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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大明宫太液池中,一艘小船缓缓飘荡,船上除了一对着装华丽的中年夫妇外,只有两名宫女、一位绯衣内侍和两个划船的青衫太监。天底下最尊贵的二人此时正在泛舟闲聊,男子的圆领黄袍解了两颗扣子,翼善冠也置于几案旁边,左手撑着舷板,右手举着酒杯,对着身边的女子说:
“今日泛舟,不知媚娘是否愉悦?”
“媚娘”此时脸颊也有些酡红,鬓角微微散乱,她提了提明黄色的襢衣,摘了两颗葡萄送入嘴中,然后笑道:
“九郎相伴,媚娘自是欢喜,今日未有大朝,九郎怎的这般扮相?”
“倒是有些好事,安东的百济旧将基本入朝完毕,省却你我一桩心事。”
“哦?就不知方才九郎便是会见了那些个夷人?”
“哎——倒也不必这般称呼,既然归化,自是你我之子民,汉唐之苗裔。”
“九郎说的极是,”媚娘说话间挥退上前的宫女,亲自为九郎斟酒,随即说:“妾这里倒也有桩喜闻。”
“哦?”九郎闻言一笑,饮尽杯酒,又啖了两颗葡萄说:“分享分享。”
“妾听闻扶余公寻回爱女,阖家团圆,不失为一桩美事。”
“还有这事?思勖,怎么说?”
绯衣内侍闻言上前几步,作揖道:
“回天皇、天后的话,这事奴婢也有耳闻,说是几年前,扶余公在洛阳就食,有一爱女走失,前阵子才通了消息,委托支浔州刺史难武奉诏入京时护送回来的。”
“洛阳啊。”九郎闻言神色却是暗淡了些许,喃喃道:“是朕之过,几年前的灾害……不然弘儿也……”
这九郎就是当朝圣上李治,媚娘便是其皇后武曌,值此盛世,恰二圣临朝,一时间被传为佳话。就在李治不断感慨之时,武媚娘轻轻推了推他说:
“九郎,”武媚娘再呼唤一声“九郎?”见李治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开口道:“陛下?”
“嗯?媚娘,怎么了?”
“九郎莫要哀怨,弘儿就是这个命,你我没这个福气,未待弘儿承欢膝下。”
“唉!朕这个父亲做的是真差劲。”李治说完又饮了一杯酒,在内侍思勖要退下的时候问:“说说这扶余氏的情况。”
“喏,”思勖作揖道:“回陛下,扶余氏今年应是廿三岁,五年前因……”
杨思勖面露迟疑后说:
“因……”
他还是迟疑了一下,才下定决心说起那件令皇家颜面有损的事情:“因关中之事随扶余公洛阳就食,后来走失。回来时带着一个四岁的娃娃,说是自己的儿子。”
“哦?有孩子了?哪家子弟的?”
“这,奴婢不知道,只说是其生父两年前便亡故了。”
“哦,这孤儿寡母的,在东都讨生活怕也不容易,不过扶余公倒是好运气,能寻回爱女和外孙。嗯,这等喜事朕倒是该表示表示,思勖。”
“奴婢在。”
内侍思勖闻言立刻跪下,双手叠在舷板上,头贴于手上。李治放下酒杯,思索两下后点头道:
“将船靠岸,你去内侍省通知一下,带人到中书省,看中书令和侍郎谁值班,就说朕要拟一道加封爵位的旨意。你可传朕口谕,百济郡公,司稼卿扶余隆,入朝以来兢兢业业,功绩有佳。其女秀慧贤德,温淑躬让,今闻扶余公重续弄瓦之喜,又兴人丁,朕甚感欣慰。敕封扶余隆之女扶余氏为乐浪郡主,不,让中书省琢磨一个封号郡主,拟好给朕瞧一眼。”
“喏!”
“陛下,”武媚娘眉头微蹙,当即劝道:“扶余氏虽是扶余公之女,新近归还,但毕竟是番邦遗民,且其产子而未知生父,直封郡主是否过于抬爱?”
“嗯,媚娘言之有理,”李治反应过来,便开口问:“有何见地?”
