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松的白棉布睡衣,赤脚露着长腿。
九尾踩在一筐冻梨上,不停地拿起一个,五指轻轻一送,冻梨就像炮弹一样飞出去。
冯牧赤膊上身,手持长刀,奋力劈砍!
强大的力量在他的肌肉中爆发,浑身青筋暴起,血液奔流,嗖嗖的刀声中,一个个冻梨在空中斩碎,溅着汁水掉在地上。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投下来,满地的梨汁熠熠生辉。
终于,一筐冻梨扔完了。
九尾点点头,罕见地露出一抹微笑。
“好,九十只冻梨,你切掉七十二只,大有长进。”
“知道这些梨的速度,是什么速度吗?”
冯牧呆呆地看着她,摇头。
“四十五斤手弩。”九尾说,“也是百年前宫廷刺客常用的凶器,很小的一只弩,可以放在宽大的衣袍里。在宴席过半,宾主尽欢之时,突然单手掏出,近距离射击,一箭毙命。”
冯牧愣了愣,“所以你让我练这个,是为了遇到类似情况时,我可以拔剑把飞箭砍下来?”
“砍下来?你那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九尾不屑冷哼,“我是希望箭来的时候,你能下意识地躲一下。”
冯牧给她鞠躬,“多谢老师!”
“老师,这次出征,您会随行吧?”冯牧没有直起腰来,而是保持鞠躬的姿势问。
九尾盯着他半天,“你连我的车轿都准备好了,现在才问我,是不是迟了点?”
冯牧抬起头,贱兮兮地笑。
底下的院子里已经准备好了两辆马车,结实的新车。大小和客厅相仿,整体框架是硬木做成,外面还有捆绑的硬木板,足有一拳厚。一般的弓箭根本无法穿透,需要快速机动逃命时,只需要把外面的木板扔掉就能减重。
换句话说,冯牧准备了两辆马拉坦克,关键时刻还能卸掉装甲快速奔逃。
“马匹准备的怎么样了?”九尾问。
冯牧摇头,叹气,“附近几个县都买遍了,老弱病残马加起来,只凑到九千匹马。六千匹已经交给俞搏的运粮队,剩下的三万兵士,只有三千匹马。”
“我还看到了驴。”九尾说。
“是,买了一些驴子,一千头,用来拉粮草。”冯牧道,“还有骡子五百匹。这是能搜罗到的所有畜力了。”
九尾点头,“不必担心,等大军前进,沿途还可以购买畜力。把公库里的黄金白银都带上,一路招兵买马,等抵达前线,便有很多马匹。”
“明白!我已经命人清点公库,留一成给县里用,其他的都带走。”冯牧道。
“你离开此地之后,县长一职由谁来代?”九尾问。
“崔云蓉。她在竹城县做的很好。几天前我已经派人去请她来蚝城。估计现在她已经到县衙了。”
“其他方面还有什么需要忙的吗?”九尾问。
“暂时没有了,等今晚过完元宵佳节,明早就集兵出征。”冯牧道,“盔甲已经齐备,武器都清点好了,箭带了九十万支,都分发给弓箭手携带。除了三万兵士之外,还带了一些工匠,会做箭矢、兵器和攻城器械。随军的粮草也备了不少,盖了防雨布,垫了干稻草。”
九尾认真听完,没说话,似乎想起来什么,扭头就走。
冯牧一愣,赶紧披上衣服跟着。
平时九尾有私事,都是从窗户飞出去,风一样没影。
但是这次她没走窗户,肯定是有事需要冯牧跟随。
在领导手底下混,这点眼力见儿和悟性冯牧还是有的。跟着九尾下楼,屁颠屁颠帮她推开一扇扇门,最后撩起马车的帘子。九尾很习惯似的坐进去。
“去南云寺。”九尾道。
冯牧火速叫车夫进来,启程南云寺。
······
赵府。
赵老爷恭恭敬敬,站在门外等着。后面跟着一堆老婆孩子。一家人都穿的很单薄,很素淡,像是什么清心寡欲的清寒家族。寒风吹来,大家很有节奏地打起哆嗦。
半个时辰之前,有兵来报,县长大人要来做客。
赵老爷当时正在喝茶,一听吓得茶碗都掉了,赶紧招呼家里人换衣服,迎接贵客。
小儿子赵南问:“爹,换啥衣服?”
