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首遥望刘长老远去方位,陈怀秀沉思片刻,还是紧忙跟上。
约莫半刻钟,他回到草药园。
刘长老显然是到了许久,他直直站立在篱笆院外。
明月银霜打在他的身上,带给陈怀秀的,不再是以往那般和蔼老人略带寂寥的感觉,而是一种强烈至极的压迫感!
这位平易近人的老人,今日方才知晓,是如何的恐怖!
陈怀秀深吸口气,强压心中思绪,他行至刘长老身侧。
“你先前,去了哪?”
望着满片狼藉,刘长老无喜无悲,目光深沉,他没有回头,只是如此询问。
他其实是有些讶异的。
杂役处离这草药园有不少距离,陈怀秀却能这么快跟上来,身法武学定然是掌握到精髓。
可,习练武学,也与武道资质挂钩……
常理来说,武道资质不佳,在武学之事上,也难以有所建树。
即便有奇遇,这也是块短板,难以逾越。
难不成,这小子,能超脱常理,不以寻常而为?
“稻谷要熟了,得多看着,明日像是要落雨,我就先去后山……”
陈怀秀杜撰着早已想好的理由,声音渐渐弱下去。
这回答,也并未让刘长老觉得不妥。
与陈怀秀相处这两年下来,他明白对方的习性,也知道,这小子热衷于种植粮食,心向田野,闲云野鹤。
他现在虽然怒极,却也知晓,此事,他无法彻底怪罪到陈怀秀身上。
毕竟。
草药园乃是门派重地,对方既然敢做这鸡鸣狗盗之事,必定是做足准备。
陈怀秀夜离药园,只是给对方一个机会。
老话常说,躲得过初一,岂能躲得过十五?
有心算无心,始终是要出事。
“你方才来找我路上,可曾遇见什么人?”他问。
“未见任何人。”
“……”
刘长老再度沉默,这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他方才一路奔袭,在草药园附近的林间发现打斗痕迹,从这痕迹上来看,不过是几位六品、七品,再高,那也高不过五品。
这痕迹,也定不会是蟊贼们互相残杀。
而内门弟子,刚晋升时,大多是六品修为。
唯有一种可能——
这是哪位内门弟子,与他们交手后,留下的痕迹。
担忧弟子处境,他四处搜寻,却未发现人影,只见到些许血迹。
血迹不浓,伤势并不重。
这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那弟子不会有碍,可他的线索,也戛然而止。
“你如今,是六品?”刘长老忽然再问。
他目光移转,深深地注视着陈怀秀。
林风忽起,炎炎夏日,却如秋霜冬寒。
陈怀秀瞳孔微缩,寒毛倒竖,脑海更如同凭空响起滚滚闷雷,这话,打的他头脑涨涨,两耳嗡嗡。
他今夜刚晋升六品,肯定不会有其他人知晓,刘长老却一眼看穿……
“该死!”
“我怎会忘记这点!”
陈怀秀暗骂,他已然明白,丹药阁那位药师为何每次来取药材,都会以古怪神情看待自己!
原来,是自己晋升的过为迅速!
这点,自己应该早就明白!
方才那几位蟊贼,自己都能看出对方修为深浅,刘长老又怎会看不穿?那药师,又怎会看不穿!
早在先前,自己晋升九品,被刘长老道穿时,自己就该想到——
自己的修为晋升,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好似如坠冰窟,陈怀秀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冷,一股凉气自下而上只攻天灵。
先前竟还洋洋得意,沾沾自喜,自认稳妥至极,殊不知,所有都被人看的明明白白!
好在,并未有麻烦上门,不曾有人关心自己的秘密……
否则,如今的处境,绝不会是这般轻巧!
强压着心绪,让自己冷静,陈怀秀不露分毫,他点点头。
“是,今夜刚晋升。”
“六品。”
刘长老呢喃着,依旧注视着陈怀秀,他上下打量着,企图在陈怀秀身上,找到一丝可能。
可他找不到。
陈怀秀身上无伤,唯有裤腿上有泥泞,这符合他说的,在后山耕田回来。
且况,这小子六品气血虚浮,显然是刚晋升,又怎能以一敌多?
