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在他的一只脚,跨出女生宿舍的门槛,一种可怕的嗅觉体验,掠过了眉梢,落在了鼻翼。
易立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的感觉扶摇直上。
一个墨水一般浓稠的人影。
幽灵一般地入侵他的心,在心上搁下一块阴影;
一阵牵绊着急促的脚步声。
在两只耳朵里呜咽着,越来越逼近烦躁的心;
他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只是两只脚,和着心脏隐约的节拍,加快了抽离的频率。
但到底还是太过于匆忙,他一个踉跄,在门口拐弯处,结果还是结结实实地撞上了。
也许是刚才背人太累了,他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半跌倒在打磨得发光的水泥地面上。
他顾不得一身的狼狈样子,连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抬起头,一张板着黑脸孔的脸庞,正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个看样子四十多岁的女人的眼睛真大!像牛的眼睛一样。
他来不及思索这一点,岔眼一看,旁边的曹华丽,已经连连地给他使眼色,旁边的谢晓瑛,更是轻轻地咳嗽了好几声!
“你他妈的,怎么走路不长眼啊?”那个女子揪心地吼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意思!”易立的道歉,机械化和自动化的现代科技感十足。
“你下次再横冲直撞,撞到人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她把话晾在空气里头,所有的包容都被蒸发掉了。
气愤的情绪像积水一样,浸满了易立的心房,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翘起的嘴巴有些嘟,毕竟刚才已经对她说了好几句对不起,还是免不了挨一顿骂。
但当他在脑海里勾勒出,她来者不善的样子,还是用两秒钟的时间,完成一个条件反射,赶紧地起身,跨过了门槛。
“等一下!”
时间在那一刻,浓稠得就像黏上502胶水一样,所有像流水一样液态的情感,还有像轻烟一样缥缈的情愫,瞬间凝固或凝华成为一个坚硬的固体!
“宿管阿姨,其实,他……他。”曹华丽吞吞吐吐地说道,她好像想从嘴巴里弹跳出几个字来,解释些什么,但一切都好像太晚了。
他们两个已经针尖对麦芒,给对上了。
在那一瞬间,宿管阿姨已经注意到,这只闯入羚羊群中的狮子,她是一个嗅觉灵敏的猎人,任何潜在的猎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包括万兽之王——狮子。
她转过身,眼睛连着眼睛,呼吸接着呼吸,和易立对视了有几秒钟的时间。
第一秒。像裁判按下百米赛跑的秒表瞬间。
他闯入她的视线,然后她确定他是一个男的。
第二秒。时间砰的一声跳跃了一下。
接着她的眼睛探索他的眼睛,她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两只脚像数学课上老师用的圆规似的,踩了一下地面,确定这里是女生宿舍。
第三秒。画面大概在那一秒停顿了一下。
她像看到原子弹爆发一样地惊慌,惊悚在那一秒就大声地嚷嚷起来,整个宿舍楼有一种轻微地被撼动的感觉。曹华丽真想拿起手机,百度一下刚才附近是不是发生小型的地震啦!
第四秒,
第四秒就不用说下去了吧!大家不用猜,也想到后果了吧!
宿管阿姨的眼睛里,凶神恶煞就这样凸了出来,好像在这个闷热的夏天,都能喷出火焰来似的,好叫人害怕,她揪着易立胸口的衣服,大声地斥责他:
“我说你一个男的,跑到女生宿舍做什么?”
她越说越生气,全身的肌肉都在拼命地抖动着,好像每一条毛细血管都在剧烈地膨胀,就连脸上的雀斑都在用力地挣扎,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你知不知道学校明文规定,男生是不可以进入女生宿舍的吗?”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易立的眼眸里,白光经过瞳孔的折射,变成七彩的色彩。
他的瞳孔里透出来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型,彩色的,动态的,张牙舞爪的,清晰的,没有污渍的,也不带水印的……
他用尽所有的形容词来描绘眼前的这一幕,试图来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幻象。
但是,一时间所有涌上来的想法,到最后都好像敌不过,他最后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的眼前,的的确确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你是宿管阿姨吧?”易立的话变得支支吾吾,在支气管里缓慢地爬行。
“是——又怎样?”她整理了一下衣服,顿了顿口气,严厉的话锋有了棱角,“你不知道这里是女生宿舍吗?”
