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耘见走不脱,又大大方方坐下了。起先,大家沉默。李素贞今日灯下,仔细看他,真是相貌堂堂,英姿飒爽,想到他虽然扶助过自己两次,又救了自己一命,但也不好直言问他:“你为什么总帮助我们呢?”不知怎么的,她感到:以往的勇气和泼辣劲儿全没了。
她好不容易鼓了鼓勇气儿,才说“先生侠义,救了我,我感激不尽……”她讲不下去了,只感到心慌。身上没劲儿,伤腿儿也疼了起来。
赵杏梅很机灵,微笑着给他倒着酒说:
“少喝点儿,意思意思。能逢先生三番两次相助,真是天缘巧合。先生,您有这样高尚的行为,真叫人打心眼儿里敬仰啊。”她开始套话了,很可能想借酒勾出穆耘的真言来。
“是啊,是啊!”两个道姑也在一旁帮腔。
那穆耘,没得到党的指示,怎么敢暴露真正的意图和身份?他笑笑说:
“要细想为什么帮助你们,头一次,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拨刀相助’。都是江湖上的人,路过那儿,见你们打了一跑,老百姓受灾,能袖手旁观吗?
第二次救你们,乃是鬼使神差。李小姐在天桥冲我发了火儿,约我比武,说真的,我心里有气儿。气什么?气你们不分敌友。可一到,见汉奸伤了你,相衡一下,咱们的矛盾,终是次要的,打日本鬼子乃是共同自标。
我认为,既然同是打日本鬼子的,那就是朋友,我怎么能对朋友见死不救呢?”
噢!”李素贞点点头说:“看来,是我们气量狭窄了。”
赵杏梅也说:
“您的一席话,使我们顿开茅塞。佩服,佩服!先生,您看,我们下一步应该如何才好呢?”
穆耘见问,说:
“请想我直言。我认为,你们这样下去,终究要将自己到绝路上去,非改弦易辙不可…”
他说得太直了,只见李素贞,赵杏梅脸色倏地变了,两个姑娘一对眼神儿,赵杏梅说:
“绝路?你要是昨天晚上说,我也许不说什么。目下大师姐已经救过来了,我们的路宽得很,怎么会绝?”
穆耘见她们自尊心很强,低头想了想,想详细谈谈自己的分析。蓦然有两个姑娘惊惊慌慌地跑了进来,直喊:
“大师姐,杏梅姐姐,大事不好,‘赛扁鹊’他,他跑了……”
赵杏梅急问:“他怎么跑的?”
一个姑娘说:
“我们看大师姐活过来了,对他看得就不那么紧了。刚才,我们一块儿上了厕所,回来一看,他人不在了。给他的那份酬礼,也不见了…”
赵杏梅一听,急喊了声:
“还不追去,等什么?”
穆耘一听,连忙站起来,对李素贞说:
“依我看,孙老大夫是回家了。他的心,决没有害你们的意思。不过,祸事到了。现在追人还在其次,咱们赶紧逐夜搬家,并且去救孙老大夫要紧!”
“嗯,为什么?”
“怎么?”赵杏梅、李素贞全不理解地问。
穆耘白天借与“赛扁鹊”聊天的机会,说了许多话,旁敲侧击地点拨侠女们,才使赵杏梅心领神会,主动认下了四条错误。接下来,“赛扁鹊”借故逃席独留他一个,他依然坦率地讲话,结果,李素贞和赵杏梅却全板起脸来。
同样是直爽、坦率,为什么暗讲,她们倒接受了,明讲,她们却如此呢?原来,姑娘有姑娘们的心理。穆耘与“赛扁鹊”背地里讲话,她们认为,那些话,不会假,是真的。
故偷听的话,倒全盘接受了。而眼下,赵杏梅认下错了,他还单刀直入,不光有伤她们的自尊心,并且,她们还认为,他有点儿见机行事,是在耍小聪明,哗众取宠,所以才危言耸听。她们对他的戒意并没有完全消除。
赵杏梅甚至这样想:怎么那样巧?在十三号宅院,李素贞刚倒下,我们还没冲上去,他倒抢了先,是不是他有准备?有没有这种可能:宪兵司令部知道我们这支队伍全是黄花女儿,故意演个苦肉计,派这么个俊俏的小伙子来,讨取我们的欢心,伺机将我们一网打尽呢?
赵杏梅是侠女们的智囊,她的想法,刚才虽然没同李素贞商量,可她们一对眼神儿,双方也会意了。略一僵持,不知道下面还会演出什么戏来,多亏有姑娘跑来送到“赛扁鹊”不辞而别的消息,无意中倒帮了他的忙,解了他的围,并给了他用行动再次为自己洗刷清白的机会。
他就不必在此用语言自我辩白了。世界上,甭看人人都有一张嘴,可用嘴为自己辩护,是最难的了。尤其是人家带有成见的时候,你稍有没点到之处,就更加重对你的不信任。穆耘想到了这一点,固然‘赛扁鹊’不辞而别,带来了危险,而他反倒舒了一口气。心说我不迷信,可这的确是天助我也。等李、赵两个姑娘问他“怎么办”的时候,他从容不迫地说:
“我用我的人头担保,‘赛扁鹊’决不会到日本宪兵司令部去告密。他之所以不辞而别,主要是想家了。因为他将近一天一夜不回家,家里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以往,这种情况从没发生过嘛。可他一回家,就非惹麻烦不可。
“你们想,素贞姑娘受了伤,在十三号宅院留下了血迹,鬼子能不按此搜查吗?他们在医院里搜不到,就一定会想到追查江湖医生。而‘赛扁鹊’是北平武术界闻名的大夫。他一天一夜不归,能不引起特务们的注意吗?
“别的倒不怕,就怕‘赛扁鹊’的嘴和‘晚香玉’的心出问题。为什么呢?老实说,“赛扁鹊’是不爱钱的,可他的小老婆爱钱。这次,你们给了他许多钱,他一回家,非立即全部给她以讨她的欢心不可。凭空得来这么多钱,那‘晚香玉”没个不问的。‘赛扁鹊’一高兴,就得讲给她听。然而,她那水性杨花的心,谁敢担保在特务们的恫吓与引诱下,会不变呢?她若讲出去,岂不是‘赛扁鹊’和咱们的祸事就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