“依妾之意,不若先赏个县主,若是日后有所为,再行提爵未尝不可。”
“有理,思勖,就依天后之言,且去吧,朕也要与媚娘回宫小憩了。”
“喏。”
待小船靠岸,内侍思勖告罪后便前往中书省去了,而李治与武媚娘也在宫人的侍奉下回了寝殿休息。且不说宫中如何生活,再看回到百济郡公府,扶余氏与儿子归来多日,扶余隆将府西小院赐给爱女,扶余氏起名“眷思居”。这日,扶余氏正在院中树下饮茶,扶余封则是在侍女的看护下乱跑,拿着个树枝随意比划。不料一阵脚步声前来,扶余封回身一抽,就听一个童音“啊”,扶余氏连忙看顾过来。
“敬儿。”
扶余氏起身快步走来,扶住被儿子抽到的男孩,这男孩正是前些天在门口嘟囔的扶余敬,此时,他身上锦缎的袍子被树枝划破一个口子。扶余敬有些恼怒地看了一下扶余封,扶余封扔下树枝就要往扶余氏身后躲,扶余氏拉住儿子,有些严厉地说:
“封儿,快跟兄长道歉。”
“兄长,对不起。”
“无妨,”扶余敬抚平上衣,对着扶余氏作揖道:“姑姑,阿翁请您去前厅,有事商议。”
“好,阿敬,封儿还小,不小心坏了你的衣服,回头姑姑给你做件新的,不要怪他。”
“没事,姑姑,阿翁还在等您。”
“嗯,你陪弟弟玩会儿。”
说完,扶余氏带着一名侍女离了眷思居,此时,扶余封还有点怕怕的,他看着扶余敬不知道说什么。扶余敬撅了噘嘴,看着这个弟弟,心里多少有些生气,不自觉摸了摸袍子的缺口,情绪又不好了一些。
“哼。”
“兄长,你哼什么?”
“你个小破孩,胡乱比划什么,把我袍服都弄坏了。”
“我不是故意的。”
扶余封有点着急,扶余敬则是依旧不开心地说:
“这是我最喜欢的袍子。”
“阿娘说要给你做新的。”
“那我也喜欢这个,反正你弄坏了,你是个坏小孩。”
“不是的,我可乖了,我不是故意的,我……”
“哼,都不知道你阿耶是谁,说不得是个野……”
“世子!”
扶余敬没待说完,看护扶余封的几个侍女先不乐意了,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这下扶余敬更不乐意了,有些恼怒地说:
“怎么,你们几个婢子要反了不成?”
“奴婢不敢,只是小公子不过四岁,又是您的表弟,本是亲戚,方才夫人在时未见世子如何威风,怎的现在就只会欺负小孩?”
“我……”
扶余敬脸色涨红,推了扶余封一下,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声“哼”还回荡在扶余封的耳边。被表兄一推,不过四岁的扶余封直接跌坐在地上,心里委屈,于是嚎啕大哭道:
“呜呜呜……不是的,不是的,阿娘说阿耶顶厉害的,阿耶是大英雄,哇……”
几名侍女连忙哄着扶余封,而院外早有小厮往前厅去报信。
再说扶余氏,来到前厅,就见扶余隆与她的诸位兄长均已落座,行了个礼便连忙就位。扶余隆看着一众子女,微微颔首,捋着胡须说:
“最近一旬,我百济旧部主力皆奉诏入京,想来是天皇陛下有所安排,后天有大朝会,方才内侍来旨,需尔等随本公同往。”
“这……”
众人相互看顾,最后,离扶余隆最近的健壮男子作揖问道:
“阿耶,我等未有官身,怎能得见天颜?”
“是啊。”
众人皆是附和,扶余隆轻抚靠座扶手,眯眼说:
“文思所言不错,若本公所料不错,天皇与天后必是要对我等有所安排,想来会设宴招待所有在京的百济官员。”
“阿耶,您的意思是,我和二哥都有机会为天家效力?”