赵老爷骂:“废他娘的话!破衣服!”
赵老爷又扯着嗓子喊:“来人!县长要来了!赶紧!”
焦急之色,就像鬼子即将进村。
赵府上下人惊马动,下人们拼命地突击忙活,火速把那些奢华的陈设都撤掉,珊瑚树藏进地下室,珍珠门帘扯下来换成粗布的,冰裂纹的茶具都换成烂白瓷,墙上的大画卷起来收进抽屉里。纸窗户还要戳几个洞,把屋里烧炉子的热气散出去。
总之,把府里一切显得“我们家真很富”的东西都尽可能掩盖掉,变成“其实我们很贫穷,就是房子大了点”。
赵老爷这么干的原因很简单:
实在是被宰怕了!
上回冯牧登门,直接把赵家的祖业一锅端。
冯牧走了以后,赵老爷躺在床上,两天两夜没睡着。
两天两夜几乎抑郁的沉思后,赵老爷突然想明白了。
之所以自己挨宰,就是因为树大招风!
自己富的太招摇了,有钱的太亮眼了,不宰自己宰谁?
从那以后,赵府的人突然低调起来,不再坐着大马车威风凛凛地从街上狂奔,也不买大堆的新衣服只穿一次就扔掉。赵老爷的几个老婆甚至还亲自上集市买菜,一时间成了蚝城的新闻。
街上的人都议论,“赵家确实垮了”。
这次县长又来,赵老爷的心情好比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慌得一批。
终于,卫兵的咔咔声传来,县长的马车出现。
“都萎靡不振一点!学学那些饥民没吃饱的模样!”赵老爷赶紧对身后的家人吩咐。
家人们愣了愣,纷纷开始装饿。但是从来没饿过,也不知道啥滋味,个个演技浮夸,不像挨饿而像是中了箭。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
赵老爷满脸堆笑迎上去,然后,笑容僵在脸上。
锦缎的红衣,发髻高高盘起,金发簪上吊着绿宝石。皮肤白的像用雪擦过。
下来的不是冯牧,而是······一个女人?
珠光宝气的漂亮女人?
“敢问您是?”赵老爷迷茫了。说好的县长来呢?
“赵老爷吧。”女人盯着他,眼神平静而深邃,明显是心机颇深的女人,“我是新到任的蚝城县长,崔云蓉。”
赵老爷和身后的家眷们都是一震,集体瞪大眼睛。
新到任的蚝城县长?
冯牧哪儿去了?
“不请我进去坐吗?”崔云蓉莞尔一笑,忽然流露出一丝狐媚来。
赵老爷赶忙伸手,“您请!请!”
往里走的时候,崔云蓉一直在打量整个院子,像是参观博物馆一般的认真。
赵老爷满头冷汗,他不知道这女人什么来路,但她明显不是什么善类,走路时姿势挺拔,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漂亮而危险!
落座,仆人迅速来上茶。
崔云蓉拿起茶杯一嗅,“血碧,茶树长在血一样的高山红土里,茶芽碧绿如玉,差一些的也要半两千钱,赵老爷钟鸣鼎食之家,名不虚传啊。”
赵老爷额头冒汗,又露富了,人一富起来还真是藏也藏不住。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一些祖业积攒而已。这样的好茶我这儿也不多了,都是给老朋友和贵客喝的,自己舍不得喝。”赵老爷慌忙解释。他当然是撒谎,这种茶叶是他每天早上用来漱口的。
“赵南是哪个?”崔云蓉忽然扭头,看着那些家眷。
“我。”赵南站出来,眼神炽热地看着崔云蓉。视线在她隆起的胸脯前扫来扫去。
“过来。”崔云蓉招招手。
赵南一愣,高兴地过去。
“啪!”崔云蓉立刻给了他一个耳光。
脆响在屋里清晰地回荡,赵南懵了,伸手一摸,鼻血都打出来了。
“死性不改。”崔云蓉冷下脸,呵斥,“差点拉着整个家族给你陪葬,还收不起纨绔子弟的品性吗?冯大人即将称王,挥手就能把赵家荡平,现在还不知道忏悔吗?滚出去,我在这议事,不想看见你。”
赵南瞪大眼睛,内心剧震。
冯牧即将称王?!