尴尬和羞涩,就在那一天,轻描淡写的一个夏日,降临到一个人的身上。
易立傻笑地站着,感慨这命运的作弄,轻叹这造化的弄人……
他还想解释点什么,但是那句“我是背那个受伤的女生上来的”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支支吾吾的“我……我”,一个字一个字在抖动的嘴唇边上颤抖着,怎么也串不成完整的一句话。
那些在心里打好草稿的高谈阔论长篇大论,堆砌在心头,脑海里却是一片的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就像是海底冒出来的无数水泡,摇摇曳曳地上升着,到了海平面却在瞬间破灭,砰的一声,变成幻影,只留给大海美丽一场。
宿管阿姨还多少有些人情味,至少是说比起宿舍内的这些苍白的面孔,她拽了拽易立胸口的白衬衫,半威胁着说:“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上来的?”
易立噙着泪,支支吾吾的声音沿着支气管爬行:“是两个女生,要我帮忙背上来的。”
“哪两个女生?”宿管阿姨得理不饶人似的,把咄咄逼人的气势挪到嘴唇边上。
“说不出来了吧?”
“就……”易立刚要从嘴巴里吐出下一个字的时候,余光刚好扫到了曹华丽和谢晓瑛,曹华丽在使劲地摇头,小孩子手中的拨浪鼓一般,就差没有发出声音了。
谢晓瑛板着一副黑面孔,不知道给谁看呢。易立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丝丝不友好的样子。
他在宿管阿姨面前沉默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两个女生的名字。
晓瑛,你知道吗?
我真的很怀念,在你宿舍停留的那些时间,尽管很短暂,但却很美好。至少它曾经惊艳了我的人生。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把我和一个女孩,联系在一起。我第一次学会了享受这种“绯闻”带来的快乐。
后来我才感觉到,原来,所谓的青春,所谓的情愫,竟如文人骚客笔下的烟花一样,虚无缥缈,稍纵即逝,终将化作一股轻烟,去到你我都去不了的地方。
感谢那些有你们存在的夏天,至少让我在走过的,这个炎热的季节里,有了春天一般,温暖的回忆。
——2011年 易立
宿管阿姨这下子嘚瑟了,她扫视了宿舍一圈,整整一圈,没有人吱一句声。
大家苍白的脸上好像都写着: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真的就不关她们的事了吗?
易立在心里暗暗地诅咒了,那些让自己今天难堪的,新华宿舍条例的条条框框,硬是把一堆骂人的话,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拉到语文小作文的标准才肯收手。
宿管阿姨一气之下,毫不犹豫地扯着易立的衣服,边拉着易立边嚷嚷道:“走,跟我去教导处!跟教导主任聊聊,看看现在的男生,都成什么样了!”
谢晓瑛和曹华丽看着只能干着急,在内心里不知道嚷嚷了多少遍:“你解释呀!”
可是看着宿管阿姨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她们也害怕跟着遭殃,刚凑到嘴边的话,又都吞了回去。
易立也想解释点什么的,但是,他吞吞吐吐的,好一阵子从那薄薄的嘴唇才拼命地挤出一句话:“我是背那个瘦瘦的女生上来的……”
他好像还想把话拉拽得更长一些,可是宿管阿姨,根本就是刀下不留人的样子,硬是叫来了其他几名宿管,把他押到教导处。
易立把视线抛向了宿舍外的世界,已经是白光滔天,明晃晃的阳光,像猝不及防的海啸,似乎要吞噬这个世界。
有些情绪,有些悲伤,是再也回不到,2011年那个白光四处乱窜的夏天了……
只有教导处门口的一排整齐的楠木树,易立穿过它的绿荫,才会感觉新华没有夏天。
那些游离于骄阳之外的绿荫,像墨水一样浓稠,阳光倾斜的角度刚好,透过那些枝叶的微小缝隙,变成一束一束的光,在地上摇曳着它婆娑的影子,像模糊的流年。
易立喜欢让这种感觉,在干涸的心晕开,就好像在他的印象里,新华就不该有夏天似的。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那一声声琅琅的书声,都好像经不住那着了火似的夏天的炙烤。
突然,这种沁入心房的凉意消失,眼皮的温度在炙烤里上升。
易立这才发现,已经走出了楠木树的绿荫,不经意间,已经来到了教导处的门前。
“是夏末了!”
那么轻轻的一声感叹,风一样地掠过了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