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住了月亮,临昌市的夜晚黑的深邃,静的让人浮想联翩。
何永元靠坐在床上,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里散发的莹莹光芒照亮了他被帽檐挡住的下半张脸。
他的身旁放着自己的手机,目前正显示在通话界面上,陆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隐隐的焦躁:“王宇正不仅处理掉了手机,还破坏了我曾经贴在他身上的追踪设备。”
陆文在杀死“模仿者”之后,自觉王宇正已经丢了,他向对诡异调查局目前的负责人发了一条消息后便直接将电话打回给了陈子弘。
可出现在电话中的却不再是陈子弘的声音,而是一个沉静冷漠的男声。
对方一语道出了陆文的身份,开门见山的声称自己是晨曦会的“侦探”,“先知”已经将事情全部告诉他了,接下来会为找寻王宇正提供一份助力。
而且对方似乎也料到了陆文不会轻易相信他,在刚介绍完自己的身份之后,陆文的手机里便出现了数个文件,其中就包括了先知曾经交给他的内鬼名单和他发给陈子弘的山怪审讯记录。
陆文这才彻底相信对方的身份,将一切和盘托出。
“即便他是曾经的警察局局长,这也非常不正常,他的反侦查意识还没有那么强,理应发现不了那些设备。”何永元说道。
“这件事情绝对和诡异有关。”
陆文对匆匆赶来的警察点头示意,亮出自己的身份牌后便匆匆走下了楼:“我已经通知了对诡异调查局的人,过不了多久便会有结果。”
“不必。”
何永元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宇正最后出现在医院后方栅栏处,监控拍下了他最后的行踪。”
说完,电脑上的监控画面随着他敲击键盘的动作迅速放大,原本模糊不清的影像在经过数次刷新之后,变得清晰无比,如同亲眼所见。
“走得很匆忙,他的准备并不充分,没有遮住面部的衣物,没有掩饰行踪的工具,看来他是突发奇想?
“不对,按照他的精神状态,这更像是有人引导。”何永元忍不住自言自语,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被连着数天没有打理的胡茬刺痛了手指。
他反复播放着王宇正翻墙离开的画面,能看得出来,即便已经五十多岁,王宇正的身手依然不错。
他动作迅速地翻到栅栏的顶部,在即将翻出去的前一刻却是回头看向了医院,何永元皱紧眉头,他看到王宇正呆愣了一会儿后,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纵身一跃,径直消失在了黑夜里。
“按照他翻出去的方向……”
何永元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起来,调出了所有王宇正可能出现的地点的监控,可上面却是没有中年人的身影,就好像他在这个世界上凭空蒸发了一样。
但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的,王宇正肯定没有消失。
何永元冷静的思考着,他突然关掉了手机的麦克风,对着电脑下达命令:“01,监听这些路段上所有人的手机,监控所有摄像头。”
“好的。”电脑里传来一声呆板的机械音,一张蓝色的笑脸在电脑屏幕上一闪而逝。
01继续说道:“需要向先知汇报您的行动吗?”
“不需要,只需要在最后向他汇报结果就好。”
何永元嘴巴不停,又打开手机上的麦克风,语速极快但又非常清晰地说道:“陆局长,这些地方是王宇正可能经过的地点,我已经把它们传输到你的手机里了。”
“……动作很迅速。”
陆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现在才刚来到王宇正曾经翻墙离开的栅栏处。
他的行进速度非常快,回想起一路上人们讶异的目光,男人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没有相关的网络处理措施,陆文相信明天自己一定会登上临昌市的热搜榜。
他蹲下身来,朝负责人发送了新的指示后,便仔细的检查起王宇正攀爬时留下的痕迹。
“王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文喃喃自语,他伸手抓向栏杆,紧紧攥住了王宇正曾经抓过的地方。
手上的皮肤从紧绷变得松弛,手指也稍稍短了些许,几道愈合后产生的疤痕爬上手背,戴在手指上的漆黑玉戒映出了一张疲惫恍惚的面孔。
王宇正看向栅栏外深沉的黑夜,额头上的汗水滑落脸颊,粗重的呼吸声从他的嘴里发出,他疲惫的弯下腰,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
他果然是老了,只是跑了这么点距离,就已经累成这个样子了。
王宇正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年轻时初遇高兴民的场景,他就是这样往前跑着,忘了是因为什么,他就是这样大步跑着,在寒冷的大雪天不小心把高兴民撞进了河里。
而他,好像是直接趴在了地上,被地上的一块石头撞破了脑袋。
“没事吧?”
“我没事,我看有事的是你。”
年轻时的高兴民浑身湿漉漉的从河里钻出来,他看着王宇正还在滴血的脑袋,顿时吓了一跳,本来憋的满肚子火直接消散,想要拽起年轻时的王宇正,却是扑了个空。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王宇正摇了摇混沌的大脑,他要替高兴民和王鹤江复仇,没有时间去想这些。
回忆戛然而止,他攀上栅栏,整片世界却又再次混淆,天光乍亮,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王宇正呆愣了一瞬,他转回头去,发现年轻的自己正跪在地上,躲过了高兴民的搀扶。
“没事没事,我身强力壮的很,就是蹭破了点皮。”
年轻的王宇正想要抬起手去擦额头渗出的血,却在看到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后又停下了动作。
哦对,他穿了新衣服,还买了一本集。
中年人透过朦胧的回忆看向被血脏了大半的书,迷茫的眨眨眼睛:当时自己流了那么多血吗?
“阿嚏!你说说你,跑的这么快干什么?”长相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在寒风中打了个喷嚏,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河水浸透了,冷风一刮,整个人顿时瑟瑟发抖。
“我,哎,我感觉我是去不了了。”
王宇正看到年轻的自己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手帕,他擦拭着自己的脑袋上流出的血,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无奈地说道:“满莹肯定要发脾气了。”
满莹,是王宇正已故妻子的小名。
“对啊,你再不去,满莹要发脾气了。”
咦?当时的高兴民已经认识满莹了吗?
王宇正的精神一阵恍惚,再回过神来,却发现高兴民不知何时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乌黑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感情,似笑非笑的嘴角让他多了一抹非人的意味。
浑身湿透的男人张开嘴,声音却是变成了中年时的腔调:“王宇正,去杀了许丰,为我们报仇吧。”
他说的很慢,每说一个字,岁月就在他的身上刻下一道痕迹,语毕,年轻的男子已经满头白发,变成了高市长的模样。
王宇正张开嘴,刚想说什么,高兴民的脑袋却是直接转到了脑后,王鹤江的脸竟是长在了高兴民的后脑勺上。
王鹤江的脸蜡黄暗沉,眼窝突出,就像王宇正曾经见过的那些死人,可死人怎么会动呢?
王宇正盯着王鹤江的脸,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的儿子,是活的。
王鹤江睁开眼睛,突出眼眶的眼球牢牢盯着攀附在栅栏顶部的王宇正,轻启干瘪的嘴唇,面无表情地说道:“爸,去杀了许丰,为我们报仇吧。”
“按照先知的说法,王宇正这一走势必是要报仇。”
何永元接过朱乘云递过来的水杯,继续对着电话里的陆文说道:“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
“许丰,是扳倒上层叛徒的一块拼图,他还不能死。”陆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良久,才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保护许丰,他不能死。”
“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公安局局长的手里。”
王叔,别做错事啊。
陆文挂掉电话,他将脑袋抵在冰冷的栅栏上,疲惫地合上双眼。
冷风刮起他洁白的衣袍,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亮白的光一闪而过,化作流萤,奔向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