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程耀疑惑的目光,何永元径直走进了元音所在的房间,他的影子投射在破烂的窗户上,完全笼罩了元音矮小的身影。
“先知,他要干什么?”程耀问道。
陈子弘淡然一笑,说道:“匆匆来此借宿,自然是要和主人多做商量。”
“更何况,好不容易出来旅游一趟,我也想买一些纪念品,多做收藏。”
说罢,他便不再言语,任凭程耀再如何去问,也不再多说一句话。
不多时,对面房间的影子突然消失了,伴随着吱嘎的刺耳声响,两个抱着被子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位是何永元,而另一位,则是元音。
程耀看到,元音的面上不知为何残留着一些无措的情绪,但经过几轮呼吸之后,对方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脸上重新挂上了熟悉的笑容。
“这位客人,您是想现在上香吗?我还以为你们会等到明天再说的。”
元音踏进房间,将崭新的墨色被褥放在床上,转头对着举着手机的陈子弘说道。
陈子弘将手机微微抬起,将摄像头对准元音,道出了与之前回答程耀相差无几的话:“嗯,因为我们对于道教还是有很大的诚敬之情,好不容易得空出来旅游一趟,自然是想尽早参拜一下,顺便购买一些纪念品带回家。”
“毕竟能在这里发现一个隐于尘世的道观,实在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
听着如此解释,程耀忍不住看向元音。
隐于尘世?就这个满眼都是钱的假道士?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并没有说些什么。
先知很厉害,他说这些话,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
程耀自认没必要多说什么。
在他的注视下,站在床边的元音抬眉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你们稍等,我去取一下。”
说完,这个长得身形瘦小,脑后胡乱扎着一条小辫子的假道士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门去。
反正那些东西摆着也没用,都积灰了,能拿来换些钱也好。
一想到能换钱,元音的动作便再度麻溜了起来,脚步迅速地走回房间,开始翻找起了堆在墙角的杂物。
旁边的桌子上压着一张宣纸,几滴墨水落在上面,印出了几团乌黑的渍迹。
可奇怪的是,放眼望去,桌上虽然杂乱不堪,可并没有毛笔,也没有墨水。
“哪呢?奇怪了,我记得爷爷之前就把香和黄纸都放在这里了吧?”
轻声嘟囔着,正在翻找的元音突然听到了一声木门打开的声音。
他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迅速转头,看向门外。
可他只来得及看到一只脚踏出木门,向外走去。
蜡烛的光亮恰好为远处的夜色做了遮掩,元音眯眼看去,可无法适应黑夜的眼睛终是没有看清出去的人是谁。
是对面的四个人吗?
元音迟疑地转回头,未再对此多加关注,而是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
只要不是想偷自己的东西,那就随他们去吧。
他默默想道:虽然也没什么好偷的,就这么个破道观,对方应该也看不上。
“早知道就收拾一下了。”苦恼地挠了挠头,元音伸了个懒腰,将一盒灰尘遍布的干瘪盒子随手扔到了床上。
里面放的正是老道士还活着时下山买的一盒香。
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腰,他又弯下身体,用力一拉,将一个大木箱从杂物堆中拽了出来。
没有在乎凌乱洒落的杂物,元音将手放在上面的锁上,稍一用力,便将其拽了下来。
钥匙早被他搞丢了,还是这样硬扯容易一些。
元音长得很瘦,并不是那种健壮的类型,但他却能毫不费力地将锁给拽下来,其力气可见一斑。
用力扫开桌上的物品,在哗啦啦的声响过后,他将箱子搬到木桌上,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了箱子。
一沓黄纸,一小盒朱砂,一张小旗子,一块镜子和一柄由铜钱制成的剑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里面,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看着这些熟悉却又陌生的事物,元音抿了抿嘴,叹了口气。
曾经,老道士也尝试教给他一些道家本事,可当时的他并不在乎,认为爷爷的话都是迷信思想,自己的能力才是实实在在的真本事,坚持不学。
可现在……
看着落在地上的几张宣纸,上面的几滴墨渍格外显眼,让元音的心中再次泛起了浓烈的悔意。
他怎么就不能早点明白呢?
万一能从爷爷那里学到点道家本事,即使再如何贪财,他定是舍不得将这些东西给出去的。
盯着那一沓黄纸,他迟疑地伸手拿起,清点了很多遍,他终是不舍地抽出了五张,又重重关上了箱子。
啧,万一自己以后能自学成才呢?这箱子里的东西不就用上了?
