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手腕抓住了,但叶正文的眼睛却还是盯着病人的脸色不动。
这边观察着病人的神色,那边摸准了病人的脉象,不过半盏茶工夫之后,他忽然起身,绕到自己医案背后,找了一根长逾五寸的金针出来,照准病人的胸口扎了下去。
这根金针长归长,但粗细上也就跟一根头发丝差不多。
但见这根金针在他手里轻松穿过病人胸前的衣裳,直接照着病人体内钻进去,大个子青年忍不住咦了一声。
他无疑是病人随行人员之中最有见识的,但看叶正文敢用这么长的金针刺穴,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直觉告诉他,能够用这么长金针的大夫,绝对不会是一般大夫。
“不要出声!”
叶正文有些恼火的瞪他一眼,然后俯下身子,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病人胸口上。
凝神感知着金针上每一丝细微的动静,他轻轻捻动针尾,将金针继续朝着病人体内送去。
针灸一般而言都是一针一穴,但叶正文用的这种长针,却是直着入体,然后横着沿穴脉游动,以疏通经络、触动位置更深的穴位。
这种针灸的方法,一般医生根本用不了,因为金针在体内的游动,全靠医生本人对指间金针的感知来控制,手法不到位、感知不够敏锐,根本没法用这种金针。
过了没多一会儿,医馆一楼忽然有一种“嘶嘶”的声音传开。
乍一听之下,这个声音很像是什么东西在漏气,但声音很轻,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大个子青年明显是听到了,站在原地四下观望,似乎是在找传出声音的地方。
但最终,他骇然发现,这个声音居然来自门板上的那个病人!
一个人,怎么会传出这种声音?
过了有差不多一分钟,这种声音才渐渐消失,叶正文轻轻捻动针尾,把整根针全都撤了出来。
“稍等一下!”
他貌似扎这一针没用多长时间,但实则扎这一针的每一秒钟都消耗巨大,整个人累得够呛,全身上下仿佛成了水洗的。
“狗蛋,水,毛巾……”
叶正文自己磨蹭到医案背后坐下,气喘吁吁的给二流子下了命令。
二流子机警,早早准备好了毛巾递给他,转身又去把凉好的茶水端了过来。
叶正文一口气喝了两大杯,看着才像是顺过气来。
病人的随行人员看他这样,都有点懵。
寻常来说,医生诊病个个都显得举重若轻,尤其给病人下针,更是有神鬼莫测的风范,可叶正文倒好,就给病人扎了一针而矣,倒把自己累得跟扛了一上午大包一样。
不过,让人感觉匪夷所思的是,叶正文扎完这一针之后,病人神奇的安静下来,不再像刚才一样狂躁挣扎。
但见他整个人一截木头一样躺着,嘴里却是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仔细听听,像是在说:“热死我了,热死我了……”
大个子青年忍不住问道:“叶大夫,病人这到底是什么病?”
“病人这个病,你可以叫他狂躁之症。”
叶正文有气无力的回答说:“一旦犯病,就会变得极其狂躁,不易控制。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你们没把他绑住之前,他犯起病来又是打又是砸的,没少惹事吧?”
“对对对!”
病人父亲赶紧补充介绍道:“叶大夫您说的太对了,他这两天不犯病的时候还好,一个人坐那儿动也不动,犯起病来,逮住什么砸什么,撞到什么就拆什么,我家桌椅板凳都快叫他砸完了,门板都拆下来好几扇……”
说着说着,他眼圈就红了,哽咽着说道:“这孩子太可怜了,原本我还准备着送他到省城去读个大学什么的,长长见识。这下倒好,快把我们一家人的心给揪掉了!”
“叶大夫既然切中了病症,想来也有治疗的方法。”
大个子青年跨前一步,朝叶正文拱手道:“还请叶大夫施以援手,救救这个孩子。”
“方法我有,不过……”
叶正文说道:“我看他气色,这两天你们是不是找过医生给他用药了?先停了。”
“停!一定停!反正先前我们村里的土郎中给开的药也没什么大用。”
病人父亲求恳道:“叶大夫,您是名医,求您给我儿子重新开个药方,治治他这个病。”
“呃……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叶正文说道:“我是说要你们把药给他停了,但我可没说给他开药方。”
病人父亲一呆,问道:“叶大夫,您那意思是……不给我儿子用药了?光给他针灸?”
“也不针灸。”
叶正文摇头道:“他现在的情况不利于治疗,不如什么药都不用。等他这个情况稍稍好转以后,再给他用药也不迟。”
“可要不用药,他这情况怎么能好起来呢?”
病人父亲纳闷的问了一句,忽然警醒,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摆到了叶正文的医案上打开。
但见布包里放着一根明晃晃的大黄鱼,他恳切的说道:“叶大夫,我知道您这样的名医诊金肯定挺贵的。诊金方面您放心,我们孙家不敢说多有钱,但是为了这个孩子,需要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这条大黄鱼您收着,回头我再回家去取。”
“晕……”
二流子的眼珠子一下瞪圆了,看着这条大黄鱼干咽口水。
“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正文哭笑不得,有些疲惫的摆手道:“再贵的诊金,也用不上一条大黄鱼。这不是钱的问题,只是你家这个孩子的情况不适合现在用药治疗。听我一句,百药不用,随他去疯,疯完再治。”
大个子青年开口问道:“叶大夫,您这意思就是不用管他,他想打就打,想砸就砸。等他自己疯够了,再给他治病?”
“是这个意思。”叶正文点点头。
病人父亲和另外几个随行人员有点面面相觑,似乎没搞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
但见病人父亲忽然咬咬牙,当场撩起衣裳,从裤腰上又抽了三根小黄鱼出来,摆在了医案上,说道:“叶大夫,这次出门太急,我身上就带了这么多钱。您看不行的话,先多少给我儿子开点药吧?我今天就回家,关城门之前再给您送一次钱,您看行吗?”
他这是以为叶正文嫌一根大黄鱼太少呢。
“呃……真不是钱不钱的事。”
叶正文还是摇头道:“可能你们觉得他现在病了,第一时间给他用上药就是对他好。但事实上,治病救人讲究个时机。时机不到,用药也是枉然。”
“什么时机不到?你就是嫌钱不到呗!”
另外一个小伙忍不住爆了,指着叶正文问道:“你说吧,到底要多少钱才给我堂弟治病?”
“现在的医生,哪里管病人死活,就是死要钱!”
还有一个中年人也黑着脸说道:“人都病成这个样了,还不给用药?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的看着病人疯下去?名医名医,我看就是个黑医——黑心医生!”
叶正文被骂得有点傻眼,二流子首先不干了,拦在医案前喝问道:“说什么呢?我家少爷不给用药自然有不给用药的道理!这是钱的事吗?你们不懂就别说话!”
“我们病人急着等救命,你们这里不给开药还不让说话了?”
病人父亲气得浑身哆嗦,咬牙道:“不是逼急了没办法,谁会来这里看病?当我们不知道叶大夫跟日本人穿一条裤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