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5日,一场小雪降在了临昌市。
叮———叮———
引磬被僧人轻轻敲响,穿着格外正式的陆文站在佛堂外,听着这清脆悠扬的钟声,垂首看向跪在佛堂正中的中年人。
他刚刚参加完了一场会议,听说王宇正来了这里,便急赶慢赶地追了过来。
左右看了两眼,发现没有高兴民的身影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对于王宇正为何瞒着所有人偷偷来此,陆文一清二楚。
无非是想替自己的儿子赎罪,祈求神明的原谅。
此时,距离王鹤江被处死已过了五天之久。
虽说问心无愧,可陆文并不认为自己站在这里就是正确的,于是在确保了王宇正的安全之后,他又默默走下了山。
顺便,将王宇正停在山脚下的自行车塞进了自己的汽车后备箱里。
此时此刻的王宇正却是并不知道陆文来过一趟,他紧闭眼睛,双手合十,对面前的佛像不停地做着祷告。
他的精气神已经大不如前了,儿子的死似乎抽走了他的三魂七魄,让他犹如一株将要枯死的朽木。
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双目无神,慢慢跪在泛黄的蒲团上,头触地面,双手朝天,就仿佛想要接住一个孩子。
可手中空落落的,他什么都接不到。
“王局长,节哀。”
佛堂门口,恰好一同前来的许丰和刚上完香的王宇正轻声说道:“对于令郎的事情……”
“鹤江是个好孩子。”
王宇正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又说道:“他罪有应得,应该的。”
对,罪有应得,应该的。
想到这一点,王宇正的神色不可避免地再度暗了几分,整个人都变得魂不守舍了起来。
他本不愿再去想这件事,可越是想要遗忘,就越是记得清楚。
是他教育不力,是他害死了鹤江。
这样的念头刚一落下,他就感觉自己脚步虚浮,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可他还是强撑着,继续客套地说道:“倒是许厅长,你没必要再叫我局长的,我已经递交辞职信了。”
许丰扶了扶面上的眼镜,声音轻缓地说道:“嗐,您这不还没下来吗?叫您一声局长自然是对的。”
“还有,我才三十多岁,年龄可比您小的多,您叫我厅长,我这也是过意不去,这样吧,我叫您一声叔,王叔,怎么样?您就叫我小丰就好。”
可王宇正却是没有回答他,只是胡乱点了点头,便要走下台阶。
“哎,我扶着您,这台阶高,您慢点。”
看着走路轻飘飘的王宇正,许丰忙不迭地上前搀扶他:“我干脆把您送到山脚下吧,我看陆局的车还在下面,应该是等您的吧?”
“什么?”
听到这句话,王宇正微微一愣,随后轻飘飘地说:“陆文……我是坐着陆文的车来的吗?”
没有印象了……
但陆文那么忙还在山脚下等着他,那就肯定是了。
真不应该啊,他为什么还要去给那个孩子添麻烦呢?
挂在眼下的黑眼圈昭示了他严重缺失的睡眠,可他还是遵循着自己的心,缓缓说出了一句不是多么相干的话语:“陆文也是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他。”
看着王宇正明显不正常的精神状态,许丰只是应承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路无话。
所幸下山的路并没有多长,没过多久,他们便看到了停在山脚下的黑色轿车。
而黑色轿车旁的陆文,也看到了他们。
正在翻看文件的男人用力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面色阴沉地看向从上方徐徐走下来的二人。
准确来说,是看向那满面笑容的许丰。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迈开步伐,也向着楼上走去。
“陆局,真是好久不见啊。”
许丰满是笑意的招呼声让陆文神色微微一动,他当即快步上前,拉过神色恍惚的中年人。
见王宇正无恙,他才张开口,声音低沉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感觉,就像是在质问。
他也确实是在质问。
许丰究竟是何时去找的王宇正?
可听着这句话,许丰的眉眼却是堆成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笑容可掬,显得说出口的话语很有信服力:“上来拜佛遇到了王叔,我看王叔腿脚不便,就送下来了。”
陆文的眼睛微微眯起,可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说罢,他便搀扶着王宇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没有分给许丰一丝注视。
也正因如此,他忽略了许丰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思索。
下一刻,那抹异样便消失无踪,转而变成了一句亲切地告别:“好,不辛苦,你们慢走啊!”