那么多纸,拿出来一两张也没事,这是必要的牺牲!
回想着钞票上独有的油墨香气,元音咽了咽口水,拿起香盒便去见了陈子弘。
可刚一进门,他便发现那个戴着帽子男人不见了。
原来刚刚出去的是他啊。
忽略掉面色有些奇怪的程耀,元音直直看向陈子弘,一脸讨好地说道:“客官,啊不是,您看这些行吗?”
说罢,他便将香盒和黄纸一并递给了对方。
陈子弘伸手接过,捏了捏那叠黄纸的厚度,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愧是你啊,真抠门。
念头一闪而过,他迅速回归正常的状态,语气平和地说道:“感谢道长,只是这香……”
“哎呦,您瞧瞧!”
话未说完,元音便抬手打断了陈子弘的话,他搓了搓手,说道:“这香您好好看看,历经了如此之久的岁月,可谓是吸收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只有用此香,才能凸显您的诚意啊。”
身着道袍的元音模样严肃,语气却如推销员一般,陈子弘心中暗笑,耳边也传来了一声努力压抑的轻笑声。
他侧目看去,发现那是站在二人身旁的程耀。
少年没有注意到陈子弘的视线,他正在极力憋笑,甚至还伸出手,拍了拍依然呆呆坐在地上的朱乘云,惹得对方皱紧了眉头。
那件厚重的白色羽绒服已经不知所踪,此刻的朱乘云只穿着一身漆黑的连帽衫,正冻得微微发抖。
陈子弘眉眼微挑,他轻咳一声,止住了程耀的笑声。
随后,他面色如常地继续对着元音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说,我们没有打火机,想问道长借一个用来点火的工具。”
“我相信,只要心诚,不论是用何种方式祈福,都会得到回应的。”
好家伙,这么虔诚的吗?
听到这句话,元音看着自己的道袍,他感觉应该将自己的衣服披在对方身上。
有些尴尬啊。
轻咳一声,假道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从道袍里拿出了一个打火机,递给陈子弘:“您看看,是我的问题,忘了给您准备打火机了。”
轻轻点了点头,陈子弘拆开盒子,将里面的香抽出了几根:“道长,感谢你的帮助。”
随后,他翻开背包,又将一沓钱交到了元音的手中:“多有叨扰,愿您见谅。”
看到一沓厚度明显是之前几倍的钱,元音的眼睛都直了,说话的声音都禁不住颤抖了起来:“不,不用谢,您太客气了。”
福生无量天尊,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将那沓钱攥在手里,面色因亢奋而通红不已。
现在,就算是这些人要搞天大的事,他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是吗?道长可真是善良啊。”
由衷感叹了一句,陈子弘笑着对另外两人说道:“你们想来上香吗?”
程耀整了整身上的浅色毛衣,看披着他的外套的朱乘云点了点头,便也说道:“没问题,我还没上过香呢。”
话音刚落,一旁的元音突然疑惑地问道:“你们不还有一位吗?他不是还没回来吗?”
陈子弘摇了摇头,说道:“他对此不感兴趣,不会参与。”
点了点头,元音也是明白了对方突然离开的原因。
定是不想掺和进这种带有宗教气氛的事情里吧。
想起何永元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元音表示十分理解。
但他并不在乎这种事,信与不信都是自由,爱信信,不信拉倒。
他就不是很信。
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没有钱实在。
想到这里,元音便在陈子弘的注视下点了点头,笑意盈盈地向着门外走去。
袅袅青烟没过多久便在夜里升起,陈子弘三人微微弯身,恭敬地将香插进了画像面前的香炉之中。
待一阵沉默过后,陈子弘睁开眼睛,看向靠在门框上,百无聊赖的元音,说道:“道长,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
“嗯?”元音眨了眨眼睛,对陈子弘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疑惑。
可陈子弘却是走进了屋里,并没有理睬他的不解。
其他两人也一言不发地跟随陈子弘,踏进了屋里。
“你为什么……”元音见状,也跟随陈子弘上前,想要问个明白。
可还没有多说什么,一声巨响便从道观外传来,盖过了他的问询。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不清,世间的一切都被困在了朦胧之间。
起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