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啦———
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大厅,胡雨将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撕毁,扔到了一旁的废纸篓里。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佛堂檀香的气味,可人却已经开始履行起教师的职责了。
悠扬的下课铃声紧随着从打印机里吐出的最后一张纸响起,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他关掉那台自助打印机,转身向着楼上走去。
数不清的学生呜呜泱泱的从各个出口一拥而下,可胡雨却是依旧不疾不徐地穿梭在人海之中,顺便捞起了一条“小鱼”。
“周清,下课了?”
他笑看着站在墙角,静静等待着人潮退去的周清,对方也是注意到了他,登时无措地红了脸,干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没有异状。
看来,“鲛人”的血肉,周清融合的很好。
不愧是“鲛人”复生时指明的人类。
满意地点了点头,胡雨与周清擦肩而过,向着更高的楼层走去。
越往上走,人就越少,等他走到自己的目标楼层时,整条走廊上便只剩下了零星几人。
胡雨默默打量了一番四周,朝着从身旁走过的学生亲切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迈开步伐,向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可刚要拉开房门,他的手却是突然顿住了。
“老师好。”
“你好啊。”
胡雨笑着对从身旁走过的两个学生点头示意,摘下眼镜佯装要擦,可在看到两人走后又将其原封不动地戴了回去。
麻烦了。
心里幽幽想着,胡雨的手指轻抚着冰冷的门把手,直到身体的温度融化了那片寒意,他才重新扬起笑脸,缓缓推开了房门。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倾泻而下,可能是到了饭点的缘故,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可那人,并不属于这里。
“您好,请问您是?”
看到那人,胡雨的面上迅速展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走进办公室的脚步微微一顿,高瘦的身体站在门口,堵住了这一条出路。
那人长相约莫四十来岁,几缕白发被整齐地梳进黑发之中,衣着打扮很是平常,可神态中却总是透出一股官场做派。
此刻,对方正坐在他的位子上,仔细看着自己之前摆放在桌子上的学生名单。
见他进来,那男人立刻笑着说道:“胡雨先生,你可是让我久等了啊。”
“您,您认识我?”胡雨震惊地问道。
他的神态动作无可挑剔,几乎将一个普通老百姓演绎的淋漓尽致。
“胡先生,你我对于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我想我们可以开门见山地来说明一些问题。”
可惜,对方却是完全不吃这一套,直接搁下名单,起身朝胡雨伸出了手:“首先,容我自我介绍一下。”
“我姓宋,你可以叫我宋先生,或者宋秘书。”
哦,宋秘书。
他知道是谁派来的了。
“哎呀,宋先生真是说笑了,我连您的模样都未曾见过,又怎么能认识您呢?”
可心中想的是一回事,面上的表现却是另一回事。
胡雨依旧在装傻,他放下手上的文件,迟疑地握上对方的手,笑的有些牵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确实叫胡雨,但我只是一个大学辅导员而已啊。”
“胡先生不用担心会有旁人,我是‘先生’派来与你接触的,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对你我都是一件好事。”
宋秘书不疾不徐地说着,声音儒雅,透着一股书香气,让人一听便忍不住放松身心:“胡先生的眼镜很好看,只可惜和脸型不是很搭,无法真正显出饱读诗书的气质。”
“您说的是,我一定听进心里。”
胡雨听此微微低头,客气地说道:“但远客来此,我若是招待不周,肯定是有失礼数。”
“所以,我给您泡杯茶吧。”
说着,他便撒开手,没有顾及手掌被用力挤压产生的红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拿出了一包茶叶:“这茶叶是我昨天刚买的,正好让您尝尝。”
“胡先生,我们一定要搞得这么复杂吗?”宋秘书站在原地,背手问道。
“哪里复杂了,只是喝杯茶而已嘛,来,您坐在这儿吧,毕竟,那是我的位置。”
胡雨转手将一把凳子推到宋秘书身后,一边摆出茶具,一边热情地说道:“您也是,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您要来,不然我肯定会非常热情的招待您的。”
他的语气在“热情”两字上猛地加重,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如果在这里杀掉宋秘书,他会死吗?
含笑看着面前垂眸打量他的男人,胡雨的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却是暗暗朝着脚下的阴影勾了勾手指。
黑色的影子在脚下流淌,可旋即,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现在这个时刻,惹恼那位可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招待不周,还请您见谅昂。”
如此想着,胡雨笑着将还未完全泡开的茶水倒进茶杯里,把滚烫的热水递到了宋秘书的跟前:“来,您先喝。”
“胡先生,事务繁忙,不喝了。”
面对他这一番行为,宋秘书却是面色如常。
对方以轻缓却又不容置疑的力道推开茶杯,几滴滚烫的水沾到指尖上,却并没有让其露出任何额外的表情。
胡雨点点头,有些惋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叹了口气,说道:“好,那宋先生,我们就来聊一聊吧。”
“首先……”
见对方也落了坐,他前倾身体,缓缓开口,眼中尽是疑惑:“您口中的‘先生’是谁?”
