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头探出房间,走廊很深,很黑,很安静。
野岛空朝身后的两人点点头,抿着嘴,率先一步跨出了房间。
三个人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里,经过刚刚那一出,野岛空已经不敢再打开手电筒了,但他还是用双手握紧了老旧手电筒的把手,将它举至身前。
黄铜制的手电筒挥起来很沉重,完全可以用来防身。
至少野岛空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现在要去哪?”
被压低的噪音从身旁传来,站在野岛空身后的拓真佳奈攥了攥岛行稚音的手,小声说道:“空,我们先离开吧,这里太可怕了。”
为什么野岛空的奶奶的脑袋会凭空出现在那里?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诡异还是人类?是活物还是死物?
这是拓真佳奈怎么想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野岛空的奶奶,还活着吗?
拓真佳奈看向野岛空的眼神带上了怜悯,可当事人却是毫无所觉,只是一直低垂着脑袋,他想了想,终是咬牙说道:“好,我们离开。”
“我一定,要让爸爸妈妈来一趟,奶奶肯定在这里。”他转过头,黝黑晶莹如黑宝石般的眼睛看向拓真佳奈,头顶的字迹打出了最后两个字:“是这样吧?”
拓真佳奈下意识地回避了野岛空的视线,她迅速浏览了一遍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选项,说道:“也许是的,我不知道,空,我觉得我们要快一点,那个坏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折返回来,我们必须要快点出去才行。”
“我们出去了,奶奶或许还可以得救。”
野岛空的眼眶骤然红了一片,他哆嗦着嘴唇,扯出了一个自以为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对,我们得先出去,得快点出去才行,奶奶肯定会得救的。”
他转过头去,说道:“我们快走吧。”
当啷。
金属制品跌落在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的夜晚,在堆满灰尘和杂物的厂房中荡漾,撕碎了拓真佳奈眼中最后一丝平静。
她匆忙转过头去,在黑暗之中,她看到了一扇塌落了一半的房门,以及从那半个阴影之中耸立起来的高大身影。
一行扭曲的几乎无法辨析的字体伴着细碎模糊的噪音跳入她的眼中:“为什么啊,又来了,又来了……”
“跑!”
拓真佳奈大声吼道,拉着身旁的岛行稚音向着野岛空所指的方向跑去。
将骤然混乱的噪音扔在身后,三人铆足了浑身的力气冲到了锈迹斑驳的楼梯拐角,马不停蹄的向着楼下冲去。
混乱的脚步声从二楼传递到一楼,时不时的钢铁碰撞声在落针可闻的废旧厂房里奏响了一场混乱的交响乐。
“又来了,他妈又来了!”
身后的声音穷追不舍,野岛空已经在黑暗里和她们两人走散了,拓真佳奈拽着岛行稚音的手,四处寻找能够躲藏的地点。
“做贡献吧,大家都做点贡献吧……”庞大刺耳的噪音碰撞在食品厂的土墙上,宛如一个人歇斯底里的怒吼:“都做点贡献啊,混账!”
混账你大爷!
嘴中发出了无声的咒骂,拓真佳奈突然身体一顿,随后便带着岛行稚音向着右侧一拐,锈蚀的砍刀劈在挡在她们身前的铁桌上,离岛行稚音的胳膊就差了几毫米的距离。
“啊!”
尖锐的噪音瞬间炸响,岛行稚音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跳,又被拓真佳奈强行拉了回来,钻进了中空的桌子底下。
这种食品加工台底下一般是中空的,两个孩子的身高不高,钻进去不会消耗多少时间。
拓真佳奈看着那个奇怪的人暂时没有发现她们钻到了另一侧,便蹲在地上喘起了粗气,污浊的空气混着恶臭的气味涌入她的鼻腔,让她忍不住皱紧眉头。
什么味道?
她抬起头,看到了几块鲜血淋漓的肉,嗯,就是几块肉,没事。
“?”
熟悉而微弱的噪音让拓真佳奈下意识地伸出手,按下了岛行稚音想要抬起的脑袋。
她无视了从其中一块肉的眼窝里投射出的视线,忽略了时不时从不远处传来的噪音,指向两个庞大机器之间的缝隙,伴随着柜门频繁开关的声音,说道:“我们去那里躲起来。”
两个庞大老旧的机器之间,一道仅有两指宽的缝隙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很明显,这个荒废的食品加工厂在之前并没有遵循食品车间的安全标准。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两个女孩终究是选择躲在了最里面,靠近里侧的岛行稚音紧紧拽住拓真佳奈的袖子,低声哭泣了起来,可中空的脸却是流不下一滴眼泪。
“怪物是真的,为什么?”头上的字迹模糊而潦草:“空去哪了,他不会死掉了吧?”
“稚音,我们肯定可以出去的……”拓真佳奈不住地转头看向外面,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那个人消失了。
拓真佳奈的心里咯噔一声,她慢慢伸出手,想要捂住岛行稚音的嘴巴,让她不要再哭了。
可观察了许久她也没找到对方的发声器官,便又转变了策略,朝岛行稚音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见岛行稚音慢慢息了声音,拓真佳奈这才长舒一口气,转过了头去。
她看到了一个人,高高的颧骨,夹杂着白发的凌乱发丝,以及一双大睁的快要撕裂眼眶的眼睛。
他说:“你们在这里啊。”
维格兰的驻地,奥洛森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微微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说道:“你说,那个诞生了诡异的都市传说,是真实发生过的?”