“不错,莫要激动,圣心难测,也不知道我族前路何处,唉。”
“阿耶莫要担心,大兄早亡,我自要与文宣、德璋一众兄弟为家族出力,这次机会必能把握。”
“但愿吧,至于阿月,”扶余隆转头看向扶余氏,抿了抿嘴说:“待到朝会结束,本公便向圣上请封,好歹也得给你求个荫蔽。”
“阿耶,”扶余氏起身行礼,幽幽地说:“女儿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要阿耶平安,兄长们平安,封儿健康长大就行,其他的一概不……”
扶余氏话音还未说完,有小厮自屏风后转身出来,到扶余隆身边附耳轻言。扶余隆听得汇报后立刻吹胡子瞪眼,不由得恼道:
“孽障,真是气煞乃翁,这小崽子,平日里惫懒也就罢了,竟还如此张狂,岂有此理,真是……呜咳咳咳……”
说话间,扶余隆气的咳嗽起来,这下可把一众子女吓到了,扶余文思、扶余文宣等人连忙上前抚胸捋背,才叫扶余隆气顺。只见扶余隆扶着儿子快速起身,抄起竹杖就往后院走,众子女连忙跟上。走在最后的扶余氏见状若有所思,心中一沉,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阿翁,您来……”
“啪”地一声,扶余隆一记耳光打红了扶余敬的左脸,紧跟而来的扶余文思、扶余文宣等人见状“呀”了一声,连忙扶住父亲,也是防止老公爷再出手。扶余敬被打懵了,揉着疼痛的脸颊,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有些倔强地问:
“阿翁为何打我?”
“业障,你还还意思问?乃翁给你请了顶好的先生教你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你就是这么学的?兄友弟恭、孝悌之义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翁,我……”
“乃父早亡,本公也是心痛,故而对你多有放纵,今日一看,倒是乃翁的错。”
“阿翁没错,自是疼爱孙儿,可孙儿这……”
扶余敬刚要展示他破损的衣服,扶余隆却顾不得听,扯着手还要打,同时怒道:
“别说什么歪理,有本事做,没本事担,今日乃翁就让你长长记性。”
说罢,扶余隆抖开两个儿子的拉扯,抡起竹杖就要打下,扶余文思连忙高呼:
“父亲不可!”
“敬儿快跑。”
扶余文宣也是连忙提点,扶余敬反应过来赶紧躲开,“咚”地一声,扶余隆一杖打在地上,转身看向扶余敬,怒道:
“小崽子还敢躲,吃乃翁一杖!”
说罢,扶余隆追了过去,扶余敬被撵得哇哇乱叫,东躲西藏。到最后,扶余敬经过扶余氏身边时被她纤臂拦住,扶余氏直接将他护住,把自己的后背朝向扶余隆。此时,扶余隆已然追了上来,眼看就要打将下,扶余文思与扶余文宣追上来抗住了竹杖。扶余隆见状又急又气,哼哼道:
“一个两个都要倒反天罡吗?”
“父亲,消消气,别那么大的火。”
“就是就是,阿耶,你看我和二哥不都是为了您好嘛,再说,敬儿还小,这一杖真挨上,他不得躺上半个月,到时候心疼的还是您呐。”
“哼,”扶余隆闻言将竹杖杵地,别过头去说:“玉不琢,不成器!”
“阿耶,”扶余氏转身过来,搂着扶余敬对扶余隆说:“事情我大概也能猜个大概,敬儿纵有千般不对,他也不过十岁,小孩子犯错,教育一下没问题。知错就改自是应该,可自有先生教诲,您这要打要杀的,还以为跟自家孙儿有仇呢。”
“阿月,你……”扶余隆一时语塞,嘟囔道:“本公这是为谁?这是为谁啊?”
