阿斯伦如一支满弓离弦的弓箭,率先冲到了室外,他放眼望去,一片混乱。
惨叫伴随着枪声,地上横列着几具已经被打断手脚的漆黑怪物,视线相接之时,一个套着防护服的人突然痛苦地哀嚎了起来,他大力撕扯起身上的衣服,可还没来得及脱下,那人便被一梭子子弹直接打倒在地。
“上校!”刚才开枪的士兵见到来人,大声喊道。
“里亚,我不是让你们把那些医护人员也隔离起来吗?”阿斯伦吼道:“这些感染者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就在刚才,路易斯突然就呕吐了起来,身上的脓包也开始疯长,没多久就变成了那个怪物的样子。”
“可路易斯并没有接触过那些人,他一直都在外面站岗!”
里亚将枪口对向仍在地上蠕动的怪物躯干,说道:“现在绝大多数医护人员都变成了怪物,上校,我们该怎么做?”
“除了劳伦娜,还有其他人直接接触过那位女士吗?”威廉从阿斯伦的身后走出,他将刚刚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戴上,转头问向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没有,威廉先生,我向上天发誓,除了劳伦娜女士,再没有人接触过她了。”青木一建颤声说道。
即使曾经说出了那番话语,青木一建他们依旧不愿离开自由联邦的队伍。
没有了自由联邦的保护,他们这些软弱无能的普通人要怎么活下去?在这片一夜之间翻天覆地的土地上,他们这些没有力量的庸众该何去何从?
至少,威廉先生看起来还会在乎他们的死活,还会尊重他们生存的意愿。
生活还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
“奇怪,难不成,这不是疾病?”威廉喃喃低语,他看向一直挂在自己左臂上的黑色袖章,曾经缠绕在权杖之上的白蛇依旧不知所踪。
他又抬头看向那个穿着严丝合缝的防护服却依旧染上疾病的士兵,再次转头看向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却没有任何异常的青木一建,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阿斯伦大步上前重整队伍,看着躺在地上,还没有完全变成怪物的病患,似是想通了什么,他突然喃喃说道:“疾病可以来自于身体,也同样可以来自于内心。”
“疾病确实能够放大人类的欲望,可是拉图蒙斯,老师有一点说错了。”威廉语速极快地说道:“这个疾病,不是细菌,不是病毒,它是欲望点燃时迸散的火焰。”
“只要欲望的强烈程度达到了燃点,那么疾病就会紧随而至,从内而外地吞噬我们。”
“那我们,我们所有人都逃不了,是这样吗?”青木一建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他恐惧地低下脑袋,双手无所适从的抓紧了自己的胳膊:“欲望……谁能没有欲望,待在这种地方,我们都会生病的,怎么逃啊……”
威廉听到身后人的絮叨,转头看向青木一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声说道:“青木,别担心,我们都可以活下去。”
“平衡好自己的欲望,这是你唯一能在这场劫难中活下去的方式。”
一只漆黑的乌鸦扑棱着翅膀,从已经成为废墟的一楼飞向天空,尖锐的喙挟着浸满了黑血的吊坠,向着北方飞去。
“你让我们进来,就是因为这些东西?”
元音蹲在废弃食品厂二楼的窗户上,满面愁容的看着地面上正在迅速向上窜升的青草,转头看向正背对着他,仔细端详墙壁上的寻人启事的陈子弘,问道:“地上这是啥玩意?”
“草。”
“你确定?”元音指着地面上已经长到足有半人高度,叶子的顶端甚至演化成粗壮的藤蔓缠绕向上的青草,说道:“谁家的草长这样啊?”
