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两公里。
幽深茂密的竹林里，一个臃肿的黑影正在前行，发出巨大的喘息声。
郑国恩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咬着牙往前走。
他深深地弯着腰，后背上还背着一个老太太——他的老娘。
“你背着我往哪里去啊？这里好黑啊！我要回去找我儿子，我儿子有大房子。”老太太说。
“娘！我就是你儿子！我国恩啊！”郑国恩说。
郑国恩的老娘已经老年痴呆好几年了，时常不认识郑国恩。一开始郑国恩很难过，但是后来就习惯了。不管认不认得，那就是自己的老娘。
“哦！你是我儿子啊！儿子，你背着我到这儿来干什么啊？”老娘问。
“有贼进了咱家了，贼要杀咱们，我带着你逃命。”郑国恩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累的眼前发黑，缓了半天才站起来，继续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那是不是以后没法住大房子了啊？”老娘有点伤心，“我睡哪里都行，你打小就胖，没有大房子大床，你睡不踏实吧？”
“没事儿娘，我有本事，我钱庄里还存了金银，有金银就能聚兵，不出三个月，我还能带兵打回来，东山再起！到那个时候，咱们还能睡大床，住大房子！”郑国恩咬着牙，发狠说，“那些贼永远是贱民，我永远是富人！因为我知道怎么东山再起！”
郑国恩咬着牙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一条河边。
河面上漂浮着一艘小船，船上空荡荡的。
“娘，咱们坐船，走水路。”郑国恩说，“我实在走不动了，格老子的，我要累晕了。”
郑国恩趟水下河，走到船边，先把老娘放上去，然后自己再爬上船。
这艘船可能是被人废弃的，已经很破了，船板上很多小虫眼，但幸好不漏水，还有两根破桨躺在船舱里。
郑国恩累的浑身冒汗，他跑出来时太仓促，就穿了一件白睡衣，已经被汗泡透了，整个人像是淋过雨。
老娘很迷茫地看着他：“你是谁啊？为什么带我到船上？”
“我是你儿子国恩啊，我·······带你走亲戚。”郑国恩累的一个字不想多说，糊弄道。他觉得心脏在自己的胸膛里炸了似的跳，平时他上厕所都有妻妾抬着，出门都坐八抬大轿，突然一口气背着老娘跑了这么远，累的随时要昏厥。
“那边好多人啊。”老娘突然说。
郑国恩浑身一抖，惊恐地回头。
山岗上，竹林里，一大堆火把忽然出现，愤怒的饥民们拿着大刀和弓弩，刀片在火把的光下闪闪发光。
“郑国恩在那里！追！”一个满脸绷带的人大喊。
成百上千的饥民爆发出整齐的大喊：
“杀！杀！杀！”
漫山遍野的火把冲了过来！
郑国恩大惊，立刻抄起桨，拼命的划船！
他把平生的力气都用上了，像疯子一样划桨，这艘小船突然活了起来，船头白浪翻腾，顺着河水像快艇一般逃亡！
郑国恩发出吼声，他看了一下小船的速度，比那些追击的人快得多！
只要自己拼命划桨，就不会被追上！
那个脸上缠绷带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大手一挥，呐喊：
“不能让郑国恩跑了！放箭！放箭！射死他！”
很多拿着弓箭的饥民立刻拉弓，这些弓弩都是从衙役那里缴获的，足有上百把之多！
噼里啪啦的弓弦声，成百的羽箭掠过夜空，射向河面上的小船！
“救命！”老娘尖叫。
郑国恩立刻扔了桨，飞快抱起母亲冲进船蓬，然后死死地把母亲压在身下，紧紧抱着她，用身体护着她。
“不怕！不怕！有我！”郑国恩闭上眼睛，绝望地大喊起来。
······
冯牧气喘吁吁地跑到河边，饥民们已经把那艘船拦停了，一堆人围在船周围。
船身上已经插满了箭矢，密集地让人想起草船借箭。
船蓬已经被射的蜂窝一样，满是孔洞。但是天太黑，没法透过孔洞看见里面。
冯牧提着刀跳上船，忽然被一个人拉住。
冯牧回头，愣了一下，拉着自己的竟然是张术。这孩子不知何时已经从昏厥中醒了过来，直接跟着部队来追击。
“大人，危险，我先去看看。”张术说。
张术提着一把刀，小心翼翼的走向船蓬。
他弓着背，保持着随时出刀搏杀的姿势，小心翼翼，撩开船蓬布，往里看去。
然后，张术直起腰来，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冯牧：“大人，郑国恩已经伏法。”
冯牧上前，撩开船蓬布往里看。郑国恩抱着老娘趴在船舱里，全身上下插了不下五十支箭，射的如同刺猬一般，血染红了他全身上下的衣服。而他拼死护着的老娘，也被一箭射穿了头，一命呜呼。
冯牧默然良久，放下船蓬布，转身离开，扔下一句话：
“倒是个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