“县长大人说话,还不快滚!”赵老爷急的大喝。
赵南掉头就跑,心慌意乱地出去。
屋里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崔云蓉冷着脸坐在那里,身上散发出巨大的气势。
赵家人都恐惧殊甚,既一头雾水,又感到害怕。前几天满街的兵马他们都见到了,现在冯牧派了这么个女人来当县长,又登门拜访,上来先给赵南一个耳光。到底是什么意思?
“县长大人您此番来,是······”赵老爷小心翼翼地问。
“冯大人即将挥兵西进,蚝城由我暂代县长。”崔云蓉道,“新官上任,当然要拜访当地大族。看看情况。选拔孝廉,进入县衙任职。”
赵老爷稍微松了一口气。
居然是来拜码头的。
冯牧之前的那些任县长,都会提着大礼来做客。看来这个女人一上任,老传统又恢复了。
搞不好,赵家还能东山再起?
赵老爷有点激动,这很有可能。冯牧那么强势,完全属于意外,他不是县长级的人物,而是天下的豪杰。但是对于一般的县长来说,依附于本地大家族,是把官位坐稳的唯一手段。
崔云蓉是在寻求自己的帮助!
但是,接下来崔云蓉的话,却像一把冰锥猛地扎透赵老爷的心。
“我听说,赵府的青石砖地板下,全都是金条银砖?”崔云蓉突然说。
“这······传闻而已。”赵老爷满头冒汗。
“撬开看看。”崔云蓉微笑。
赵老爷几乎从椅子上摔下去。
“地砖都是严丝合缝的,撬开得整个重铺,很花钱啊!”赵老爷试图转移话题,“县长大人鞍马劳顿,想必饿了吧,我这就吩咐下人做菜!”
“撬开看看。”崔云蓉静静地看着他。
赵老爷深深叹了一口气,“非撬不可吗?”
崔云蓉声音平静,“杀大王亲兵,算什么罪?”
赵老爷感觉一股凉风瞬间从脖子窜过去,他何其聪明,一下就听懂了。
冯牧以前只是个县长,赵南杀了冯牧的兵,还有周旋的余地。
但是现在,冯牧即将发兵争夺天下,一旦成功,就会成为大王!到时候,他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把整个赵府夷为平地。
而赵南杀冯牧的兵,这笔账是一直悬着的。
如今崔云蓉代表冯牧来,如果不顺从她的意思,后果可能极其恐怖!
“来人!”赵老爷声音像是泄尽力气,“撬开地砖,让县长大人过目。”
下人们迅速上来,把几块地砖掀开。
锃亮的金黄色,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
传闻是真的!
赵府的地底下,确实埋满了金条!
“我给你一周时间,把这些金条都送到县衙。”崔云蓉起身,杯子里的茶水还没喝完,“大军征前,需要军饷,需要装备,需要粮草,黄金可以换一切东西。”
赵家的人脸色一齐惨白。
这些黄金是最后的积蓄,也要被夺走吗?
“赵老爷这么聪明,可以想明白。”崔云蓉忽然又露出笑容来,“冯大人夺得国家,中途花了您的钱,最后说不定会十倍地归还。就算没有回报,赵南的事也会彻底勾销。你们家里人可以在这大宅子里安全终老。”
“但是,如果冯大人兵败身死,梁军来攻,您将人财皆亡。或者,等到冯大人荣登大宝,您却没帮助过一丝一毫,他一时兴起,就会将您满门抄斩。君王如虎,您该懂得。”
说完,崔云蓉从容不迫地离开,走到门口,上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