“道长,人类的感官是会骗人的。”
陈子弘撕下一张寻人启事,慢慢说道:“你所见的,所听的,所感触到的,并非就是真实的。”
“比如现在……”
在元音的注视下,陈子弘回过头来,可映入假道士眼中的却不再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而是一个黑洞,幽深漆黑,看不到尽头。
陈子弘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呃,一个……”
元音迷茫地比划着,他的词库实在是太过匮乏,难以具体形容陈子弘身上的异状,他磕磕绊绊地说道:“一个黑色的洞,我觉得你躺在地上,它就像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
“很贴切的形容。”
陈子弘摊了摊手,可不知为何,元音却总是感觉对方的动作很古怪,再仔细一看,竟发现陈子弘日常佩戴的白色手镯竟然飘了起来,环绕在他的四周,如一颗闪烁着金红光芒的微小天体。
他的双手是漂浮在空中的。
“真是……”看到如此诡异的情景,元音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陈子弘却是一如往常地平淡说道:“幻觉将欲望拉至表象,此刻我呈现在你面前的样子,就是我的欲望的一种表现形态。”
“你的欲望?”元音的嘴角向一旁扯出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他的手比划着陈子弘的脸,纳闷地说道:“你别告诉我,你的欲望是成为一个能够让手在空中飘来飘去,脑袋镂空的怪人。”
“这只是其中一种表现形式,还有其他的表现方法。”陈子弘摆手说道:“只要你能熟练地将自己的各种欲望放大,那么在别人眼中,你就会是一个时刻都在变化的不定形生命体。”
话音刚落,陈子弘头部的黑洞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陈子弘的身体被迅速拉长延伸,涌进了那黑洞之中。
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寻人启事轻飘飘的下落,在纸张的一角刚刚触碰到地板的刹那,黑洞的正中亮起了一抹微小却不容忽视的光点,如浩瀚宇宙中爆炸的超新星,璀璨而孤独。
强烈的不安让元音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无法被肉眼直视的光骤然席卷了整个房间,透过指缝刺痛了元音的眼睛。
“不是,你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啊!”元音紧闭着双眼,不满地发着牢骚。
下一刻,光亮消失了。
元音揉了揉刺痛的眼睛,他戒备地看向陈子弘刚才所站的地方,发现在房间的中央,只剩下了一个被天体环绕,光芒内敛,火红如焰的球体。
就像一颗微型的太阳。
“我能决定何种欲望能够浮到表面,但欲望的表现形式并不是我能决定的。”属于陈子弘的声音从发光的球体中发出,他说:“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什么吗?”
一听到这句话,元音顿时有了兴趣,他从窗沿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问道:“我是什么?”
“你没有任何变化。”陈子弘平淡地说道:“哦,我忘了,你的衣服里还塞满了钱。”
“……这能代表什么?”
“不忘初心。”
“谢谢你的安慰,让我成功认识到了自己的欲望是如此的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并不是一件坏事。”陈子弘的声音带上了似有若无的笑意:“这代表你始终本心如一,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你。”
元音挠了挠头,却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问陈子弘:“这个幻觉,肯定是哪个诡异搞的把戏吧,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自然是有。”陈子弘说道:“如果自身的欲望过于强烈,那么理智便会沉于欲望,旁人见你为何物,你便是何物。”
“嘶,这么一想好像也不错,至少我又有钱了……”
元音忍不住将手探进空无一物的口袋,想到自己被钱淹没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可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又转口说道:“不对啊,这么恐怖的副作用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你并没有问。”
陈子弘笑道:“况且,要解决这个困境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平衡好自己心中的欲望,那么……”
火红的太阳突然熄灭,发光的球体化作灼热的岩浆,在地面上浇铸出人类的身形,伴随着咔咔的轻响,暗红的外壳破碎,陈子弘正常的模样出现在了元音的眼前。
陈子弘将双手插进口袋,看着仍在自己周身不停旋转的“鸣鸿”,说道:“现在在你的眼中,我与常人可还有不同?”
若是以往的陈子弘,定当不会转变的如此轻松。
但自从经历了陇云市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后,他已经明确了心中所想,不会再过分在意先知的身份和对于前路的迷茫,因此,欲望不再是随时能将他吞没的滔天巨浪,反倒成为了能让他继续向前迈进的动力。
他转头看向窗外,一片如夜空般漆黑的羽毛飘落到了窗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点缀其上,诡异而美丽。
“……啧,看你示范怎么就这么简单呢?”
元音咂了咂嘴,他将身体靠在墙壁上,叹了口气,说道:“但是你是你,我们是我们,你觉得很容易的事情,于我们而言可要难于登天。”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放下自己的欲望?越想放下,越放不下,这才是我们的常态。”
一声尖叫伴随着元音的最后一个字节突兀响起,元音的神色骤然一凝,他探头看向窗外,说道:“先知,一楼厂房的铁门被撕开了,有敌人闯进来了。”
他皱紧眉头,转过头说道:“我们不下去吗?”
“元音,你说的对,我们有多少人能够放下自己的欲望呢?”
一楼产生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可陈子弘却并没有回答元音的问题,他只是看着那片飘落到地板上的羽毛,喃喃低语:“不,准确来说,有多少生物,能够放得下自己的欲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