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病治好了,人救下了,亲属欢欣,那是说什么也无妨了;若是救不下,他会讲:我是有言在先的。言外之意,你不要怨恨医生。城府深若如此,不过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众人仰慕,怕丢了脸面罢了。医道高深的“赛扁鹊”尚如此,“半瓶子醋”大夫要想树招牌,那心计就更不用讲了。
今天,众侠女们三番两次动手动刀子,不讲客气话,倒真激起他的犟劲儿来了:“什么?信不着我“赛扁鹊呀?好!干出个样儿来,叫你们吃一惊!”他心里存上了念头,故意咳嗽了一嗓子,吩咐:
“姑娘们,点起三根安息香来。”
赵杏梅催促姐妹们点香。安息香点起,插在香炉里,冒着袅袅青烟,顿时空中荡起了香气儿,直冲鼻孔。
“赛扁鹊”手指那尺半长的香,对赵杏梅说:
“看见没有?要是等到三枝香燃尽,素贞还不能转危为安,姑娘,你把匕首放在香炉旁,到时候不用你动手,我就自己剖腹,把心割给你。”
“好,一言为定!”赵杏梅兴奋起来,伸出了手。
“赛扁鹊”也伸出了手,两个人“啪”一拍,拍手击掌了。
穆耘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见“赛扁鹊”开始犯难,随后又夸下了海口,他不摸底细,不免又将一颗心悬了起来。
“赛扁鹊”就在条案上,将随身带来的药箱里的瓶子、罐子、小碗各掏出了几个,又从贴身的怀中,取出一个手巴掌大的橡皮囊,背过身子去,不让众人瞅着,从囊中摸出两粒只有黄豆粒大小的黑丸子来。
一粒随黄酒一口,撬开李素贞的牙缝,给她灌下。一粒黄酒研开,用小手术刀切开凹陷的枪眼,用小镊子夹药棉沾着,塞进创口里。然后,他点燃一张只有半个手巴掌大小的暗蓝色药纸,放进拔火罐儿里,趁着药纸将燃尽未尽的一瞬间,把火罐子拔在那伤口上。
随后,他又取出银针两支,扎在了太冲与三阴交两个穴位上,行起针来。
三根安息香尺半长,说长了时间,不过点三刻钟罢了。众人远远靠大殿门口看着他行事,虽是人多,可连声咳嗽也没有。人人屏声静气,个个目不转睛。
时间过得飞快,眼见三根安息香,一段段往下落烟灰,终于放出了最后一缕微微雾气,灭了。再看李素贞,依旧死人一般直挺挺躺着。没见任何起色。
赵杏梅刚要发威,“赛扁鹊”冲她挥了一下手,示意看李素贞的鼻息。赵杏梅忙将手掌挨近她的鼻孔。这时候又围上来三四个姑娘,只见李素贞的鼻孔微微搧动起来,脸颊也泛上了红晕。
再瞅“赛扁鹊”,手捻太冲一穴的银针,捻了三下,猛然:“嗯哼!”干咳了一声。
随着他的咳嗽,那李素贞身子微微一动,轻启朱唇,先呻吟了一声,接着,低沉地说出一句整话来:
“哟,我的娘……”
她的长睫毛眨了眨,突然睁开了眼睛。
赵杏梅忘情、亲昵地扑上去,惨然而又兴奋地喊了一声:
“素贞,我的好妹妹…”
李素贞愣呆呆地看了她片刻,悲切地叫:
“杏梅姐姐……”
“大师姐认人了!”
“大师姐有救了。”
喜讯顿时传遍了紫竹庵,乐得李素贞的姐妹们抹着眼泪说:
“救活了大师姐,也等于救活了我们,恩同再造哇!”
那三个道姑,连忙跪在神像面前,口颂佛号。
“赛扁鹊”起出银针,又拔开火罐,瞅那罐内,竟是半罐发腥见紫呈黑夹黄夹白的脓血。他令人用盐水给他洗净拔火罐,又取出两粒红枣大的药丸,一粒用酒化开,敷在伤口上,一粒交赵杏梅姑娘,令她扶起李素贞用温开水服下。
他瞅着李素贞服完药,回身坐在太师椅上,膘了此刻正高兴得擦冷汗的穆耘一眼,冲赵杏梅说:
“姑娘,素贞的伤,此刻无虑矣。不过,中毒较深,故体质很弱,待三日结痂,七日封口,九日落痂,就可以行动如常了。”
赵杏梅顿时满面春风,启口要说什么。李素贞躺在床上,喃喃地问:
“那是孙半瞎子吗?他是怎么到的?”
看来,她的头脑,似清似不清的,脑子里对“赛扁鹊”还存有成见的。
赵杏梅抱歉地冲“赛扁鹊”抱拳行礼。
“赛扁鹊”宽宏大量地微微一笑。
赵杏梅也赫然一笑,吩咐:
“姐妹们,把孙老大夫和穆先生一同请到客室待茶去吧”
立即有四个姑娘在殿外应了一声,走进来躬身请客。
“赛扁鹊”和穆耘马上明白,人家是要说几句不足为外人道的悄悄话,顺从地跟四个姑娘去了。
在紫竹庵的客厅里,她们给“赛扁鹊”与穆耘端茶倒水,摆下酒席。不大的工夫,姑娘们悄然退出,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穆耘猜想“赛扁鹊”可能要发脾气,埋怨诓他到此受惊恐费精神,提起酒壶,满满斟上一杯,满带歉意地捧过去说:
“伯父,今天是小侄对伯父不住了!”
他本想检讨一番,不料“赛扁鹊”手一摆,头一扬,哈大笑,截断了他的话:
“谎神失智,人命关天。目下正是如此。你可以在前门假扮李素贞,救百姓于水火,偏你伯父没有侠义心肠,在此刻还纠其小节,不问大体吗?要是这么想,你可把伯父看错了。快,不要说了,人已救下,我很高兴。来,咱们爷儿俩干上一杯!来,你也满上,干,干!”
此情此景,还叫穆耘说什么呢?他心中对这个肚量宽宏,不拘小节,很富正义感的老人,更增加了几分尊敬与喜欢。他深深地点了一下头,发自心底地笑了,心中若有所思闪着一个念头:
“如此心肠热、医术强的老医生,要是走上革命的道路到我们抗日根据地去,那可太好了。抗日战士们流血奋斗,正十分需要他。”
他在遐思,“赛扁鹊”却举起了酒杯:
“来,干,干!”
两个人一碰酒杯,各自一饮而尽。饮着酒,穆耘问:“伯父,李素贞中的是什么毒?您下的又是什么药呢?怎么这样灵验,手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