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钟乳石水滴落至地面的声音。
进入洞内,温霜降便感受到了一股很重的湿气。按排摆开的床铺一张一张头尾相接,排的极密,每排床铺中间只留下了容一人行走的过道。
并且这里的床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床叠床,一张床上面还有两层床,床尾有一个梯子,供上铺的人上下床时使用。
这些床全部是铁质的,因为木质的床放在这里面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因潮湿而腐朽。铁床虽然不至于像木床一样因湿气而坠断,但也逃不掉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锈迹。
除去刚和她同一批进来的同伴,偌大的洞穴内却没有什么其他人。大部分铺位只是放有被褥之类的东西,以及床头的插着的牌子表示被已被占有的身份。
湿、暗、简陋、肮脏,是温霜降对这山洞的住宿条件的唯一印象。
不像给人住的,倒像是乡下圈养畜生的家圈。
她皱着眉头一路挑了下去,有些人看见她握在手里的金牌一角,想要上前来搭讪,又被她冷若冰霜的面色吓退——平时温霜降并不会死板着一张冰山脸,但她现在确实不太高兴。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在这个地方呆上不短的一段时日,她就有种想要现在转身打出去的冲动。
但她体内隐隐作痛的旧伤以及门口那位金丹期中期的老妇人让她数次强行将这种想法按捺下来——不是完全打不过,但是那位老妇人不过是这个不知名的鬼地方的冰山一角。在不了解此地全貌之前,还是小心为上较好。
温霜降最后挑了一张在洞穴靠墙的铺位的最上层那张床,不为其他,就为了清净。
这里面最顶上的那张床一般没人选,因为洞顶有时候漏水一般都是最上面那位倒霉。但是温霜降毕竟是一名三品符师,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并不难解决。
只是她将牌子插在床头,就陆续有几位似乎是后来的姑娘跟了过来,站在温霜降几米开外徘徊踟蹰。
她们似乎是畏于温霜降床头的那块金牌,不敢轻易冒犯。
温霜降垂眸,投去询问的眸光。
对视一瞬后。
其中有一位手中拿着是银牌的姑娘开口,对着温霜降恭敬的道:
“抱歉大人,这里的位置似乎是刚刚好算好的,只有两片地方的空铺位比较多。那边几乎都是一些男人,虽说道途之上不分儿女,但终归是不方便,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想要住在您的附近。”
温霜降略一点头:“你们自便便好。”
这个洞内大致应有三百张床。三百个人挤在一个狭隘的洞穴里,加上男女混杂,自然是嘈杂的。
人是天生的社交生物,哪怕摸不清状况,身陷囹圄,在这段相对安全的时间内,也开始和附近铺位的修士交流结识。
这里面大部分修士都是丙级,也就是炼气低段的修为。少数乙级修士已经饱受追捧,另一位男性中年筑基修士身边更是人满为患。
而此时,是温霜降重返修真界,第一次有一段相对稳定的时间打坐调息。
其他人见她闭目打坐,也不敢上来打扰她。
她将心神沉入身体内,从丹田一路向上,最后停留在了心口处的位置。
只是,与正常人胸口处那一团炽红跳动的心脏不同,温霜降的心口处是一片空洞,仅有一团金红色的血液,以及一个复杂的圆盘状的图纹。这个圆盘状的图纹替代了心脏的工作,完成全身血液与筋脉的连接。
那是一个契约。
温霜降将神识浸入契约的纹路,圆盘状的纹理一点点亮起。
“来接我。”
她在心里说。
那边的回应很快,也很简单,只有一个字:“好。”
数亿万里之外,西洲,十万妖山。
螣明是云霓山方圆数百里的大妖王。其实他曾经只是一条低劣的混血妖蛇,混了几千年都不过在筑基境游弋。
直到有一天他与一团黑雾做了交易,开始大肆吞食四方生机。从树木土地开始,慢慢变成更加强大的妖兽。他的修为突飞猛涨,很快便称霸了一方。
十万妖山,弱肉强食,却有一条底线——那便是不可与邪魔沾上牵扯。
但凡被发觉与邪魔沾上牵扯,便会被五大上族联合组成的审判司裁决。
所幸云霓山地处十万妖山的边陲地带,加上螣明足够小心,数十年来一直都没有被审判司发觉,邪魔那边也不曾和他有过什么联系,这么多年来也只问过他一次金翅大鹏族的动向。
但是此刻,他庞大的原型狼狈至极的伏趴在地,一杆枪尖泛着青金色寒光的长枪点在他的七寸之上。
审判司的人终究还是找来了。那人一副少年模样,墨绿色长发用一根发带松松束起,金色瞳孔底的情绪淡淡的,看不出属于五大上族的哪一族,或许是一些小族群中的杰出者,被审判司所接纳了吧。
“你可听过魔族近来的“血影计划”?”来自审判司的大人问道。
螣明其实压根没有听过这个计划的名字,但是体内斑杂的腾蛇血脉给他的狡诈让他知道这是他唯一一个能暂时保有性命的底牌:“回大人,小的当初被魔气侵蚀,不得已才(此处省略n字)关于“血影计划”,我(此处省略n字)”
螣明一双灯笼大的蛇眼眸底暗流涌动,他在拖时间。面前这位审判司的大人不过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他自己是金丹巅峰,刚刚的救援信号他已发给临近几座山头和他一样浸染了魔气的金丹妖王。
以金丹期的修为加上前几年人族商人途径此地时卖给它们的传送阵,至多一刻钟的时间,他的帮手便可赶到。
为了生存,螣明可以说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表演的绘声绘色,一百多米长的身体伴随着他自己的讲述或手舞足蹈或卑躬屈膝或声泪俱下的乞求着面前人。
面前这位审判司的大人观其气机应当才不过两三百岁,对于大多数妖兽的寿命来说都算是幼崽。而腾明自己作为一条活了快三千年的蛇妖,向一个不知道是哪个种族的幼崽极尽恭谦之能事,连他自己都觉得羞耻。
腾明强行压下心中耻辱的感觉,表演的愈发卖力。他边说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来自审判司大人的神情,以便随时调整他自己的说辞。
审判司大人似乎很有耐心的模样,他静静的听着,哪怕偶尔腾明差点自相矛盾,他的眸光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
或者说螣明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信了自己的说辞,这位大人有一种什么都不在意的感觉,就算明明他摆出了一副专注倾听的模样,腾明却仍有一种自己似乎从未入他视线的感觉。
他的眼里有灌木,有古树,有天边流云,唯独没有此刻就在他面前的自己。
突然,腾明看见这位来自审判司的大人金色瞳孔陡然一缩,他左手捂住了胸口,右手自始至终都指着腾明的枪尖也放了下来,深深的插入地上。
“大人?”螣明试探性的开口唤道。
快了,快了,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的同伴便来了。这位审判司的大人都听他说了那么久了,没道理突然变卦啊。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道璀璨的青金色枪芒。
那么的绚烂,头顶的太阳仿佛都失去了色彩。
螣明的巨大蛇头被这道枪芒斩下挑飞,最后映入他视野的,是那位审判司大人向着东方凌空一跃,化作的一只青金色的大鸟。
或者说是鹏鸟更加合适。
那是一只多么美丽的生物啊,集合了青鸾的优雅与金鹏的强健威仪,轻轻一振垂云翼,扶摇而上数千里。
是他想错了。凭着金丹后期的修为将轻松他打到毫无还手之力的,怎么会是那些弱小族群的无名之辈呢?
这位审判司大人,分明是五大上族中赫赫有名的金翅大鹏族长的第三子,与青鸾族联姻的那名后代,金天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