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入深。
黑夜如同一张黑色的巨网,又像一帘细织的幕布,将整个世界笼罩了起来。从海面上吹过的烈风激起了一层层低吼着的海浪,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与沙滩上,如同一场散发着危险的合奏。
夜幕中,暴雨倾盆而下,而在这暴雨之中,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如同明珠般耀眼。
黑云密布于天,雷声轰响,朦胧的雨雾在一栋栋高楼大厦间织起细纱。七彩的霓虹与悬浮在空中的轨道与雨雾交相辉映,那如梦似幻的光辉散布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散发出令人欢愉的气息,宛如仙境。
这里便是乌兰达国内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有着“世界不夜城”美誉的希林瓦尔。
这里是上流人士的天堂,富庶、奢华,似乎一切对美好的形容词都无法彻底形容这里。这里是每个人心中的华尔街,是无数人梦想着一夜腾飞的地方,是一座被神化了的,充满希望的城市。高端的美酒、欢喧的舞会、典雅的戏剧……这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那么美好,令人流连忘返。
然而,这里又是底层人民的地狱。阴暗、困苦,上流与底层之间的差异,就如同城市中的那道将新旧城区隔开的铁门与高高的巨墙一样,让它们永远都无法接触到一起。但铁门中的缝隙可以让人们看到新城区中的生活,巨墙上露出的天空可以让他们在夜晚对着天上的灯火出神。他们不断地放弃希望,但对新生活的向往却又迫使他们一次次的将希望重新拾起,继续着困苦的生活。
此时,在希林瓦尔新旧城区的交界处——
街道上的一个个泛着雨点的水洼反射着来自城市中心的七彩的光芒,与老旧的路灯一同微微映亮了黑暗的街道。
在平常,这个时间的希林瓦尔依旧是人潮涌动。但可能是因为今晚的大雨阻挡了人们寻欢作乐的脚步,而这里又是平常有钱人不会来的新旧城区的交界处,所以显得格外冷清。
男人打着一把黑伞,倚靠在街边昏黄的旧路灯下。他瞟了一眼远处铁门外城市霓虹色的天空,默默低下了头。
男人衣装整齐,头戴鸭舌帽,身披一件黑色大衣。若不是此时的街道上略有微光,那么他整个人便都像是融入了黑夜一般。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支香烟点着,咬在唇间,那一点焰红的光芒在这朦胧的彩色雨夜中显得格外扎眼。
“呼——”
男人仰着头,长长的吐出一口。他看着烟雾向空中飘去,最后消散。这一刻,他感觉这世界是无比的静谧,就连那胡乱拍打着的雨点也不再喧闹。而在这静谧的世界中,他仿佛听到了无数人的欢唱大笑,也仿佛听到了无数人的哭泣叹息。
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些与我无关。”他对自己如此安慰道。
“我早已不再是原先的我了,这些多余的情感我早应舍弃。我不欠他们,也不必去拯救他们。”他自言自语道。
“西卡利,如果你将来能给他们带去希望,那便一定要去为他们赢得光明。”她的声音在男人的脑海里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光明……可在这雨夜之下,哪还有什么光明?新城区的高官们所宣称的那些吗?”西卡利嘲讽般自问着,“呵,霓虹是多么美妙,彩色的灯光,如此绚丽辉煌……可一旦与真正炽热的太阳相比,那都是些多么虚假的东西啊——这些我们都知道。”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一股无力感顿时充斥了他的全身。
“……而且我真的能做到吗?我真的可以为他们带去光明吗?我,真的有那份力量吗?”
他不断如此地询问自己。
“即使带来光明的方法有一万种,可如果我无法实行,那又还有什么意义呢……呵,即便能办到又能怎样呢?这座城市,还能改变吗?”
……
“切!”
突然,西卡利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掌,咬牙切齿,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脸上给了一拳。口中的香烟掉在地上,被大雨浇灭。
“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而回到这里的,西卡利!”他对着天空愤怒地吼道。
“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了,你是夜火党的领袖,你有那个力量,你有那个实力!别忘了你的诺言!
“你在怕什么!害怕那个混蛋?害怕你的过去?害怕这座阴沟般的城市?为了她,有什么好怕的?为了她,又有什么可怕的!没有!没有——!”
