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到此又是绝地,眼前什么陈设也没有,只是放了大小四个金漆铜缸,缸畔是八个矮胖铜质似水桶又象盆一样的东西。初时不觉什么,待了一会儿,才隐隐闻到了一股臊臭。
他用手电照照缸里,缸里是注有水的,浅浅的,各有少半下子,然而那些桶,却有三个,满是屎尿。好嘛,姑娘们将它们当了马桶了。这些古物,说不定挖掘出来,找个知行专家鉴定一下,价值连城呢。此刻,竟然盛了屎尿了,真是可惜。
穆耘一边叹古物的命运,恨姑娘们的缺少文化修养,真个自家要小解,左右看看,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撒在地上万一后者踏上又不雅,没办法,照景随情,也不得不冲古桶里来了。
“罪过,真是罪过!”他喃喃自语,决心一有机会,得向李素贞说说,保护起这些古缸、古桶来。
他又观看了一会儿,再没见新鲜的,就返身回到了上面一层屋宇里。他将石桌再次扶正,洗毕手,在上面摆上饭食刚举箸要吃些东西,猛听有人说:
“你一个人吃,岂不寂寞?”
他一回头,只见“赛扁鹊”孙纪乾老大夫飘然走了进来。
他连忙起身问:
“伯父,这么说,你脱险了?”
“脱险了,脱险了!”
孙纪乾连声应着,坐在了他的对面。
穆耘又问:
“那么,伯母也跟出来了?”
“哼!她呀?”他愤然地头一扬,才慢吞吞地说:“她,回她姥姥家去了!”
“怎么,她死了?”
“坏了良心的,不死又怎么样?”
穆耘瞧他神色很不好,就不再说什么。此时,两个姑娘分别捧着两个硕大漆盘,悄悄走了进来。盘内装有杯盘菜肴和酒壶。不一会儿工夫,两个姑娘紧着上菜,加上原先摆进来的,足足给他们满满上了一石桌。
“赛扁鹊”脸色和缓了些。他动手分别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和穆耘的斟上了。“来,咱们喝!”他举起了杯。
穆耘想到昨夜自己贪杯误事儿,很不想喝,可又碍于老人家的情面,怕引他不高兴,就应付着,沾了沾唇。
“赛扁鹊”还是老作风,一气儿就是三杯酒下了肚。三杯酒喝毕,穆耘再满上,他不急着喝了,眼盯着穆耘的脸看。他的神色、姿态,使穆耘很快想到在紫竹庵他也如此瞅过自己。他感到很蹊跷。细说起来,他认识他,至少有十余年了,还真少有遇到这种情景。他鼓了鼓勇气,决定问问:
“伯父,您好像对我有心事吧?”
“赛扁鹊”微微一笑,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说:
“嗯,你身上,带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值钱的东西?”穆耘一愣。他脑子里闪了个念头:怎么,李素贞请他当说客,要我留下买命钱,才放行吗?他有些不高兴地说:
“要说身上啥值钱,除了我的命,就是我这支德造驳壳枪了。她答应给的钱,我不过仅瞅过一眼罢了。”
“赛扁鹊”说:
“好,就是枪,把你的枪,借我使使。”
“您要借枪?”
“怎么样,不借给我吗?”
“赛扁鹊”直愣愣地盯着他,那神态,是审视、是期待、也是考验般的。
穆耘这支枪是党组织发下来的,是支烧蓝未退九成新的二十响。尽管党所领导的红军、八路军还没有一所像样的兵工厂,党的经费不足,但地下工作举足轻重,北方局党委,仍是筹了款子,买了好枪发给重要的地下党员。枪,某种程度上是地下共产党员的生命保证。如果讲心里话,他真不愿在这个时候,将枪借给“赛扁鹊”。不过,他知道,这个老头子,绝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不负责任的人。
他的行动,决不会伤害自己,何况,说不定,此一举关系到他、关系到李素贞呢。也说不定,是李素贞故意这么弄,来考验自己的。他不再往下想了,一笑,果断地从腰上拔下手枪,往石桌上一拍,十分豪放、慷慨地说:
“枪在这儿,请便吧。”
“赛扁鹊”也斜个眼儿,瞅了枪一眼,并不马上收起它,满斟了一杯,又是一饮而尽。
穆耘观察着他的脸色,看得出来,他脸上的愁云暗影全扫光了,满面春风,兴奋起来。
他们不说话,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酒在半酣,饭在半饱,“赛扁鹊”取枪在手,内行地看了看,点了点头,好象对这把枪还满意,才说:
“贤侄,你等等,我去去就回。”
穆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拦又拦不得,只得点了点头儿。“赛扁鹊”拔腿就走了。
过了约有十几分钟,他笑容满面地又回来了。他并不瞅穆耘是什么表情,坐下,先自己满满斟了一杯喝了,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包,放在穆耘面前。
“是什么?”穆耘问。
“你自己看!”他朗朗地回答。
穆耘也上来了好奇心,顿时就将绸包解开了。里面,包有一支十成新的日本王八匣子枪,五十粒子弹,外加一支金漆铜尾的五寸钢头镖。那镖,装饰得很漂亮,把手部,刻有虎头纹,尾部还有一个小眼儿,眼中穿着一根长有七寸的红绒缑。
此种镖,很轻巧,可以藏于怀中、袖在袖子里,还可以别在绑腿上,掖在腰里,必要时,还可以拴在裤腰带上。日本新式王八匣子,打十颗子弹,除了小巧之外,别无优点。但这镖,古朴、精巧、锋利,甚是惹人喜欢。穆耘不禁取它在手上,细细观看了起来。
“赛扁鹊”看着他说:
“你的枪,李素贞姑娘借去使了。这些东西,亦是她心爱的,放到你这儿抵押,当个信物。”
穆耘本想说:“没什么……”可又感到里面似乎有隐情。难道,她们,还缺一把二十响的驳壳枪使吗?可他又一想,既是考验,那就不足为怪了,于是,应付地一笑,算是同意。
“赛扁鹊”立即给他与自己又满满斟上了酒,举起了杯,说:
“咱们,干?”
穆耘怕他喝醉了,何况自己亦要节制,忙说:
“不,不,慢慢喝嘛……”
“不!”
“赛扁鹊”固执地说:
“你一定要喝了。喝了,我有喜事讲给你。”
穆耘还想不喝,可他这末一句话,十分有魅力,征服了他的心。他一咬牙,将苦辣的酒灌了下去,并且,亮了亮杯底儿。尽管被呛得直想咳嗽,他仍是忍住了。
“赛扁鹊”也一饮而尽,饮毕,一字一板地说:
“贤侄,你自由了,可以回去了。”
消息来得十分意外,不由穆耘又问了一句:
“真的,放我走?”他真怕老人家喝醉了,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