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觉得,自己大抵是要死了。
药房天翻地覆的那一刻,她被传送到与第二关极为相似的地窟之中。
这一次,却远比第二关阴森。
看不到尽头的漫长甬道,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寒气。
前方和身后,都有无数道黑影,若有若无地跟着自己。
她走,它们就走。
她停,它们就停。
这种直达人心的惊悚感,化作一股寒气,直冲周秋的天灵盖,让她根本不敢停下脚步,却又不敢走得太快,耗费太多体力。
她不想死在这里。
死在这种地方,就代表灵魂无法安息,无法魂归太虚,在漫长无尽的时间里,被控制着做同一件事。
这是此世之人,最为惧怕的事情。
但她的恐惧,反而拉近了她与黑影的距离。
近了,它们更近了。
周秋停了下来,深吸两口气。
作为与西秦王联系极为紧密的家族,又是带贵重商号行走天下的一家之主,周秋心理素质不可谓不强,竟然很快就稳住了乱跳的心跳。
她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然后,就听见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再往前走,就是鬼面花的栖息地。”
周秋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应。
在如此空荡而阴森的地方,你很难分清,究竟是只有你一个人更可怕,还是多了一个人更可怕。
什么都可能发生。
看似好心的提醒,也可能是吞噬灵魂的陷阱。
而在她的沉默之中,一道高挑的人影,越过僵硬的周秋,走到她的面前。
是一位佩戴面具的女子。
就听见她说:“我需要你走进去,把鬼面花吸引出来,在它吞噬你的那一刻,我要斩下它的花蕊。”
意识到面前的是修行者,无论如何,自己都反抗不了,周秋反而镇定下来。
“鬼面花,是一种生长在血肉丛生之地,以负面情绪为食的花朵。”这位商号大掌柜,恢复了平常的素养。
“其根茎中的汁液,是价格不菲的诅咒材料。”
“因为它不需要配合其他的材料和仪式使用,只需溅到任何一人的皮肤上,就会以人心为根茎,长出另一朵鬼面花。”
说到这里,周秋凝视着来人,努力让自己不卑不亢:“这是针对低层修行者常用的,断绝他们前途的恶劣手段。”
谁人心中没有恶念,谁人情绪全无负面?
可只要有一丝情绪,身体就成了孕育鬼面花的土壤。
虽然修行者可以用自身的修为,对鬼面花的生长进行压制。
但这会严重拖慢修行者的进度。
更不要用说,一旦身体虚弱、身受重伤、情绪激动等时刻,原本被压制的鬼面花,又会疯狂反扑。
直到吞噬宿主身上的最后一丝血肉。
周秋的商号中,最珍贵、也是她经手最多的,就是这些中低层的材料。
所以,她对一些基础的仪式,反而比一些低阶修行者还清楚。
知道自己活命机会只有一次的周秋,竭力让自己变得平静,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若身体被鬼面花侵占多年,光靠花蕊入药,只会适得其反。”
“就如一块已经贫瘠的土地,为驱逐其中茂密的杂草,过多喷洒剧毒。”
“杂草死去的同时,土地也未必能好。”
来人不见任何动作,周秋已经感知到呼吸竭力,不得已按住一旁的石头,这才勉力维持自己站立的姿态。
这才发现,原本重重黑影,居然远远缀着,不敢进来。
就听来人声音如冰:“你如何知道?”
“这是被世家大族共同隐藏的秘密。”
周秋顶着压制,艰难地说。
“能被这种手段暗害的,往往都是被世家迫害过的修行者。”
“这种人,往往没有什么资源,需要靠自己打拼。”
“本来起步就比别人低,全都要靠自己争取,又被鬼面花拖累,还无法抵抗太虚的征召……”
“这一套下来,没有几个修行者,还能成长起来。”
“何况,鬼面花的花蕊,虽然有解药的作用,却更难取。”
割根茎,和割花蕊,不是一个难度。
倘若将体积庞大的鬼面花看成一个人,割根基取汁液,顶多就是砍掉手指脚趾,充其量也就是四肢。
割花蕊,那就是舌头、眼睛等要害部位了。
“除非它能卖出更高的价格,才有修行者愿意涉险。”
但又回到那个问题了。
能被这种手段针对的,基本都是出身贫寒,被世家迫害过的低层修行者,他们本来就没多少资源。
现在被鬼面花一拖累,那就更惨了。
所以就造成了,不够厉害的修行者,没办法取到花蕊;
够厉害的修行者,花蕊的市场又没那么大,卖不出足够的价格,不值得他们出手。
加上修行者的世界,又普遍功利,很少有人会为了别人,去闯危险之地,寻找鬼面花的花蕊。
那就只能被种下鬼面花的修行者,自己来打了。
偏偏他们就算千辛万苦,打到花蕊,给自己用了,也很有可能因为药性太剧烈,从而死去。
就算一切都太平无事,侥幸不死。
你连花蕊都割了,顺手割点根茎回去卖,换取资源,这不天经地义吗?
难道还要固守道德,就因为自己被这玩意迫害,就在身体虚弱,修行进度也严重被拖慢的情况下,还要放弃这个换取资源,奋起直追的机会吗?
鬼面花的汁液,售价不菲,能换的资源可不在少数哦!
再说了,你不卖,难道就没其他人卖吗?
至于你好了之后,要杀仇人?
没事,杀就杀吧!
铁打的王侯,流水的世家。
“这是世家大族万年来,精挑细选,最终找到的,最成功的,最没有后患,也最源源不断的手段。”
周秋苦笑。
“所有知情人对外都沉默不言,共同保守这个秘密。”
听见周秋的话,来人冷冰冰地说:“你要什么?”
“我可以要告诉你,如何规避解毒后的冲突。”周秋毫不遮掩,“条件是,你要保住我的性命。”
“可以。”
银色的锁链,出现于对方指间,准确无误锁定了周秋的食指。
两指之间,天平出现。
就听见对方冷冷道:“契约双方,姓名。”
“周秋。”
“祁婉。”
周秋怔住了。
眼前这位修行者,名为“祁婉”?
祁琅玕、沈婉……
这真的不是巧合吗?
她的犹豫,准确被祁婉捕捉。
就听见对方冰冷的声音响起:“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