……
几声怒吼过后,他平静了,他依旧倚靠在那根路灯杆上。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多余的事情,耳边只留下了嘈杂的雨声。
嘈杂,而又平静。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撑着伞来到他的身旁,低头说道:
“老大,我们刚刚已经与那帮家伙交涉完毕了。他们同意引荐,让五大权利人与我们谈判。而另一边,我们购买的军火也能在两周后入岛。”
西卡利身旁的这个人名叫令凯。令凯·耶米比图·阿斯特,一位勇敢的夫斯比人,他是西卡利最忠实的部下。
西卡利睁开眼,微微扭头看了下旁边的男人,冷冷地说道:“知道了。”
“老大,拯救这些人,对您有什么好处?”令凯略有谨慎地发问道,“我可不信您只是闲来无事发善心。而且推翻一座城市几乎已经定型的制度,这已经不在闲来无事的范畴之内了。”
“没什么好处,但我必须这么做。”西卡利默默回答,同时望向城市中心的天空。
“如果能和平解决自然最好,但是如果一定要动用武力,我也从不惧怕。”
“可是老大,这已经不是动用武力的问题了,这与向乌兰达国家政府宣战别无两样。”令凯说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希林瓦尔虽然是自治城市,但是这种行为无异于对乌兰达的脸上抹黑,即便我们真的成功帮助希林瓦尔的民众取得了权利,最后在一整个国家的镇压下,这依然会成为一场失败的起义。”
“……令凯,你怕吗?”西卡利看着天空突然发问。
令凯听后随即便低下头,微微鞠躬,毕恭毕敬地说道:“追随您是我此生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这样啊,这的确是你会说的话呢。但是令凯,其实,我很怕啊。”西卡利苦笑着。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正确的人,我回顾我这漂泊迷惘的一生,我发现我所做的一切,最终似乎都会通往一个灾难般的结局。
“我失去了童年时期的绝大部分记忆,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也不知道什么是错误,正因如此,我才会踏上歧途。
“自从我失去了那个对我这一生都无比重要的人之后,我才有了人生的真正方向,有了人生的最终目标,因此,我开始害怕失去,害怕失败,害怕我若不在,我与她的愿望又该何去何从。
“但是这七年的时光,也让我明白了唯有赌上性命,拼上一切,破釜沉舟,才能笑到最后的道理。我不知道这是否正确,但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是唯一的选择。我的面前如今正摆着两条路,是拼上性命追求那遥不可及的愿望,还是缄默逃避最终痛苦一生。令凯,我是一个吝啬之人,我为了我自己的愿望,为了我自己的私心而要赌上你们所有人的生命。我知道这是一场一定会失败的起义,所以我很害怕。但我害怕的并非死亡或失败,而是让无辜的你们因为我而背负起的罪名啊。”
随后,他将身体放松,又掏出一根香烟点燃。还没等令凯反应,西卡利便率先结束了这个话题。
“行了,任务既然已经完成,那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再静一静。”他缓缓朝着天空吐出一个烟圈。
“多么美妙的大雨啊……”
令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一言未发,缓缓低头默哀。他知道老大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他也知道那段过去使老大经历了难以言说的痛苦。
在短暂的默哀后,令凯退步转身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夜的大雨之中。
……
“呼——这种雨夜向来让人感到静谧,你曾经不喜欢这种感觉,但现在我爱上了。”
许久,西卡利吐口烟,自言自语。
“这也算是对过往的一种斩断吧?我已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如果你还在我身边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说到这里,西卡利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又把什么话咽了回去一样。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我们现在,会成为那幸福的样子吗?”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莫名浮现出了一张只存于幻想中的合照——那是在一个婚礼的现场,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自己有一身整洁的西服。两人靠在一起,面向镜头,扬起幸福的微笑……
但,这一切纵使再美好,也不过只是幻想。
