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想四外走走,仔细看看,开开眼界,长长知识,同时心中对侠女们有胆量开发这么一个所在当巢穴,还有些敬佩。
在一个封建迷信统治了几千年的国度里,二十郎当岁的大姑娘们敢在墓穴中扎营,那可真需要点儿胆魄、见识与勇气呢。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日本侵略者压迫的结果。
若讲深远意义:日本帝国主义从反面加速了中国妇女冲破迷信的进程,使她们有了一个思想上的飞跃。穆耘呆呆地想了许久,最后坐累了,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他很想躺在石床上,睡一觉,眼睛不由瞥了瞥早已铺在上面的厚厚被褥。
他心中懊丧地想:还不知那是何年故物呢。
“嘿,里面的,睡不着,来,接着!”
从石门上的小洞洞里,传来一个姑娘俏皮的说话声。穆耘寻声一望,有人由洞口伸进一个雕漆的长方形木盘来。盘上放了一壶酒、一盘花生豆与一盘熟肉,还有杯箸。
他还没决定是否去接。那姑娘说:
“接着吧,是我们大师姐送你驱驱寒气的。保证干净,甭不放心。是不是害怕我们害你呀?”她将上军、激上将了。
穆耘二话不说,接下盘子,捧过来,放到石桌上。他细看一下,杯盘筷箸擦得锃亮,菜看精致洁净,倒还真引人食欲。
他自己斟上一杯酒,饮了一口,只觉满口余香。酒虽是装在陶壶内,不见原瓶,可以想象,准是上等名牌。
他自斟自饮,两杯酒下肚,渐渐身上热了,脸红心跳,不禁微微有了醉意,那思绪笼络不住,又驰骋起来。他想:
过去光听说光绪皇帝被慈禧太后软禁在瀛台,锦衣玉食,不曾缺过,然而形同井底之蛙,不许他跨出小小庭院一步,致使他精神抑郁寡欢,结果,正在青壮年,就忧虑而死。
如此看来,这软禁的滋味,是十分难受的。就如同有一把无形的鞭子抽打心房一样,外形不变,实质这折磨是受不得的。如今,我被禁在地下宫穴里,也就深知光绪的滋味了。我今天也被女人软禁了,所不同的是:她不是封建帝后,我不是傀儡皇帝,此处又在坟墓中罢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无聊。那光绪与慈禧,为的是争权夺势,我目下,不过是被考验罢了。纵然都是女人残酷无情,手段毒辣,她,李素贞,目的是打日本鬼子,终是抗日志士,是属于先进、革命范畴的。我应该理解她,并应该帮助她迅速了解我,相信我。可不能胡乱比喻,影响了自己的情绪,干出什么违背党的指示原则的事儿来,影响着党对她们的争取。
想到此,他镇静些了,吃了点儿菜肴,又喝了一杯酒。三杯酒下肚,先是嗓子眼儿发辣,随即脑子一热,他又思考起来了:
不论怎么讲,我等于是被监禁了。党不知道我目下在哪里,党不知道我的任务完成得怎样,党在担心、着急!我,我不能在这儿再呆下去了。我应当出去,迅速去见刘化东同志,向他汇报,向他请示……
他腾地站起身,身子摇晃了几下,方站稳了,向石门走去。他伸手推推石门,纹丝儿不动,用肩膀顶了一下,仍是稳如泰山一般。他起了性子,倒退了三步,借着几分酒力,运足了劲儿,猛往前一撞:“吱吱一—!”石门的底部发出一阵什么部位相搓的响动,但仍是没有撞开。
连撞三次,好似蜻蜓撼大树一般,根本无望。他筋疲力尽了,脑子倒清醒了一些,自己心里说:
不好,我像是醉了。真是吃酒误事,此座石门,六个人才关上,又顶着柱子,凭我一个人,能有多大力量,岂不是笑话?再说,若一座地下宫殿的大门一个人能撞开,还叫什么皇家御苑禁地?对,从石门那儿绝对出不去的,倒不如在此间殿宇中好好转转,寻寻别的出口。对了,我一直觉得此处有风,怎么不见风口呢?说不定找到风口,可以出去也说不定。对,就是这个主意。
他开始寻找风口。本来没多大酒量的他,郁闷地连喝了三杯陈绍好酒,已经有了五六分酒意。他的行动,全不是十分理智的。于是,他就开始围着这间殿宇,四下转悠,乱摸乱抓挠起来。一个多钟头中,他不光将四壁石墙摸遍了,连几根雕龙柱子,也摸了一遍。莫说能摸到一个风口,连一条裂缝,一个耗子洞也没摸到。
他绝望,暴躁,出了一身热汗,最后不得不再次坐到石凳上,靠着石桌子喘息。好容易他喘息平定,可待得久了,放在石桌上的胳膊肘有些发麻,发酸。他抬了抬胳膊,看了看白色大理石的桌面。无意中发现,桌面上雕刻着一只展翅高翔的彩凤。几朵白云,一团锐气,围绕着它,虽说是稍加点缀,却分明增加着它的生气。
瞧它飞得多么高傲、自由、自在、自如……
不知怎么,穆耘甚至妒忌起它来。一头怒火,顷刻全泄在了它身上。他一个虎步跳了起来,运足力气,猛然狠狠踢了石桌一脚想叫石桌来个四脚朝天,叫那只自由的凤凰也受受压迫之苦。
石桌猝然晃了晃,并没有翻倒。因为它足有三尺长,一尺半宽,二尺多高,至少有五六百斤重。而且,石桌子的四条腿儿,是和地面的石板,连成一体的。可晃动之间,穆耘只觉得一股冷风由下而上,直扑自己的脸。甚至在石桌立即稳住的一刹那,他仿佛还看见,桌子一动,下面的青石板亦动了动,并且露出了黑黢酸的洞。
顿时,他直觉地想到:桌子下面,必定是一个不曾被人发现的暗洞。他一阵兴奋,顾不了许多,连忙起身来到石门的小洞口旁,伸出头去,朝外望望。他怕石门外有人监视,发现了自己刚才的行动。这时他才看见,石门门口,有两个姑娘,身上披着棉袄,早坐在两个蒲团上,互相依偎着,头一点一点的。睡得正香。她们乏累得很,另外也对这间地下宫殿百分之百的放心,所以防守得很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