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慌手慌脚的把车子开进旁边树林,躲在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背后,刚刚熄火,一辆边三轮摩托车和一辆鬼子军车从山坳那边爬上了坡。
摩托车车斗里,双手紧握指挥刀的鬼子军官脸色冷峻,脸庞上挂着一抹血迹,滑落到了他的下巴上。
而后面的军车上,站着不下十几个日本士兵,个个手里的长枪末端,刺刀凛然,初升的阳光照亮了刀刃上的血迹,鲜血顺着血槽流淌,沿枪杆而下,染红了握枪的手。
“天……天爷呀……”
叶景铄吓得声音瑟瑟发抖:“这到底什么情况?怎么……怎么天不亮就杀开人了?”
“没,没怎么看清……”
二流子哆哆嗦嗦的回应道:“我跟少爷刚刚过去的时候,小鬼子们刚刚上好刺刀,照着一大队人冲杀上去,又捅又刺的,就远远听着一声声惨叫,到底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太惨了,那么老大一堆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
叶正文脸色煞白煞白的,也说:“当时我俩离着远没看清,估摸着少说也得几百口子人全……全倒下了……”
“应该没那么多人。”
二流子定定神,说道:“少爷,我看着队伍是挺长不假,不过不都是人,好像还有不少地排车,应该……应该也就几十个人……”
汽车里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忽然发现讨论这些毫无意义。
“爸,你跟老管家在车上待着先别下来,我跟狗蛋再去看一眼。”
叶正文扭头看看已经远去的鬼子车,拎了药箱在手,说道:“或许还有没死的,可能还能救下几个。”
……
……
二流子看得果然比叶正文看得清楚些,山坳下的大道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差不多三十几辆地排车。这些地排车都拉过煤,车身黑漆漆的,在晨光并不明亮的时候,看着黑压压一片,就跟一堆堆的尸体差不多。
山坳下倒下的人,没有叶正文想象之中那么多,但数量依然不少,粗略估计可能有三十几个,足够让人触目惊心。
叶正文胆战心惊的跑到近前,把药箱先扔给二流子,然后沿着道路向前,挨个摸摸鼻息和脉象,越摸心里越凉。
第一个,死了,第二个,死了,第三个……他连着摸了六个人,六个全都死了,有的是身上被打了好几发子弹,有的是被刺刀割断了颈动脉或者捅破了胸膛……
尸体,对一个前生前世长期穿梭在手术台上的医生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是这些尸体身上的衣裳,却让他感觉到一股怨气在心底滋生。
这些尸体身上的衣裳,大都是残破的,补丁摞补丁的,个个染了一片又一片的煤灰痕迹,再看看他们的手,指甲里也都是煤灰。
很显然,他们都是拉煤的百姓!
都只是百姓!
小鬼子凭什么朝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开枪上刺刀?凭什么屠杀这些无辜的弱者?
“救……救命……”
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从前方顺风而来,闯入叶正文的耳朵。
叶正文浑身一震,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一辆地排车的下面趴着一个人,抬着一只被鲜血染红的手掌呼救。
“狗蛋!跟我来!”
他赶紧大踏步上前,带着狗蛋一起,小心翼翼的把那个人从地排车下面拖了出来。
但见这人三十几岁年纪,黝黑的破褂子上以肚子为中心,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而在这人的裤子上,嵌着一个子弹爆开的血洞,也在向外流血。
“打开药箱,找把剪子给我!”
一边给二流子发号施令,叶正文一边解开了这人的褂子纽扣,看了看这人肚子上的伤口。
伤口是贴着右腰划过去的,切开了表层皮肉,是最大的出血部位。
再拿剪子剪开这人的裤腿,看看腿上的枪伤,却是一个典型的贯穿伤,没伤到筋骨。
这人有救!
叶正文精神振奋,打开针灸包,手起针落,先给这人止了血,正准备动针线缝合,就听见前方又有微弱的哼哼声传出。
“狗蛋找人!”
他意识到现场还有活人,果断吩咐二流子:“你先把活着的全都给我找出来,我挨个救!”
“好!”
二流子也不废话,抬脚往前冲出去。
……
这是一场跟时间赛跑的抢救行动,叶正文重生在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手头上的硝烟。
前生前世无数次紧急救援和无数台手术锤炼出来的精湛医术,在这天的早上被他尽数发挥出来。
针灸止血、器官归位、摘除子弹、皮肉缝合……顺带着还有个别被倒下的地排车砸断胳膊腿的,他火速正骨,就地取材,用粗树枝和皮带进行固定。
精准且迅疾的抢救速度,落在二流子的眼里,一度让他怀疑叶正文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在打仗……
当在轿车之中等得心急火燎的也就是和管家终于忍不住赶过来看看什么情况的时候,二流子前面找,叶正文后面救,已经完成了所有生还者的医疗救治。
终究还是有将近二十人已经彻底死去,被救下来的只有十六个青壮年,外带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早早被家里大人藏在了地排车下面,没有挨子弹也没有挨刀,只是被地排车蹭上了额头,也凶残的屠杀吓坏了——但他的父亲为了给他一条生路,硬生生的用身体挂在一个地排车车轮上,挡下了小鬼子七刀,也挡住了小鬼子可能发现他的视线。
现场血流满地,尸骨遍野,活下来的人们个个悲戚,而那个小男孩跪在父亲的尸体旁边,甚至连哭泣都已经忘记,只有泪水无声的流淌。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叶景铄满目惊骇,问叶正文:“这些人究竟什么人?怎么……怎么……”
“他们都是城里去坊梓推碳的,为了多赚点钱,出门早了一点,刚走到这里遇见了巡逻的鬼子军车。”
叶正文累得够呛,坐在一地的血泊之中,脸色煞白,黯然回应道:“鬼子说他们成群结队,密谋造反,就,就开了枪……”
“天爷呀……”
管家眼圈红了,颤声嘟囔道:“老百姓就谋条活路而已,怎么成了造反了……”
这是道理,但这个世道,谁跟你讲道理?
悲凉的质问声中,忽然有一阵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从西方传来。
在场所有还活着的人集体变色。
难不成小鬼子知道人没死绝,又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