只是幻想罢了。
忽然,西卡利微笑了,他闭上了湿润了的双眼,静静感受着这雨夜。他沉浸在这大雨所带来的平静中,已然忘记了时间为何物。
……
“嗒,嗒。”
不知他在这雨夜中静立了多长时间,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从他耳边传来,由远及近。但奇怪的是,明明大雨还在继续,但却丝毫没能掩盖住这奇怪的脚步声,那声音就像是在他的耳边、在脑海中响起的一样,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一般。
“嗯?”西卡利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眼看去,发现那里竟站着一个诡异的人影。
那人影浑身漆黑,感觉就仿佛要将世界万物吞噬殆尽一般,一切的光明都将在那黑暗中湮灭。它没有外貌五官,只有一个单纯的人的轮廓——也仅仅只是一个轮廓而已。
“西卡利·A·捷恩。”
黑影诵念着他的名,他的名字回荡在西卡利自己的脑中。那声音就如同世间万物一切能发声的集合体一同发出的一般,令人感到深深的、未知的恐惧。
西卡利受惊般瞪大了眼,当看到这东西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这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黑影似乎也知道了西卡利心中所想,缓缓地在西卡利的脑海中发出了充满了恐怖与粘性的声音:
“我是这世界最本源的黑暗,是一切混乱的前提。我存于万物之中,万物存于我的体内,我是无数,也是唯一。我是‘渐质’的一道幻影,我来邀请您——与我们合一。”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名为渐质的物质。现代科学认为,渐质含着强大的能量,且拥有着自我意识,它自世界诞生之初便存在。渐质代表着毁灭,而世界代表着创造。
单一的渐质体积极度微小,也几乎没有自主意识。但当众多的渐质聚集在一起时,便会凝聚成为一种拥有一定记忆与意识的结晶体,结晶体会不断侵蚀与同化周遭的所有物体,并且源源不断的生成渐质。而在渐质浓度到达一定阈值时,就会诞生出一个通体漆黑的人形渐质多意识集合体——渐质残影。它们在周围不断游荡,侵蚀与同化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渐质残影的实力随它体内渐质的多少而决定。当一个渐质残影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它们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更清晰的躯体与各种各样的能力,并且游荡的范围也不仅仅只局限在渐质结晶体的附近。而这类渐质造物,人们将其称之为——渐质虚影。
也就是如今西卡利眼前的这个家伙。
“渐质……果然吗?呵,真是糟糕的体质啊……但没想到这种地方也会引来这种东西。”西卡利喃喃自语,随后轻蔑一笑,高声道:
“跟你们这帮阴暗的杂碎合一,即便是我也不免感到一阵恶心。喂,你们应该是有智慧的吧?既然有智慧,那又为什么要来我这里自取其辱呢?”
渐质造物都拥有着一定的智慧,虽说渐质造物都是些意识集合体,但因为它们的目标统一而明确,所以行动与思维也并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
它们属于狩猎者,它们永远知道该如何捕获猎物。
“你在害怕,你在怕什么呢?”渐质虚影没有理会西卡利的嘲讽,自顾自地问道,还微微歪了下头。
西卡利很早之前就听别人说过,这些家伙可以读取人的思想与感情,并在这个基础上引诱猎物投入自己的陷阱,如今依他所见,倒也是证实了这一说法。
“呵。遇上你这种令人作呕的怪物,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吧?”西卡利撇撇嘴,也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毕竟既然对方会读取思想,那么装与不装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扫了一眼周围,试图找到一条可以顺利脱身的道路。
“为什么要试图逃跑呢?你也许可以与我们合作,我们可以帮你。”渐质虚影看穿了他的想法,在西卡利的脑海中说道,语气似乎相当诚恳。
“帮我?这个世界所有人都知道和你这种东西合作会有什么后果。”西卡利语气果决,他知道这份诚恳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但我们既然已经找上你了,那你就不可能再逃避我们。只有接受,化为一统,才是出路。”
“那我要是拒绝呢?”西卡利冷笑道。
“你无法拒绝,也无权拒绝。”渐质虚影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我们知道你的过去,也知道你的愿望,我们能够帮你实现它,你为什么要拒绝我们呢?”
