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男友”这三个字,从曹华丽口里,在空气里勾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易立只觉得整个世界,一刹那间,都褪去了所有的颜色,变得黯淡了……
尽管当时八九点钟的阳光还很明媚灿烂。
他不知道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有着怎样的过去,他也不敢,而不是不能,去相信刚才那个男生说的话。
他就这样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默默地看着她,眼睛的焦点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们在聊什么事啊?医生给我包扎好了!”
这时候,谢晓瑛一瘸一拐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抬起眼,曹华丽挽着易立的手这一幕,突然冲撞进了她的视线。笑容在她的脸上一波一波地褪去,像花瓣一片片地凋谢。
“你们……”她想要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嘴巴却张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尽管她努力地想要释怀刚才的那一幕,只是乌云在她的心底,还是搁下了一块阴影,只见她的眉头皱得很深,有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我们没什么的!就只是在聊天而已!”
窘迫掠过了曹华丽的眉目间,她好像意会到了什么,赶紧松开了易立的手。
“曹华丽,你的衣服怎么湿了?”谢晓瑛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曹华丽,这让她倍感意外,那种神情,都快要从眼珠子里凸出来了。
“她……”易立刚要把话说出口,曹华丽半开玩笑地,用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
易立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喉咙。
“没什么的,你的脚好些了吗?”曹华丽的眼珠子一转,话题的齿轮滚向了另一点。
“嗯!好的差不多了!”谢晓瑛用微颤的口气,把话接下来。
“可是……”曹华丽看着谢晓瑛,她站立的姿势,活脱脱地像数学课上的圆规,曹华丽的心疼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得了吧!你!别逞强了!”
曹华丽一切都了然于胸,他见谢晓瑛的脚不太方便,心疼得赶紧过去搀扶着她,然后用命令的口气道:“高个子,赶紧过来!”
郑闵也从里面赶出来了,和谢晓瑛有说有笑的,显然在房间里的一番相处,她们也渐渐地熟悉起来。
易立总是羡慕郑闵,有那么大的魅力,总是能那么快地跟陌生人打成一片,他真想给她比划一个大拇指,好让新华中学的校长给她,颁发一个一个最佳亲和力奖项。
郑闵看了看谢晓瑛那满是血迹的裙子,一双眉毛像上了锁一样,满脸笼罩着愁容,她看了看曹华丽,两只手拎着的两个大行李箱,嘴角一撇,说道:“你们有干净的衣服吗?赶紧换一换,这样穿,上街影响不好,也对伤口不好!”
曹华丽这个急性子,赶紧笑眯眯地回答:“有的!有的!箱子里的衣服多的是!是吧?晓瑛!”
谢晓瑛勉强地挤了挤眼睛,声音像快要飞起来的蒲公英,一样轻盈:“哪里可以换?”
郑闵指了指她卫生室房间里的一块立着的屏风,行色匆匆地提起药箱:“喏!去那块屏风后面换就好了,现在篮球场上有位男生,刚才你们两个也知道,擦破了皮,我得赶紧过去看看,小立你们两个看好门,不要让人进来。”
说完,郑闵就提着药箱,行色匆匆地往篮球场上赶去了。
卫生室里只剩下易立,曹华丽还有谢晓瑛三个人面面相觑。
……
谢晓瑛用手在行李箱里翻来覆去的,始终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裙子。一旁的易立,简直要像麦加朝圣一样地顶礼膜拜了:
“我的姑奶奶,大小姐,你到底要挑到什么时候?随便找一件不就好了嘛?用不着这么讲究的?”
易立匆匆地把这些,心底里没打草稿的话,一字一句地就这么在空气里颤动着,他转念一想,自己和谢晓瑛,和曹华丽才认识了不过一两个小时,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开这种不大不小的玩笑的地步吧!
要是曹华丽非得用脚踩着,自己干净的帆布鞋,直到他举手投降为止。
想到这里,他收住了笑容,变得一本正经了。安静的脸庞,在阳光里显得格外地深邃,光线沿着皮肤的每一个角落遁去。
好一阵子,谢晓瑛在一片狼藉的行李箱里,游离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上。
她微笑着把它搁在自己的身前,两只眼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身上是泛着一圈又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像童话里才会存在的天使。
她把问号甩给了易立:“我像不像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娘子?”
易立那一刻,认真地注视着谢晓瑛的眼睛,在那一双光芒跃动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幸福的微光的的确确在里面闪烁着,而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他颔首,敷衍地笑了笑,谢晓瑛似乎还不满足,直到易立勉强地点了点头,她才高兴地像,一个得到圣诞老人礼物的小公主一样,捧着手里的白色连衣裙,走到屏风的后面,又探出个头来,眨了眨眼睛,调皮地说道”不许偷看哦!”
