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师?”
叶正文心底悄悄一震,脊梁骨上有股凉气上窜,下意识的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连文山拎着一篮子鸡蛋进门,说道:“上次你给开的药方,救了我朋友的命,他本来想来的,但身子不方便,就拜托我来一趟。喏,这是他自家的鸡蛋,带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叶正文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越发感觉不太自在起来。
他从没给连文山过什么药方,所谓救了他朋友命更是无稽之谈。
最关键的是,他一直怀疑连文山和共党游击队有关——他胸口挨的那一枪可是游击队队长孙建安打的呀!
连文山究竟要干什么?
“少爷,老爷说了,别人来看你都是虚情假意,唯独这位连先生,是带着真诚的谢意来的,不能慢待了人家。”
管家跟进来给连文山倒了一杯茶,笑着退了出去。
……
……
敞开的窗户外面,夜色正浓,有微风习习。
房间里只剩下叶正文和连文山两个人,一张圆桌是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障碍。
叶正文觉得有点憋闷,尽可能让自己比较自然的笑了笑,说道:“连老师,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还在我爸面前编了那么……那么一个故事。”
连文山轻轻一笑:“其实,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
叶正文谨慎问道:“这话从何说起?我都叫您糊涂了。”
“叶大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连文山微笑说道:“我是……”
“打住!”
叶正文心头猛地一个激灵,说道:“连老师,我知道您是一名教员,这就足够了。您喜欢喝茶,而且还喜欢画画,这都很好嘛,我觉得您这些爱好特别的能够陶冶情操。咱们之间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说得那么清楚?”
“叶大夫胆小,不敢横生是非,我看得出来。”
连文山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不过叶大夫,您真不想知道您这一枪为什么挨?”
“!”
叶正文如遭雷击,有一个瞬间,整个人都要傻掉了。
连文山这个问题太凶悍了,直接戳了他的心。
他哪能不想知道?只是,他不能确定连文山今天来,是不是要把话挑明,再给他补一枪。
“英雄莫问出……那个,不对!是既往不咎……也不对,是……”
叶正文桌子底下的两根腿都在悄悄哆嗦了,讪讪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我……我是觉得难得糊涂,那个什么,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了,是吧?”
“有些事情能过去,有些事情过不去。”
连文山追问道:“叶大夫,你觉得瓦城村你留了陆政委五分钟的命这事能过去?城南惨案你火线抢救十六条人命能过去?还是你帮我们从江口嘴里撬出来机密情报的事情也能过去?”
叶正文脸上的肌肉使劲一抽,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连老师,您,您真是共党?”
“我不但是共党,决议把来不及撤走的备用电台留在你那里的是我,指派胡飞鹏出面找你帮忙拿到江口藏匿文件地址的是我。”
连文山坦言相告:“把孙建安安排进城,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给了你一枪的也是我。”
“您……”
叶正文觉得自己都快哭了,苦着脸说道:“连老师,我都说难得糊涂了,咱何必把这些事都挑开呢?”
“因为我不挑开,最难受的是你。”
连文山笑了:“叶大夫,你可别告诉我,这两天你心里一点疑惑都没有。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老周同志要承揽窃取江口情报的事?你还是不想知道孙建安这个远近闻名的神枪手,为什么要你命的一枪,偏偏打在怀表上?”
“呃……”
叶正文挠挠头,偷眼看看连文山,忽然腰杆一挺:“您要愿意说,那就说吧!您要愿意再来给我一枪的话,您也接着来。但我得声明一句,当初我送安倍教授一颗毒药,绝对不是为了毒死他,我是为了……”
“为了让安倍教授撑不过酷刑的时候,自我了结。”
连文山猛不丁的截下他的话茬,替他说了答案。
“您……您知道啊?”叶正文很错愕。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但是,很多人不知道我们知道。”
连文山说道:“但事实上我们知道,我们甚至知道你和安倍教授在火车站站台上争执,我们还知道,安倍教授这么做,其实是为了保全你。之所以用这个理由刺杀你,就是因为小鬼子也好,二鬼子也好,都会比较容易的接受这个理由。”
叶正文脸上的肌肉忍不住再次一抽,万分纳闷的问道:“您的意思是说,这只是一个……理由?其实你们知道我是无辜的?”
“当然。”
连文山点点头,说道:“我们必须有个理由开这一枪,才能让敌人相信,我们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除掉你,我们和你,是站在对立阵营的。”
“等等!等等……”
叶正文有点没转过弯来,问道:“我能不能这样理解:其实你们并不是真心想杀我,你们只是想给日本人制造一个错觉?”
“是的,我们希望,日本人相信你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
连文山没有否认,说道:“常规来说,如果我们到了要把你杀掉的地步,无疑说明双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且,一般也不会有人为了证明这一点,拿生命开玩笑。”
“您这可不是开玩笑,您这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叶正文指指自己的胸口,说道:“那天孙队长这颗子弹钉进去,您就得上坟地里看我去了。”
“不会。”
“别闹,挨枪子的是我好吧?”
“我已经说过,孙建安孙队长是神枪手。”
连文山笑着问道:“你以为一个神枪手如果真想要你的命,只有胸口一个攻击地点?”
“呃……”
叶正文有点懵:“您不要告诉我,打我胸口,是孙队长故意的。”
“更加准确的说——”
连文山直指他的胸口:“打你这个位置的怀表,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