气氛一瞬之间降到了冰点,面前的宋秘书面上不变,语气却是冷了下来:“胡先生,别开玩笑了。”
“可我没有在开玩笑啊。”
胡雨呵呵笑道:“都说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市民而已。”
普通市民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呢?
听着这句话,宋秘书的神色登时阴沉了下去,却还是平静地说道:“胡先生,‘先生’已经知道你和许先生的事情了。”
“许先生?好熟悉的姓啊……”
胡雨将脑袋支在右手上,想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说道:“哦对了,我的一个学生就姓许!”
高考成绩还挺好。
随意瞄了一眼桌上的学生名单,胡雨眨了眨眼睛,将那副无辜的模样焊在了自己的脸上。
“胡先生,‘先生’不关心你和许先生的交易,只要你们是为了龙国更好的发展,‘先生’是喜闻乐见的。”
但可惜,宋秘书并没有再理会胡雨的装傻充愣,只是自顾自的将话说了出来:“但先生也说了,胡先生和归一教不要闹的太过火。”
“若是太过火……”
吞咽口水的声音从许丰的喉咙里发出,正午的光洒在来人的身上,像是为其镀了一层金身。
这位不速访客此刻正站在阳台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喷壶,悠闲地侍弄着摆在栏杆上的植物。
与拘谨地站在一旁的许丰相比,这人倒更像是这栋房子的真正主人。
“宋秘书,您说的,我懂。”许丰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指出了对方的身份。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出现了两个宋秘书。
许丰仔细斟酌了一下心里的词汇,细细打磨了一遍后才将其缓缓吐出:“那照您的意思,只要不将事情闹的太大,‘先生’是乐于接受的。”
“它……并不想放弃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打起了颤。
“先生”果然还是在乎他的。
“你的脑袋倒是灵光的很,果然不负‘先生’的辛苦栽培啊。”
宋秘书赞同的声音落入许丰的耳中,让他终于是定下了自己的神魂。
可旋即,对方却是又一反常态地皱起眉头,话语之中也染上了怒意:“胡雨这人,该说不愧是胡逸才的儿子,父子两人装傻充愣一个样子。”
“这次敲打,他怕是不会记在心里。”
一听到胡雨二字,许丰身体一震,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再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好久没见到胡逸才了,我记得他好像是归一教的创始人之一,是不是?”宋秘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小喷壶搁在一盆花的旁边,转头看向许丰。
“额……嗯,是的。”
许丰想了想,并没有选择隐瞒,而是继续说道:“但胡逸才在十三年前就死了,死因是高空坠落。”
在和胡雨正式合作之前,他曾认真调查过对方的背景,自然是会查到胡逸才身死一事。
胡逸才于十三年前死在了郊外,周围没有高楼,没有山,砸成一团浆糊的肉泥就那么静静躺在草丛里,负责调查案件的警察铲了很久才收集了他的大部分人体组织。
剩下没有找到的,绝大部分都是被食腐的生物吃进了肚子里。
“希望胡雨这个做儿子的能更明事理,别活到最后,活成他父亲的样子。”宋秘书冷哼一声,眼中却是没有什么情绪。
随后,对方转头看向他,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许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要为人作嫁啊。”
这一番暗示性十足的话语让许丰微微一愣,脑海中迅速回想起了自己调查到的,与先知相关的零散情报,神色不禁微微一黯。
仔细想来,胡雨已经很久没有和他沟通过了。
恐怕是已经偷偷拿走了他的情报吧。
心中有了将胡雨排出计划之外的想法,但许丰还是连忙对着身前之人应道:“您说的是。”
“我一定会多加注意。”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可面前,却是再无宋秘书的身影。
小小的喷壶摆在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反射的光晃的人眼晕。
他这才想起,到中午了,该吃饭了。
许丰忍不住拿出手机,手指移到了拨号键,可想了想,却还是收回了手。
在一切结束之前,还是先不要打扰顾曼他们了。
长叹一声,他抬头,看着高悬在天空的太阳,忍不住揉了把脸。
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刮的他脸颊生疼,他又立刻拿下手,提心吊胆地检查了一遍戒指,发现没有破损后才长舒一口气。
这几天顾曼不在家,他想念妻子想念的紧,就把婚戒戴了出来,也算是睹物思人。
还能再见面吗?
轻柔地抚摸着那枚早已历经了许多年岁的戒指,许丰将不安嚼碎了吞进肚里,却还是忍不住将戒指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从额头传来的刺痛,不禁张开口,对着自己喃喃自语起来:“会见面的,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马上,一切就会结束了。
说罢,他睁开眼睛,冷眼看向自己身下的影子。
此时此刻,本应属于自己的阴影已经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而在位于头颅的部分,一抹夸张到近乎将头身割裂,如雪一般惨白的“笑容”跃入了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