刘长老的推断陷入僵局,越看陈怀秀越是气盛。
分明有奇遇在身,却偏偏甘愿做位杂役,年不过弱冠,倒是没半点少年心气。
你这年纪,你怎么能迟暮成这样?!
“你可知,你今夜离守药园,我能治你一个失职之罪?”
“愿领责罚。”
陈怀秀稍稍松口气,他微微俯首。
看样子,刘长老并未在自己这修为晋升之事上多有想法。
“去问剑峰吧。”
“可问剑峰不是内门弟子……”陈怀秀目露疑惑。
“即日起,你就是内门弟子。”
刘长老从怀中取出一纸书信,有些皱痕,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陈怀秀无言,却也知晓这节骨眼上,刘长老正值盛怒,还是不能触他霉头。
于是他只能接下书信,心里满是嫌弃。
责罚?你管这叫责罚?
放在常人身上,这都能算是变相的升迁了吧?
“那这草药园,我……”
“待采萱回来再议。”
……
翌日,陈怀秀醒的很早。
他并未去整理坑坑洼洼的草药园,保持着案发现场的原貌。
每日惯例的武学施展后,他离开药园,前往专职掌管弟子杂务的安和堂。
安和堂位于通天峰半山腰,风景秀丽,朝阳被云海托举着升起,如海面般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抬首遥遥能望见的那座伫立悬崖边上的楼宇,便是掌门居住之地。
而为峰岳取名,倒也并不是说,青云门坐拥数座山头。
只不过,是青云门祖师立址之地选的尤为不错。
恰是山脉连绵之地,最高的主峰,也就是通天峰,海拔约莫千米,纵横皆有起伏,呈众星拱月之势,也正是映照那句“福源汇聚,气运永昌”的话语。
陈怀秀欣赏美景,闲庭信步。
现在刚不过辰时,弟子们大多还在梦乡,他一路走来,都不曾见过几道人影。
这是他专门挑的好时候。
“薛执事,杂役弟子陈怀秀,特来领取内门弟子常服。”
走进被朝霞映照,却还是有些昏暗的安和堂,三三两两的杂役正在清扫地板,陈怀秀径直来到一位正打着瞌睡的中年妇人面前,将昨晚刘长老递来的书信双手呈上。
“杂役弟子?”
薛执事眼底漫起丝惊讶,似是也有几分疑惑,她站起身,风韵十足的娇躯颤巍巍的,她接过陈怀秀手里的书信。
“倒是位勤勉的,来的这般早。”
薛执事抬手,示意,“坐吧。”
陈怀秀并未坐下,只是静静站立。
薛执事便也不再管他,撕开信纸,重新落座,仔细。
“你就是那位,资质不佳,却进境迅速的小郎君?倒是气宇轩昂,皮囊生的不错。”
“薛执事谬赞,不过运气。”
陈怀秀不太想在这话题上过多谈论,薛执事也很识趣,她其实早就听药师,以及刘长老说过——
杂役处有位福泽深厚之人。
她自然也知晓,眼前这小家伙,跟刘长老的关系不错。
虽说,她很好奇,这小家伙到底是获得了什么至宝,能让他如此逆天的晋升,但……
薛执事摇摇头,笑道:“看来是有些奇遇。”
她不再追问,仅是如同对待寻常人般,给陈怀秀递去内门弟子常服。
那白衣长袍,流云黄穗,自然是引得在场杂役忍不住的羡慕。
“今后,好生习武,你得奇遇,未来可期。”
她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说不准,三四载后,我这位置,就是你来坐了。”
“谢执事看重。”
陈怀秀礼貌有加,却很不自在。
这薛执事张口奇遇,闭口奇遇,真让人脑疼,要知道,这安和堂内还有杂役,人多嘴杂啊!
“放心,刘长老的霉头,可没人会碰。”
薛执事信誓旦旦,笑道,“再不济,不是还有采萱那丫头么?你是她领回来的。”
“……”
陈怀秀只能默默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