“愿望?就凭你这种东西,还配来与我高谈愿望?我的事可用不着你来操心!”西卡利大声喝道,右手握住了腰后的手枪。
“可这件事单凭你是无法办到的。”渐质虚影接着说道,“不过虽然你办不到,但渐质办得到。”
渐质虚影的声音似乎隐藏着一丝笑意。说罢,漆黑的渐质于四方聚来,吹过西卡利的身躯。
西卡利吃了一惊,扔掉雨伞躲闪,掏出手枪指向渐质虚影,枪口连连冒出火光,但子弹却被奇怪的力量截停到了半空,在西卡利的注视下化为齑粉。
大片漆黑的渐质化成一张巨网从天而降盖住西卡利的全身,西卡利自然也是与这些黑色的东西撞了个满怀。但那些渐质却似乎并没有想为害他,纷纷散在周围,将西卡利紧紧拥在里面。
西卡利紧紧握住手枪,试图挣扎。可下一秒,右手中那紧握的实感忽然如同沙砾般碎裂散落,最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留下。
西卡利呆愣了一下,随后便怒目而视着眼前的渐质虚影。
“我们问你,她的愿望是什么?”渐质虚影开口道,那声音这次也并不只是单单从西卡利脑海中响起,同时也从西卡利周围的那群渐质中传来。那声音嗡嗡的,就像那群渐质都在同时说着这句话一样。
西卡利只是沉默。
“那我们问你,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西卡利依然一言不发。
“呵呵呵呵……”渐质虚影忽然笑了起来。黑暗渐渐笼罩了西卡利的双眼,封闭了他的感官。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飘渺的声音忽然回荡在他的耳边,那声音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听过,那是对他来讲永生难忘的声音。
“……西卡利!西卡利!你醒醒,你醒醒啊!呜呜呜——西卡利,西卡利……”
突然,西卡利的眼前景象一变,他又回到了一片废墟中,他躺在瓦砾间,眼前是乌云大雨,还有一个流着眼泪的小姑娘。她在叫着他的名字,嚎啕大哭。
那是他这段人生记忆的开始。
“玛,玛格……”西卡利的双眼忽然模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西卡利,你醒醒,西卡利……”记忆中的女孩还在大哭着,西卡利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擦去了她的泪水。
那指尖传来的无比真实的触感,不由得让西卡利的心中一阵悸动,在那一瞬间,西卡利甚至有了这场重逢是真实的念头。
但他自己骗不了自己。
“玛格,别哭,我在……”
西卡利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他知道这是真实的幻境,但却依然想对眼前的女孩展露出自己的温柔。
“西卡利……”
女孩停止了哭泣,但眼泪依然在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别哭了,我在呢……”
可还没等西卡利说完,女孩便扑进了他的怀里。忽然,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微风拂过他的脸,转眼一看,车水马龙。
“西卡利,你怎么哭了?”他怀中的女孩仰头看着他。她有着一张宛如天使般的脸,笑容比太阳更温暖,心灵比蓝天更美好。
“难道是太激动了?虽然希林瓦尔是大城市,但也不至于激动到哭吧?”
西卡利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他记得,这是他们到希林瓦尔的第一天。
“不要哭啦,开心点嘛,毕竟我们的新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对吧?”
忽然一阵香风扑面,西卡利只觉自己的嘴唇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快速地轻轻碰了一下,而当他反应过来时,怀中的女孩已经跑到了几步之外,风轻轻吹起她的长发,白色的连衣裙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女孩的背影在阳光下闪耀,她背着手,抬头看着蓝天。
“西卡利,这是院长好不容易为我们找到的新生活,我很感激。为了回应这份期待,我们也一定要好好努力才行呀,是吧?”
西卡利站在原地,此刻,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冲动。他要告诉她,我们回去吧,永远也不要踏足希林瓦尔!
他心里知道这只是幻境,但万一呢?万一这样做真的能改变过去呢?经历过了一遍的他,对自己的错误追悔莫及的他,哪怕只怀有一丝丝的可能性,他也想这么做,即便徒劳无功。
“等一下,玛格!”西卡利伸出手追上去,那幻境中的女孩似乎也听到了西卡利的叫喊,似乎要回过头。
但就在西卡利的手马上要触碰到她的一刹那,他们两人之间却突然隔开了一道冰冷的铁栏。
黑暗再次降临到他身边,寒冷,黑暗。西卡利站在一间老旧的牢房外,朝着牢房内伸出手。而牢房内,女孩坐在已经开裂的水泥地上,月光透过铁牢的窗口洒在她的脸上,而她看着眼前的西卡利露出了凄美的微笑。
“对不起,西卡利,我只能这么做,很抱歉……”
“玛格……”
西卡利抓住铁栏,那冰冷的触感,与当时一模一样。
“明天,明天我就要被行刑了,在所有人面前,在整个世界面前。”女孩低着眼,满是悲伤。
“不过想想也是呢,毕竟这份罪名如此惊人,也难得他们联名说要公开处死我。
“但是,西卡利,我不后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曾经你救了我,从那时起,你就是我的英雄。而如今,我要来拯救英雄了。”
西卡利木愣地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说出口。
“这一定是陷阱,是渐质之影挑动我情绪的陷阱!”西卡利心中想道,压制下自己的情绪,平静地看着她。
“西卡利,求你,不要来看好吗?不要来看我被处决的场景,不要来看我的尸体。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生活吧,好吗?
“西卡利,忘了我吧,好吗?”