“是的。”老人点头说道:“因为,我和山崎君也算是朋友吧……”
“山崎是谁?”
“当年传的沸沸扬扬的废厂食人魔特大凶杀案的受害人之一。”
“你出来,你们都滚出来!”状若疯癫的男人将身子使劲挤进狭窄的缝隙中,手中生锈的砍刀拼命向着躲在尽头的两个孩子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进来的都得死,去死,去死!”
“废厂食人魔?”
轻微的颤动从地面传来,奥洛森看到老人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把由向日葵的花盘构成的椅子,斜眼看了一眼身旁不知何时拿出画板和铅笔的黛拉,语气如常地说道:“坐吧,让我们继续这个话题。”
“谢谢。”老人拘谨地鞠了一躬,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继续说道:“山崎君,是五十年前和我一起进入山梨的老员工,我们,在厂子里干了二十多年。”
“山梨是老企业嘛,我们当时都觉得能进入山梨真的太棒了。”
“山崎君和我不一样,他是大学毕业的高端人才,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货币升值,投资,我只知道某一年,他和我说,他要买房,买股票,说这是机会,挣大钱的机会。”
“你过来,不会疼的,一下就好,让我捅一下就好,不会痛的。”
胡乱挥舞的刀尖划过拓真佳奈的衣服,撕开了一道裂口。
“救命啊!”
岛行稚音的惨叫在拓真佳奈的耳边响起,她愤怒又恐惧地吼道:“你疯了!”
“疯了?我没疯,我他妈很清醒!”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面色狰狞地说道:“他们说进了这座工厂的都要死,那你们就都给我去死,都得死,都得死!”
“神经病!疯子!”极致的恐惧转化成了愤怒,岛行稚音随手抓起地上的石头,用尽全力砸向那人的脑袋,带出一片血花。
“继续。”奥洛森平静地说道。
老人说了声是,随后说道:“当时,大家都觉得国家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山崎君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后来,这个国家就烂掉了。”老人低头说道:“你们,肯定也知道吧,这个国家,在那一年,什么都变了。”
“股市下跌,房价下跌,银行都关门了,我当时甚至都贷不出一分钱。”
老人颤声说道:“山梨,这个存在了三十多年的老企业,竟然就这么塌了,就像天塌了一样。”
“山崎君在那一年不仅失了业,还背负上了天价的债务,老婆孩子也因此离他而去。”
“他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我便暂时收留了他,我是目睹他的生活走向疯狂的见证人。”他说:“我看到,他和一群奇怪的人,进行了什么交易。”
“这之后,山崎君就失踪了,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报纸上,地点,就是山梨已经荒废的食品加工厂。”
老人将掖在衣服里的一叠报纸拿出,递给坐在对面的奥洛森。
报纸叠的很规整,老人似乎很珍惜这份报纸。
奥洛森将其慢慢展开,一张黑白色的照片印在了头版头条上,照片中的唯一一个……人映入了他的眼中。
“凶手呢?”奥洛森抬头问道。
“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嘶——”
那人捂着自己满是鲜血的额头,大睁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可他的动作却是显而易见的平静了下来:“我疯了,对,我早就是个疯子了。”
头顶的字体缓慢的跳跃着,那人扶着那台巨大的机器,低声呜咽了起来:“为什么……明明不是我的问题,为什么我要为政府的过错买单,明明不是我的问题……”
“我只是想过更好的生活,我做错了吗?”
拓真佳奈紧紧搂住瑟瑟发抖的岛行稚音,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面前神神叨叨的中年人,颤巍巍的吐出了一句话:“你没错。”
“对,我没错,国家不关心我的死活,还有人关心我的死活,他们至少还会给我饭吃,我的选择没有错。“
中年人将砍刀狠狠砍在机器上,钢铁碰撞的嘶鸣在空荡的厂房回荡,他突然笑了起来:“对,他们答应我的,只要我做好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我就可以回到曾经的生活。”
“他们问我要选哪里,我就来了这里,山梨,多有纪念意义的名字啊。”
他又伸手,想要抚平早已报废的机器上被自己砍出来的痕迹,可不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那几道痕迹都无法被抹平,回不去了。
“做点贡献吧……”中年人将脸贴在那些砍痕上,眼睛却是牢牢盯着窝在最里面的两个人,他咧着嘴,笑得如同一个怪物:“你们,也来为真理济会做出点贡献。”
他的笑容越发扭曲,眼中的泪水混着紧张激动的汗水肆意流淌,他举起砍刀,说道:“求求你们,帮我找回我曾经的生活吧。”
铛!
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重的铁锹挥到中年人的脸上,直接将癫狂的疯子打翻在地。
拓真佳奈睁大眼睛,她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野岛空拖着与他的身高相差无几的铁锹,站在那道狭长的缝隙尽头,如同一个姗姗来迟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