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的男人，一袭黑衣，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
他背后绑着长长的黑布袋，袋口露出九把刀柄。胸前抱着一个襁褓，里面露出小小的婴儿脸。
婴儿正在沉睡，男人走的很慢。
他的脸色苍白，眼眶浮肿，呼吸沉重。明显是很久没吃东西。
天色黑下来了，路边的树林幽深诡异。
路边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两具死尸，都是饿死的流民，以奇怪的姿势倒在地上。每次经过死尸，男人都蹲下去，摸一摸死尸身上。
基本没有什么好东西，男人摸两下就走开，重新往前走。
一具尸体。
三具尸体。
五具尸体。
“啊！好东西！”男人终于发现了宝贝。
今夜遇到的第十具尸体上，有一柄腰刀。刀不怎么快，柄也烂了，但终归是刀。男人把刀抽出来，放进背后的刀袋里。
“兄弟，你完蛋了，刀留在这也是浪费，我拿走了。”男人怀抱着婴儿，朝尸体鞠躬。
继续往前。
走了一百多步，男人猛地立住。
前面的尸体……只剩骨架！
准确地说，连骨架都不剩一半了，只剩烂衣服和满地碎骨头。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吃净了。骨架周围满地脚印，凌乱不堪。
男人走过去看了眼那些脚印，脸色更白，伸手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握在手里。
怀里的婴儿醒了，哭起来。婴儿也很久没吃东西，哭的有气无力。
“闺女，别哭，附近好像有狼。”男人抱起襁褓，轻轻摇晃，又从腰间解下水壶，给婴儿喂了几口。
女婴安静下来了，睁着眼看看爸爸，又合上眼睡觉。她的眼睛很黑，就像水润的黑宝石。
地上确实是狼脚印，极大极多。男人紧紧握着刀，四周的夜幕看上去更恐怖了，他能想象到狼群在这里吃死人的场面，一群眼珠发绿的野狼，个个满嘴血迹。
“不怕，爸爸在，凤凤不会被狼吃掉。”男人对怀里的女婴说，继续虚弱地前进。
走了一个时辰，没有听到一声狼嚎。男人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狼群可能已经远离此地了。
“咔咔”
“咔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男人加快了脚步，可能有人在前面走。如果运气好是个产妇，可以求她给孩子喂几口奶。从霁国边境到这里，孩子就是靠沿途几百个奶妈喂活的。
红色的眼睛从夜幕中浮现！
不是一双，而是一大片猩红的眼，在夜色里如同一群鬼！
男人霍然举起刀，手臂上汗毛倒竖。
那种咔吧咔吧的声音，根本不是有人在前面走，而是啃断人骨头的声音！
十几只巨大的狼，围在一具人尸旁，正在拼命啃咬。
不，那些畜牲比狼还恐怖！
大部分都比草原狼要大整整一圈，身上的毛不是灰黑色，而是邪异的蓝绿色，泛着油光，眼睛更是恶魔般的血眼，在夜色里发亮！
男人缓步往后退。
怀里的婴儿突然醒来，啼哭了一声。
正在吃尸体的畜牲猛地抬头，十几双红眼射向男人。
男人轻轻摇晃着婴儿，“闺女，乖，别哭……狼发现我们了……”
畜牲们死死盯着男人片刻，突然冲刺，猛扑！
十几道残影转瞬即至！
男人大吼一声，挥刀向前，刀光连闪，血哗啦溅到脸上。
······
男人怀里抱着婴儿，弯下腰，手扶膝盖，气喘吁吁。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身上裹着粘稠的血迹。整个人像是从血缸里爬出来。神奇的是，怀里的襁褓没有沾上一丝血。婴儿轻轻地哭着。
“该死，这绝不是狼！”男人暗骂。
周围的地上，横躺竖卧着那些畜生的碎尸。都是被快刀切断，内脏流了一地。除了尸体外，还有三柄折断的刀，垃圾似的扔在地下。
男人的刀袋里，只剩七把刀。
歇了片刻，男人弯下腰去仔细查看那些畜生的尸体，毛色泛着诡异的油光，蓝盈透绿地如同鬼火。男人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割肉下来吃。他总疑心这是什么阴气滋生的邪崇，或许有剧毒。
抱着婴儿，又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攥在手里往前走。
刚走了十几步，窸窸窣窣的穿草声从背后响起！
男人回身劈刀，鲜血四溅！
