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二本是旗人子弟,久惯此道的,他甩着笼子,点着文明棍,尽管屁股一扭一扭的,上身却挺得笔直。马七就不行了,他是照着葫芦画瓢儿,边走边学,虽说久看成惯家,可他那么胖大,那俩屁股蛋子,活象两扇小磨盘,一扭一抖颤,岂不象狗熊学步吗?甭说他的四个徒弟在后面瞅着他笑,就是大栅栏里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挨肩擦背的人们,更多的是外地头次进旧京的人,有几个是开过这种眼界的?何况自从宣统皇上被冯玉祥驱出皇宫,满族八旗子弟没了特权,像这种遛鸟笼的人本来就不多了。
就是有,也不过是些个着长袍穿马褂脑后留着辫子的前清遗老。哪儿有穿竹布长衫新打扮的青年人甩鸟笼子的呢?岂不新鲜?行人纷纷回头顾盼,有人还嘻嘻笑了。甚至有淘气的小娃娃,也甩着手,跟在他们后头,学新鲜儿。
岂不知:燕二、马七临动手,出洋相,引一些人来看热闹,却是存心的。哪儿丢了哪儿补,他们要当众擒住李素贞报鸿宾楼被砸当众遭到污辱之仇。虽说是李素贞前留下帖子,请不服砸的人晚上到凶宅相见。可他们俩不听这个:他们仗着知道底细,直奔李素贞的家来了。
原来,当年李素贞的叔叔李三从涿郡出来混事儿做,从天津流落到北平,饥是饥,渴是渴,身无分文,通到急处,在天桥当铺当了家传的宝刀,下拳场比艺。
他实指望比赢了得个彩赚俩饭钱,不料艺疏才浅,上场就打输了。拳场的主人见他输得豪爽,人的手脚又非常灵活,爱才心切,就此收了他当徒弟。那老师傅也姓燕,在大清中过武举,为人豪侠交游广阔,可惜,膝下无子。
后来他见李三一表人才,不光收他当徒弟,还认他当干儿子。老人家百年之后,就说定将家产传给李三。李三家中本很穷,哥哥、嫂嫂及老母也就由此搬到北平来住了。
眼下:老武举在李三、李大离世之前,已老衰下世,他的宅院,就归了李家,由李家掌管了。李素贞虽不是长女,可过去她姐姐在北大上学,长年不归。这个家,就是她以二姑奶奶的身份在当着。不是十分知情的人,是难知道李素贞的宅院的。马七与燕二与她的父辈有交往,还金兰结义换过帖子,岂能不知呢!
马七、燕二看看将离闹区,已近小巷,离李家宅院不远了。突然,从路旁一家小教堂斜对面新开的绸布店里,走一个妙龄女郎来。她,十八九岁,身材修长,体态轻盈,脚踏高跟鞋,身穿素布花旗袍,两根黑油油的大辫子梳到后背结在一起,头上戴个紫色大图脖儿,蒙住了头,捂住了下颏,只露出半边绯红的脸儿和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
这个俊姑娘,好像有意不叫马七、燕二看清了脸儿,在他们眼光一瞥来的刹那,将腋下夹的一把旱伞一抖,“唰”一下子展开,整整盖住了自己上半身,只露出穿着长统袜子的两条小腿儿。冬天不下雪打旱伞,又来了个怪人。正在马七、燕二一愣神的工夫,那姑娘将伞往肩上一扛,闪着窈窕的腰肢,敏捷地走进一条胡同里去了。
马七还没瞅出什么,燕二一愣,手一指那女郎说:
“那,那是李素贞。快,追!”
他们俩将画眉笼子一摔,也不管笼子稀烂,鸟儿死活,抢步追到胡同口。练武术的人机警,怕遭暗算,不敢贸然就进去追,先将身子贴到墙边上,侧脸伸脖去探胡同里可有什么眉目……
说时迟,那时快,胡同对面小教堂阳台上,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大喝:
“李素贞在这儿哪!”
他们闻声急回头儿,恍恍惚惚看见:阳台上站着一个婀娜美貌少女,脸似桃花,眉似弯月,唇似石榴花儿,眼似亮星、秋水,朗朗夺人魂魄。她身子不高,也有一米七十上下,年龄不小,可多说了也超不过二十。她上身是桃红色紧身练功衣,下穿翠绿舞裙,腿上是上等羊毛织的高统白毛袜子。身畔的栏杆上,打着一把黑色早伞,伞畔还挂着一件素布花旗袍。她正是李素贞。瞅她这装束和神情,很象她在舞台上练毕走钢丝,谢幕后回到更衣室即将换装凝神喘息的神态。
她站在二层楼上,满面含春,启齿一笑,手一拱说“想我无礼,在这儿迎接师傅了。”说毕,脸色一变,双手一抬,同时往下一甩,叫了一声:“请收我家厚礼!”
只见六条寒光,直奔燕二的下部和马七的头部而来。马七与燕二眼瞅见李素贞进了胡同,一眨眼工夫,她又在后面叫,抬头见她,先吃了一惊;及听她喊了一声,甩下六条寒光,知道不妙,想躲闪,可就不灵了。原来,他们听见后面喊一回头,正好脸儿朝她,身子朝着墙。这样的姿势本就被动不得劲儿,何况两个人又挤到了一块儿,且人家居高,自家临下,转身跳和翻身蹲都非分两个动作不可,而李素贞一甩手仅是一个动作一闪之间。李素贞甩手各给了他们三条意光;纵是他们急中生智施展本领,躲过一,躲过二,也难逃第三。马七和燕二不愧是搏斗中的老手,看看转身躲跳蹲闪全不行了,干脆,各施自家特技;使出看家本领,来个硬碰硬。马七一蹲身,脖子一挺,意思想:躲过两道寒光迎第三条。燕二身子一侧,亦是此意。
谁料只听“啪啪”两声,两个人各发一声怪叫,“咕咚”两声,全摔倒在地。
再一看,铜头神后脖颈子上被一支明光光亮闪闪的四寸头银镖扎进了有三寸半深,只留一条白缑飘悠着。铁脚佛的小腿肚子上,被一支寒森森冰冷冷的四寸银镖扎进了三寸多深,幸亏打着了骨头,才没过穿儿。他们俩鲜血如泉涌,顿时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眨眼工夫,胡同里蹿出四个姑娘,从墙上拨出四支拴白缑儿的镖,又各从铜头神、铁脚佛的脖子上、腿上提着白缑将血镖拔下,闪进了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