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七与燕二相比，确实粗俗得多，他迫不及待地问。
“贤弟，隐身丹头凤’李素贞是你徒弟，你是最了解她不过的。你讲道讲道她，叫大哥知道知道嘛。”
燕二头不抬，眼皮一撩，灌了口酒说：
“我徒弟？我已经是她的第四个师傅了。不是开手的师傳，感情不深。再说，有三个多月，她不在马戏班混事了………”
“那，你总知道她近来的所作所为吧？”
燕二又一撩眼皮，直问马七：
“老哥，我问你，假如你爹叫人气死，你怎么办？”
“怎么办，报仇！”
“是呵，假如你亲叔叫人谋害死，你怎么办？”
“报仇！”
“假如你亲姐姐叫人家强奸了，你怎么办？”
“报仇，不然，非君子也！”
“那么，李素贞有这三个仇，她该怎么办？”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不然，枉为人也！”
“对呀！李素贞，目下正干着这个勾当！”
“啊？”马七有点儿大惑不解。“那，那她是为这个才和日本人干上的？”
“对，就是这样！”燕二说着，喝了口酒，看了小田四郎一眼。
小田四郎不觉一震，张大了眼睛，半晌不知说什么。他没想到，李素贞闹事，是有这些前提的。
马七还不肯就此罢休，又问：“你说详细点儿嘛………她……”
燕二说：“她怎么了？她的亲叔叔是燕子李三，她爸爸是李大，燕子李三是叫日本人指使的汉奸、特务害死的，李大亦是如此。前怨未结，日军大兵进城，又将她上大学的亲姐姐强了。有这三项大仇，她还不造反吗？”
马七叹了口气说：
“看来是官逼民反，日本鬼子造了孽……”
“对头，对头！”
马七和燕二顿时红了脸，下意识看着小田四郎，眼光中虽无敌意，但有生分的成份。民族自尊心在他们身上还是有的。突然，小田四郎猛然将桌子一拍，震得杯盘倾倒，汤水横流。他将一支三号盒子枪从腰间抽了出来，双手捧到燕二面前，一字一板，郑重地说：
“燕贤弟，马贤弟，不是今日到此，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是如此景况，李素贞才和日军作对。她，是有道理的。换成我，有那三项大仇，也会与当局不共戴天。我当着二位贤弟发誓，假如我身为北平侦缉处长，不为李素贞伸冤，愿死在二位的枪下。空口无凭，献枪为证！”
马七开始是一愣，接着向小田四郎一伸大拇指，冲着燕二说：
“瞅瞅，瞅瞅！咱们哥哥就是不失英雄本色，当上个官,也是大大的清官！”
燕二狡诈地眨眨眼睛说：
“我这个人历来瞅不起窦尔敦，决不因为我是个旗人，镶黄旗的，我是说他英雄气窄，心胸狭小。他为什么与黄三泰杏石口比武，致使绿林反目？又盗御马陷黄天霸父子于绝地？不就是因为黄三泰御猎场镖打猛虎救驾有功，皇帝亲封御响马，他保了大清吗？既是行侠仗义，保的就是明君、忠臣、义士、孝子、节妇，还管他是谁坐天下吗？谁坐天下，那本是天意！不是侠客管的。侠客本领再大，也扭转不了乾坤。再说，甭管谁掌天下，也有忠孝节义，也有奸佞狂徒。我们顺天宁人，扬善锄恶，才是正宗！”他心里在给自己归顺小田四郎找道理呢。起初，小田四郎见他不接枪，长篇大套地讲起来，心里还有点儿着急，听着听着，渐渐明白了，他这段话是有寓意的。他是说：日本人到中国坐江山，假如应了天命，他就服从。可君得正，臣得明，得给大众干好事。不然，他会象明末清初的窦尔敦一样，聚江湖好汉造反。但现在嘛，小田四郎当了北平侦缉处长，要给李素贞伸冤，是清官，他愿保他。燕二到底是燕二，不同于马七，他不但为人精明,而且头脑中还存有一整套自己独有并奉行的江湖说教。小田四郎很高兴。他双手捧枪，再一鞠躬：
“贤弟一席话，使兄耳目为之一新。佩服，佩服！贤弟,咱们先小人后君子，请接枪吧。”
“好，兄长厚爱，这个枪，我接！“说着，他双手接过枪，也一鞠躬。
小田四郎很兴奋，四外看看，无人（原来，他们一拍桌子，掏枪，不光将同屋吃饭的客人吓跑了，就连小跑堂的也溜到厨子间不敢露面了），就对燕二说：
“贤弟若不嫌职微位浅，我就呈报司令部，也任命你为少佐参谋，辅助我，怎么样？”
燕二听毕就摇摇手：
“不行，不行！我这个人比较闲散，给个官当，就等于戴了个紧箍圈儿。不如就以你盟弟的身份出入你衙门口，倒无拘无束。将来就是隐退抽身，也方便些嘛。”
小田四郎还想劝说：
“有了正式职称，也就好工作了。”
马七也说：
“何必呢？先当上，不乐意干了，再挂印嘛。”
燕二这个人一身是刺，见他们连让，眼一翻，脸一绷,又翻了脸道：
“怎么，怕兄弟我不卖力气，强拴笼头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田四郎不敢勉强，陪笑说：
“恭敬不如从命，全依贤弟就是。”
马七说：“大哥没那个意思，我是怕你笼不住李素贞呐！”他说话是不讲轻重的。
燕二无形中受了激，他眉毛一扬，大拇指一挑：
“什么，你说什么？我笼不住李素贞？我说三哥，别将人瞧扁了。师徒如父子，甭管日子长短，大小我是她磕头认下的师傅。徒弟不听师傅的，岂不是大逆不道吗？她可是个孝顺孩子。”
马七说：“人心隔肚皮，万一她翻了脸，不认你，那可就得另说了吧？”
燕二气壮如牛。
“另说怎么样，她还敢跟我动武吗？量她九十八斤的体重，团团捏捏，不够我一把攥的，我不把她揉成团儿摔扁了，那才怪呢？”
小田四郎当下一惊：“她，才九十八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