目送两人迅速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许丰的笑容慢慢收敛,寒风刮起他额前的刘海,显露出他眼睛里深不见底的黑。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辆轿车,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陆文知道了,但他还动不了我。”
“王鹤江被抓一事很蹊跷,我也做得很干净,理应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再去查一下卧龙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对面究竟说了什么,许丰突然眉头一皱,语气冰冷地说道:“那些被抓的人不可能供出我,也没那个胆子,不用担心。”
说完,他便挂掉电话,也下到底部,坐进了一辆姗姗来迟的车里。
坐在后座,许丰将手机里的电话卡随手拔了出来,想了想,还是将其攥在了手里,决定回去再处理。
此时风头正紧,他若是在此刻露出了马脚,那么上层和诡异有牵连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都跑不了。
“厅长,去哪?”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扰乱了他的思绪。
可他并未生气,还是尽量语气平静地说道:“回去。”
“该办公了。”
“我今天早上在您家办公,不用担心。”
另一辆车里,陆文将一串钥匙递给王宇正,说道:“家里的钥匙,您落在自行车上了。”
“小陆,你说鹤江在下面会不会受苦啊?”
可王宇正并没有接过,也没有询问那辆自行车,而是看着车前的景色,嘴里喃喃:“鹤江是好孩子啊,是我害了他,是吗?”
“不,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陆文摇了摇头,他拍拍王宇正的肩膀,将钥匙又收回了自己的裤袋里。
现在也没必要还了,他目前正住在王宇正家里,就算对方把钥匙丢了,他也能让其回家。
可是突然,王宇正不复刚才的消沉,一脸正经地看向他,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陆文早已习惯了对方不正常的情绪,非常自然地说道:“没有证据,不能动。”
这是主会的几人拍案定下的,说是不能单纯相信陈子弘交给他的名单,万一不分青红皂白抓错了人,那社会就乱套了。
陆文表示理解,在会议的过程中也仅仅只是摔碎了自己的茶杯。
嗯,他很理解。
“是吗?”
听到这句话,王宇正点点头,又突然问道:“你说,让鹤江犯错的人,在里面吗?”
“……王鹤江替归一教做事,那些人里确实可能有归一教的人。”
余光瞥见王宇正青筋毕露的左手,陆文想了想,将一枚戒指递给了对方:“王叔,戴上它,心情会好一点。”
那枚戒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明明是冰冷的石制造物,却让人有一种异常柔软的感觉。
“好,你有心了。”憔悴的人毫不犹豫地接过戒指,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
瞬间,王宇正的眼睛微微睁大,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有了光。
但对方还是寡言少语,和之前陪着高兴民去找他时判若两人。
陆文理解,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只能借助诡异遗物来让这个一瞬失了儿子的人好受一些。
“你等会去哪?”
王宇正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色,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到家了,遂问向陆文。
这是问的第二遍。
陆文默默想着,却是平静地回应道:“局里暂时不需要我,今天早上我会在您家里办公,顺便给您做好午饭。”
“午饭留在这里吗?”王宇正语气隐隐有些期待地问道。
“嗯。”陆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正好童童等会就来了,她妈妈要忙,让我照顾照顾。”
“嗯,要给她买玩具吗?旁边就有玩具店。”
“家里玩具很多,不用了。”
“好。”
两人就这般平静地聊着,没过一会儿便回了家。
咔嚓。
熟悉的开门声从门口响起,只可惜门内再也没有那个瑟瑟发抖的王鹤江,门外的王宇正也没有拿着一袋吃食。
中年人怅然若失地看着家里的格局,迟迟没有进门。
手上的戒指发出了一阵嗡鸣,轻轻抚平了他心中的痛苦,让他终是踏进了门去。
“童童不知道鹤江走了,她只认为是鹤江出差了。”
不知为何,他看向那尊依然摆放在供台上的佛像,走上前去点燃了三炷香,郑重地插在了快要堆满灰尘的香炉里。
陆文点点头,脱下西服外套,拉开厨房的门,打开了冰箱上层:“童童爱吃什么?”
“西红柿炒鸡蛋,最爱吃的还是我炒的。”
提到这个,王宇正这才显得开心了一些,也跟着走进了厨房里:“我来吧,你帮我打个下手。”
“好。”
叮铃铃,叮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从陆文的口袋里传出,王宇正看着对方扫了一眼来电人,便突然皱紧眉头,直接接通了电话:“你怎么打过来的?”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很短一句话,但陆文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眉心形成了一道沟壑,凸显了对方此刻的不平静。
“行,我知道了。”
直接挂断电话,陆文越过他,一步跨出厨房,捞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便披在了自己的身上:“王叔,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王宇正看着他匆忙的模样,顿时收敛了笑容,一脸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难不成,是那个人员名单出问题了?
“别担心,和名单无关。”
陆文似是听到了他的内心,在临出门前皱眉说道:“只是附近出了一起凶杀案。”
“不是人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