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
老朱眼底带笑,似夹杂着几分骄傲般冲朱标温声说道:“你是想在各地开设私塾,让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能蒙学,科考,最后入仕为官。”
“朝中的官员,百姓出身更多,有世家背景的官员也就越少。”
“你是打算以此削弱世家的门第桎梏。”
“嘶~”
待老朱说完,朱标只觉心头一阵骇然。
见微知著,洞悉万里之明。
明史中这些对老朱的称赞,当真不是毫无依据的无脑奉承。
老朱能将自己先前所做之事,一点一点都给串联了起来。
甚至将自己今后的谋划也猜出了个大概,这份警觉与远见,当真不是自己所能比。
念及至此,朱标后背不由渗出一层层的冷汗。
好在儒生世家中没有老朱这等目光卓绝的人,要不然即便自己是太子,也会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爹。”
强压心头悸动后,朱标看向老朱忙继续问道:
“您是觉得开设面向百姓之家的私塾学堂有些不妥?”
“嗯。”
见朱标似乎很在意这点,老朱也不介意和朱标多说几句。
“刘和。”
听到声音,刘和忙带人将桌上饭菜收拾干净,随即带着殿内所有宫人都退了出去。
而马皇后与常氏也很是识趣的离开了餐桌。
等到只剩老朱、朱标二人对坐桌前时,老朱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让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都能读书识字,能入朝为官自然是好。”
“可是标儿,事分轻重,情有缓急。”
“还是先让老百姓吃饱穿暖,先让百姓都过几年安生日子再说吧。”
“爹”
抬手打断准备开口的朱标,老朱缓缓站起身子,透过门框眺望院中天空。
“元末之时,北方的残元势力,东西两侧有张士诚、陈友谅割据一方。”
“而且还有关中的李思齐,四川的明玉珍,福建的陈有定。”
“军阀割据,乱象丛生,百姓的日子不用想都知道是如何的水深火热。”
“咱为啥想让你当个守成之君?”
“咱就是觉得,咱朱重八就是个泥腿子,想要厚待百姓,想要施恩天下也有劲无处使。”
“爹,您已经做到足够了。”看着眸光深邃,表情之中甚至有些自责的朱元璋。
朱标忙开口宽慰道:“咱大明建国不到十年,每年都会给好几个行省减免赋税。”
“咱大明是穷,可穷的有底气。”
“起码咱老朱家没有穷奢极欲,盘剥百姓。”
“你这个朱皇帝没有纵情享乐,大兴土木。”
“咱朱家朝廷也没有因迎战北元,劳民伤财。”
“别的不说,就说您定下的大明律中明文规定,百姓谋逆,不连坐家人。”
“就凭这点,往前数就没有哪个皇帝比您更厚待百姓的!”
面对朱标少有的夸赞。
老朱虽然很是受用,但还是沉声继续道:
“可是标儿,如今咱大明算的上是国泰民安了吧!”
“高启、宋濂他们还上书说什么洪武盛世。”
“可咱自己清楚,咱大明是建立在一片废墟之上,哪怕如今仍有百姓为了一日口粮艰难过活。”
“所以呀标儿!”
老朱一双大手搭在朱标肩头,沉声说道:“大明建国不到十年,短短十年,百姓终究还是没有从元末乱世恢复过来。”
“想那大秦兼并六国,六国贵族伺机而动。”
“咱大明虽不像大秦那般暗流涌动,可这太平盛世之下亦有波澜。”
“你说的在各地州府开设学堂,本意自然是好的。”
“给寻常百姓谋一个入仕之路,同时也能削弱门阀世家。”
“可是标儿,再好的经都能被下面的官员念歪。”
“各州府开设学堂,大兴土木自是必须,聘用先生讲课也是必然。”
“这其中,贪官佞臣,世家奸邪可都大有文章可做!”
闻言至此,朱标身体一僵,沉吟数秒后这才郑重点了点头。
的确。
眼下大明官员的俸禄尚未全面提高,地方官员自会盘剥克扣,从中牟利。
胡逆案、风闻奏事处置了许多官员,大明也是急待文兴,自然不可能将官员下派到各州学堂,为百姓蒙学。
这样一来,学堂先生也多半要出自世家大族。
再者便是老朱最为关心的一点,如今大明百姓的日子刚刚好转,国力也正在恢复之间。
且不说百姓会不会让自家孩儿进入学堂,单就是对朝廷来说,此时也不是鼓励百姓弃农蒙学的最佳时机。
这就更不用说对读书人的认知尚且仍需改观。
大明的读书人不能再是传统意义上五指不沾阳春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形象了。
将所有困难在脑中大致过了一遍。
朱标这才体会到王莽想通过简化汉字,提高百姓文化程度,好削弱门阀阶级的鸿沟是有多困难。
“可是”
纵然知道困难重重。
可朱标更知道,削弱世家的阶级鸿沟至关重要。
教育,也决不能只是世家子弟的特权。
“爹,世家之患必须根除!”
“就凭他们想要谋害您和母后,咱朱家便已经和那些个心怀叵测的世家儒生彻底撕破脸。”
“儿子想不明白,今日朝会上您不严明张平之过,斩首一批倒也罢了。”
“为何还要让儿子钦定留京的士子,为何还要给那些儒生世家增加荣耀!”
“咱不是说了嘛,这事交给咱来办,你不用管。”
“可是”
“怎么?你小子信不过咱?”
“还是说你小子小看咱,觉得咱治不了那些个儒生世家?”
见老朱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朱标便也不再追问。
别的不说,就凭此时老爷子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朱标不用想知道,老朱定然已经想好了对策,而且这对策想来也很是高明。
不然的话老朱也不会卖关子,更不会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自己。
朱标甚至觉得,老朱是想等事情处置完后跑到自己跟前炫耀。
“既然如此。”朱标缓缓站起身子,“那儿子就等着看您的手段了!”
就在朱标拱手告辞,打算返回东宫之时。
却听身后的老朱再次开口道:
“香居阁的事你也不用继续追查了。”
“嗯?”
“咱有安排!”
朱标顿了顿,旋即郑重点了点头。
也是朱标前脚刚离开内殿,马皇后缓步便走到了老朱身旁。
看着朱标大步离开的背影。
马皇后若有所思,冲一旁的朱标喃喃说道:
“标儿这嫉恶如仇的性子,跟你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你们爷俩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那些乱法之徒,你们爷俩是真不想让他们多活一刻钟!”
“嘿嘿,这才是咱的好儿子!”
就在老朱得意开口,同时很是骄傲的挺起胸膛时。
却见马皇后眸光不善,狠狠剜了他一眼。
老朱见状,自然明白方才马皇后所言并非夸赞他们爷俩。
旋即赔笑道:“嗯”
“这小子到底是不如咱沉稳!”
“妹子你放心,等这事儿过后,咱就好好教教他。”
被老朱这么一说,马皇后微微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言。
而老朱自然也知道,马皇后说他们爷俩嫉恶如仇,也不全是夸奖。
其中自然也带着些许担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