“阿耶,”扶余氏走到扶余隆正面作揖,一脸正色说:“女儿与封儿这两年本就多受人非议,自家人初识,交流不深,言语有失也是可以理解。况且敬儿是世子,阿耶当真舍得打坏了?莫非还要叫封儿来当世子不成?再者,就算您真豁出去了,我们也舍不得敬儿受伤呢。”
“唉!”扶余隆叹了口气,摇摇头,受到惊吓不知所措的扶余敬说:“小崽子,若不是有你文月姑姑相护,乃翁今日就打你个三月不下床。这顿先记着,日后再犯,敲你狗头。”
说罢,扶余隆拄着杖离去,扶余文思与扶余文宣连忙摆弄起扶余敬,看看他有没有受伤。扶余氏则是对着两位兄长行礼道:
“两位兄长,我要回眷思居看看封儿了。”
“阿月自去便可,说不得那娃娃正委屈着呢。”
扶余氏点点头,转身离去。扶余敬看着这位姑姑,感觉她浑身都散发着光芒,仿佛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方才若不是有姑姑的护佑,从未见过阿翁这么大火的他只怕要挨上两杖,这竹杖他拿过,很是坚实,真挨上必然皮开肉绽。再一想到自己刚才那么对表弟,心中很是后悔,不由得扇了自己一巴掌。扶余文宣见状有点傻眼,再看扶余敬泪珠不住淌下,赶紧宽慰道:
“敬儿,知错就好,可不必如此自省,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疼。”
扶余敬小声嗫嚅道,扶余文宣与扶余文思面面相觑,赶忙追问:
“什么?”
“疼,我这一巴掌打在阿翁刚才打的地方了,好疼啊,哇……”
扶余文思与扶余文宣见状不由得忍俊不禁,连忙叫下人去请大夫来诊治一二。再说扶余氏,回到眷思居,就见扶余封正趴在一个侍女的怀里酣睡,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了。侍女见主人回来,连忙迎上前去说: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您不知道,刚才世子他……”
“住口,”扶余氏微微皱眉,接过儿子,嘱咐侍女说:“此事不要再提,不然……嗯?封儿怎么这么烫?”
“呀,”侍女摸了摸扶余封的额头,惊讶道:“许是小公子方才哭闹,又受了些风寒,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嗯,快去。”
说完,扶余氏双眼发红,抱着儿子进屋,其余侍女赶紧将门窗落下,免得风邪再度侵入。扶余封发烧的事情传入扶余隆耳朵里时,扶余文思正带着扶余敬给他请罪道歉。得知外孙病了,扶余隆又是一顿吹胡子瞪眼,拄起拐杖就来探望,扶余文思连忙搀扶着说:
“父亲莫急,三弟早就去请大夫了,估计快回来了。”
“哼,封儿要是有个好歹,”扶余隆看了眼扶余敬,后者缩了缩脖子,扶余隆接着说:“要你小子好看!”
待得几人来到眷思居正屋,只见扶余氏正再给儿子擦拭身体,待她转过头来,扶余隆分明看到女儿脸上有两道泪痕,心中一慌,赶紧上前询问:
“阿月,封儿这是怎么了?”
“没事,阿耶,只是贪玩,受了风寒,养两天就好了。”
“真的吗?”扶余敬闻言有些欣喜,但紧接着就被扶余隆转头瞪得一哆嗦,赶紧讨好道:“文月姑姑,方才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那么对弟弟,真的对不起,我……”
说着,扶余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就要给扶余氏磕头。扶余氏连忙直至,强作笑颜地说:
“没事的敬儿,知错就是好孩子,改了就好,以后要好好对弟弟哦。”
“嗯,我会照顾弟弟的。”
“让让,都让让。”
扶余文宣拨开一众侍女小厮来到近前,对着扶余隆拱手道:
“父亲,大夫来了。”
“快,快给本公的封儿看看。”
说罢,扶余隆把室内众人都赶了出去,只叫大夫好生看顾孩子。不多时,扶余氏领着大夫出来,边走边说着感激的话语。扶余隆见状赶忙上前问:
“大夫,怎么样?”
“公爷,”大夫作揖行礼道:“小公子并无大碍,只是疲劳引起的风寒入体,静养几天也可自愈,草民这开了付药,只消两顿便能退烧清热,再用两顿则可巩固一二。”
“有劳了,文思,看赏。”
“喏。”
“谢公爷,草民告辞。”
这正是:王谢堂前怜子燕,寻常百姓亦此般。凭君莫话虎毒食,天下父母心尖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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