西卡利低头沉默,而他周围的场景又是一转,又身处于喧闹的人群之中。
那里是新旧城区的交界处,天气晴空万里。
新城区的普通市民、旧城区的普通市民、政府的官员、公司的领导、商铺的老板、外地来的游客、各新闻报社的记者……
各国各地,各行各业,贫富贵贱,男女老少。无数的人此时此刻都聚集在这里,怀揣着各自的目的,翘首以盼着今日主角的入场。
西卡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在恐惧。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曾经也亲眼看到过,那是他毕生的噩梦。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西卡利在刹那间浑身打了个激灵,他知道,她来了。
此刻,无数的目光,无数的镜头都对准了那位走上了处刑台的女孩。
女孩站在处刑台上,两只眼睛在下面寻找,最终,他们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在那一刻,西卡利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人群之外,他们的喧嚣明明就在耳边,但却遥远得模糊。
女孩看着他,露出了最后的一丝微笑。随后,一声枪声响起,伴随着如雷鸣般的欢呼声,西卡利的意识又回到了人群中。他的目光依然看向那里,但是已经没有视线与他交汇了。
欢呼,他的耳边只有欢呼,相机的快门声穿插其中,热闹非凡。
只有西卡利知道,死在处刑台上的人,应该是自己。
突然,周围的一切化作雾气消散,而雾气之后又是无尽的黑暗。西卡利只觉得自己脑袋顿时一空,霎时间竟什么都想不起来。而后,曾经的记忆如巨浪潮水般于脑海中浮现。西卡利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被撑爆了一般,强烈的痛感袭来,他的身体无力地向前倒去,西卡利用尽力气把住路灯杆,这才没彻底倒在地上。
西卡利瞪大着眼睛,任凭大雨拍打他的脊背、躯干,他的脸上不知不觉中已然布满泪水。
一丝寒意袭卷了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嗓子顿时哑住了,除了呜咽以外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自己的思想已经逐渐地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仿佛置身于虚空之中飘荡。
“抬起头吧,看看你的身旁。”忽然,渐质虚影喃喃说道,语气如同冰窟一般冰冷平静。它走到西卡利的面前,混沌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
西卡利麻木地抬起头,往身旁看去。一旁,是一条条深黑的小巷在一栋栋小楼中穿过。雨水无法将彩色的霓虹光映到这里,昏黄的灯火一闪一闪的照着巷道,但给人带来却只有更深的恐惧,尤其是在这雨夜中。
这里就是旧城区,穷人们的家。
他想起,曾经她也想为这里的人们反抗,但却因为西卡利而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现在,再看看远方吧。”那个声音如此说道。
远处,是新城区,是当今人们所认为的希林瓦尔,世界不夜城。那里如今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七彩的光映着从天而降的雨滴,形成一片如梦似幻的云雾,笼罩在城市上空。
天堂。
那里就是他们的天堂。西卡利的心中如此想道。
突然,一道白亮炽热的闪电击穿了云层。强烈的光芒映亮了整片旧城区,掩住了七彩的光辉。不多时,隆隆的雷声传来,那声音是如此浑厚雄壮,仿佛人们的呐喊、变革的序曲。
雨下得更大了。
“光芒下的黑暗你曾见识过,黑暗对光明的渴望你也曾体会过,如今将一切逆转的机会就在眼前,掌握了它,你就可以改变一切。”
西卡利沉默着,眼中的情感渐渐变化。
渐质之影继续蛊惑道:“逆转一切,改变一切。有了这股力量,你曾经的誓言就会成为现实……”
“为什么?”西卡利突然问道,“为什么选择了我?”
“因为你是从黑暗中走出的人,你是能改变一切的人,你是能为世界带来混乱与灾难的人。你就是——那一道照亮黑暗,击溃光芒的闪电!不断的攻击、不断的审判、不断的改变、不断的逆转。完成我们共同的愿望,反转天下,颠覆世界的愿望!”
黑影的语气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而西卡利眼神逐渐空洞,迷失了心智。
“对,我们共同的愿望……”西卡利喃喃说道。
“加入我们,让我们共存于世,同为一体……”黑影向西卡利伸出手去,“让我们意志统一,共存于此……
“现在,愿意加入我们吗?”
“……当然。”
西卡利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黑影的手,眼神空洞平静,已与先前截然不同。
“我会完成我们共同的愿望,逆转天下。”
而西卡利未曾留意到的是,在他的心中,关于她的记忆正在逐渐模糊。在他的心中,只剩下了那句被弯曲了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