一只同样的畜生被拦腰斩断，落在地上。但是落地后，那东西却并没有死，而是长着狼一样布满利齿的口，抽搐着试图咬男人的脚。男人发一声喊，又补了四五刀，在把那畜生砍死。
“妈的，居然杀不死！”男人一阵恶寒，抱着婴儿，继续往前走。
窸窸窣窣的响声，不断从四面响起。
越来越多的畜生从黑暗里出现，可能是嗅着男人身上的血味过来的，有时一两只，有时七八只，都极为敏捷凶猛，豹子似的扑上来。男人不停地挥刀拼杀，把那些畜生当空斩断！
一柄柄刀开始卷刃、折断、崩口。
男人不停地扔刀，从刀袋里拔刀。
这段路程没有完好的尸体了，全是啃烂的骨架。男人知道，必须战斗到白天，否则自己和孩子也会变成枯骨的一员！
还剩五把刀。
还剩三把刀。
还剩两把刀。
最后一把刀！
男人浑身大汗，衣服上全是血迹。死死攥着最后一柄刀，怀里抱着啼哭的婴儿。
他已经累的眼前发昏了，只好闭着眼向前走，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等有东西接近，再强打精神睁开眼。
突然，襁褓里的婴儿止住了哭。
强烈的危机感猛然涌现，他睁开眼，瞬间呆住。
前方是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倒毙着许多野猪，大概十几头，已经被啃去大半。
足足上百只狼一样的红眼畜生，盘踞在野猪的尸体周围，疯狂撕咬。夜色中，上百只红眼如同一片大火！
男人深吸一口气，举起刀。
畜生们一齐抬头，上百道猩红的目光刺向男人！杀气瞬时扑面！
男人浑身的肌肉都绷直了，他知道，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战，必须杀出一个猛士，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尊严！
“呜——”低沉的号角声突然响起。
号角一响，畜生们突然慌乱起来，扭头四顾。
“呜！——”号角声更响也更近了！
畜生们绷不住了，像一群受惊的鸟，掉头就跑。短短几秒钟就消失在漆黑的密林里。
紧接着，是轰响的马蹄声！
男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处亮起火把的光，光越来越近，“哗”地一声响，十几匹马一齐跃出树丛，出现在空地上。
马上骑着魁梧的兵，每个兵都穿着全身盔甲，红铜色的厚重盔甲在火把的光下十分耀眼，杀气惊人！
“霁人还是梁人！”一个兵注意到了男人，猛地拉弓。
十几名骑兵都猛然拉弓，箭头指着男人，十分警惕。
“霁人！霁人！”男人喊。这里已经快到王都了，总不能是梁军。这些军人肯定是霁国的军队！
骑兵们并未放下强弓，为首一个继续喝问：“哪里人！叫什么！”
”边境，黑山人！“男人喊，“我叫白乾！这是我女儿小凤，我们从边关流亡过来，不是梁人的奸细！”
“说句土话！”骑兵喝道。
“阿朗巴德！”白乾说，这是黑山一带的话，意思是山上有熊。
骑兵们终于放下弓，驱赶着马靠近。
“敢问几位是大王的部队吗？”白乾问，“这是我见过最精良的盔甲。”
“我们是赤军，冯牧大人的私军。”一个骑兵说，“这一带有很多丧尸犬发狂，攻击路人，我们奉命来驱赶，带流民回营。”
另一个骑兵伸手，从马鞍旁挂着的大袋子里掏出小布袋，扔给白乾。
白乾打开看，里面居然是白面馒头，还有一些杂面窝窝头。
“感谢！感谢！”白乾激动了，不顾手上脏，抓着馒头就啃起来，两口就吃下一个，比饿狼还饿狼。
几个骑兵静静打量着白乾，面面相觑，交换眼神。
“你会武功？”一个兵问。
“只会一点防身术而已。”白乾道。
“别谦虚，我们跑了一个时辰，附近就你一个活人，其他人都被丧尸犬咬死了。你身上这么多血，杀了不少丧尸犬吧？能在这鬼地方活下来，你绝非善类。”骑兵说，“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既往不咎，前面是安全的，你往前一直走，下山以后沿着河前进，十五里外就是难民营。”
“难民营是冯大人设的，里面都是你这样从边境来的流民。你会分到自己的帐篷，每天会供应两顿饭。管饱。但是不要在营区违法作乱，偷一点东西都会砍头。”另一个骑兵说。
“你身手好，可以参军。难民营里有募兵处。”又一个骑兵开口，“进入赤军，你的女儿会得到照顾。跟着冯大人，建功立业，我劝你抓紧。这次不知道要多少兵，去晚了报不上了。”
说完，这队骑兵挥起马鞭，轰隆隆奔向远方。号角声又雄厚地响了起来，火把的光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