时间在屏风上一分一秒,缓慢地流动着。
曹华丽和易立就蹲在卫生室的门口,彼此都沉默着不说话,一个形象的比喻,在易立的大脑皮层表面凸显。
就像易立以前见过的,炮台镇政府门前,那两只威严的石狮子一样。
易立一不留神的想象,还真挺像的。
两只狮子脸上布满了僵硬的表情,两只眼睛无聊地瞪着,庭院里的那一排,整齐地站立着的楠木树,好像多看一眼,就会有多一片叶子掉下来了似的。
呃,刚好,还真有一片叶子,在风里摇摆着过去,摇摇曳曳的,终究还是掉了下来,掉进了流年的记忆。
伴着那些聒燥了整整一个夏天的蝉鸣,青春,就像是少年的身高,在不经意间又长高了一厘米。
曹华丽不禁感叹说:“是秋天了哈!”
易立的嘴角掠过一丝丝的笑容,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还没呢!是夏天呢!”
夏天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连接了秋天,在他们谈话的间隙里。
两个人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可以继续聊下去,只能大眼瞪小眼,继续发呆。
时间变得软绵无力地,就像一块湿润的海绵,拧一拧,就好像真的能挤出水似的。
夏天在离我们而去的路上,只回过头,瞥了我们一眼,却让我们各自暗暗地怀揣着,那份恋恋不舍的心情……
……
突然,酝酿着安静气息的卫生室里,屏风像一头野兽削平的面孔截面,面目狰狞地看着这个世界,一声女孩子大声地嚷嚷:“啊!”,抓伤了这一方静谧的时空。
易立瞄了曹华丽的脸一眼,挑了挑眉毛,两个人的神情,在同一刻都变得躁动不安起来,脑海里突然生成了画面,他们几乎在同一秒钟启动,拔腿就往屏风后面跑去。
“怎么……”易立还来不及把整句话,完整地说出口,眼前的这一幕就完整地嵌入了他的眼睛——
谢晓瑛赤裸着身子,肩胛骨完全地凸了出来,面容失色地指着地上,口里还嚷嚷道:“蟑螂!蟑螂!”
曹华丽长叹了一口气,把叹息拉到,像这个夏天的蝉鸣一样冗长,原来是虚惊一场,等到她和谢晓瑛都缓过神来,才注意到易立这个男生的存在。
谢晓瑛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部,整张脸的脸色面如土色的,所有的想法,在上面变得黯淡起来。然后填满了各种各样,复杂混淆的情绪,若明若暗的闪着微光。
“你都看见了?”谢晓瑛把花容失色的神情,填满了脸上。
“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看见。”热浪涌上了易立的脸颊,他感觉整张脸都快要烧起来了。
光线斜斜地从玻璃窗户里,黯然地投了进来,然后在地面上映射出矩形的光斑,折射出现实的模样。
谢晓瑛真想打开窗户,让快要窒息的心透一会儿气,不然全身的毛孔,好像被人用蜡死死地给封住了呢。
曹华丽赶紧用手捂住易立的眼睛,手忙脚乱地把他推搡出去,嘴里的话自然也不能少:“看什么看?出去!出去!”
易立自觉地挪开了脚步,曹华丽还不忘安慰了她几句:“没事了,宝贝!没事的!”也跟着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了谢晓瑛歇斯底里似的大叫:“杀了我吧!”
曹华丽边走边揶揄着易立道:“都怪你,现在事情不知道怎么收拾了?”
“怎么怪起我来了?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模样?”易立脸上写满了,别人读不懂的委屈,那种尴尬的笑,就像是夏日里的阳光,又不完全像是,至少它是明亮而不灼人的,永远给人一种温暖的熏陶。
“看了就看了呗,又没有什么损失?”易立把一层层薄薄的的若无其事,覆盖上内心的波涛汹涌。
“哎,我说你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曹华丽露着犀利锋芒的口气里,忽然长出了棱角。
“你知不知道,这个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她的话有了质量,变得沉甸甸的。
绯红色像画家调色盘里的颜料一样,淡妆浓抹一般,掩盖了易立那些真实的表情,覆盖了故事本来的面目。
……
过了一阵子,谢晓瑛自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两颊里被抹上了绯红这种颜色。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像从油画里走出来一样。在日光下低着头说话,显得楚楚动人的,别有一番味道。
易立只顾着看傻了眼,曹华丽用两根手指生出来的指甲捏了捏,他手背里的肉,易立这才反应过来,只能用一脸憨笑,应付着她。
霎时间,曹华丽的声音像嗡嗡的小蜜蜂,在耳蜗里盘旋着一样,易立还真怕被它蜇着。
易立从楠木树的树荫下走了过来,墨水一样浓稠的树荫,在他的身上一点点地褪去,像剥去一层一层的鳞片。
眼皮突然有了炽热的温度,晃花了他的眼睛,好像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大片苍茫的殷红色。
应该是明晃晃的日光,一波波的侵袭上来了,像钱塘江大潮涨潮一样,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