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秘境之外。
“进宝居”已经被监察司戒严,巫阳进去转了一圈,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又神秘消失。
沈行露和叶简兮没有打扰,又找了个夜宵摊子,边吃边聊起来。
这时,北燕那边已经将“祁婉——沈行露”的相关资料,全部发了过来。
叶简兮匆匆看完,顿时有些不解,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直接问:“我刚刚看了祁婉的生平,你最著名的复仇——”
“是以献祭容貌和寿命为代价,封锁整个李家,在人家大婚之日动手,甚至把大世子妃的娘家人都杀了不少吧?”沈行露并不意外。
王族子弟就是这样,一旦发现疑点,哪怕关系尚可,他们都不会放弃探查。
毕竟,环绕在他们身边的阴谋太多。
若没有这点警觉,早就死于非命了。
愿意直接开口问,都已经算信任你了。
沈行露知道,叶简兮想问,你明明从概念上彻底献祭了容貌,无论怎么更改,都应该是狰狞鬼面,只能永远以面具示人。
但在推开玉阙之门后,沈行露却恢复了清丽的容颜,寿命也没有折损的迹象,这是为什么?
“答案是不知道。”沈行露点了一支烟。
她知道这不正常。
可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沈行露甚至无法确定,从玉阙之门中走出来的,究竟是原本的自己,还是某种取而代之的怪物。
这让她恐慌,让她害怕。
只有心中刻骨的仇恨在提醒着她,自身存在的意义。
可就连这份记忆,会不会都是虚拟?
叶简兮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转换话题:“这次的事件,你有锁定的嫌疑人吗?”
“锁定谈不上,本来就有仇。”沈行露淡淡道,“直到成为东夏王府内卫统领后,我才知道,当年的复仇并没有结束。”
促成一切的刘小姐,还在南楚大郡主手下做心腹女官。
挺搞笑的。
她当年动静闹那么大,南楚大郡主都当做无事发生。
也对,堂堂玉阙境,又是南楚王族,何必对一个没推门的修行者忍气吞声?
反正沈行露这种复仇的姿态和癫狂,以及过于爱钱的心性,也不可能闯过玉阙之门,更没几年活头。
等沈行露成功推门,更名改姓后,大郡主那边就更不好交代了。
总不能人家落魄的时候,你藏着仇人不给;
现在人家也是玉阙境,你就送上门去吧?
那不是化解仇恨。
是明晃晃的歧视和羞辱。
再说了,堂堂南楚大郡主,又没做任何亏心事,凭什么要对沈行露低头?
“其实,南楚王愿意当中间人,为我们调停。”沈行露低声道,“不过是一个臣子而已,不值得伤了和气。”
那只老狐狸,这么对她说。
光是一个沈行露,当然不值得南楚王这么重视。
但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能长久待在东夏王灵青虞身边的内卫统领。
虽然外界都觉得她爱钱如命,才能不受东夏王极致的魅力影响。
可联系到沈行露身上的隐秘,南楚王那条老狐狸,自然不会全信。
“我拒绝了。”
“接受这个提议,就代表刘小姐一死,事情到此结束,我就不再追究南楚大郡主。”
“可我心里不平。”
“如果说还有原因,就是——如今地位的颠倒,忽然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憎恶。”
当年的三姓世家,是不是也这样,将她母亲看得卑微如尘,一句话就是一条命?
说到这里,沈行露苦笑了一下:“如果受害的不是我母亲,我们不是能说得上话的熟人,你应该不算讨厌刘小姐吧?”
这话实在太过犀利,叶简兮不知该怎么回答。
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
“我对她——感情也很复杂。”
“她主动找到了我。”
沈行露闭上眼睛,回忆起当时的一幕。
年过五旬的刘小姐,因为在南楚大郡主身边,不缺灵药,依旧是三十年前的青春美貌,甚至比当年更美。
她打量着沈行露,似乎想从这位玉阙境的身上,找到过去那个卑微女子的影子。
“你想以一己之身,终结这场复仇吗?”沈行露难以克制心中的憎恶,“用你的性命,来弥补我母亲受过的苦难?”
她本以为,刘小姐会辩驳。
毕竟,当年的事情,刘小姐不过轻轻一拨。
若不是李家公子下作到那种程度,她母亲的下场,其实未必会有那么糟糕。
出人意料地,刘小姐只知道:“沈大人,您想错了。”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一条命,能当得起你这么多年酝酿的复仇之火。”
“我只是输了而已。”
“因为你成为了玉阙境,我在大郡主那里三十多年的努力,就付诸东流。”
“就像昔年的吴家,因为他们家出了一位大世子看重的修行者,所以我二十年的勤学苦练,忍气吞声,都还是比不过吴欣那个蠢货一样。”
“依靠别人而活的人生,就是这么悲凉。”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想要不被人吃,就要去吃人。”
“我这辈子,为了上位,害得人数都数不清,早就做好了被人报复的准备,一死又有何惧。”
“唯一的不甘,就是为何这世间不让我觉醒。”
真可笑啊!
加害者反而来到受害者面前,振振有词,说着绝对不悔。
沈行露凝视着刘小姐,平静地说:“如果你当真不悔,为何要来到我面前?”
刘小姐的眼中,忽然落下泪。
就见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收养了一个女儿。”
“她是一个烂赌鬼的女儿,今年才七岁。”
“一旦我死了,大郡主不会亏待她,但也不会看重她。”
“若她没觉醒,就会被用来联姻。”
“若她觉醒了——”
成为大郡主手中一把刀的下场,究竟是什么样,她这些年已经看得太多。
南楚王的龌龊,更瞒不过她。
刘小姐不愿自己的养女,成为谁的棋子,谁的材料,谁的工具。
所以,她匍匐在地,行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大礼:“我愿意承受您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酷刑。”
“希望您能出面,将她交到东夏的后土庙,抚养长大。”
沈行露只觉得这人世荒谬极了。
她疯狂大笑,笑出了眼泪。
“你来求我。”
“你居然来求我。”
人世是多么可笑,为了上位,不惜戕害他人的狠毒之辈,却不希望养女走自己的老路,居然跪下来求要将她千刀万剐之人。
“我凭什么要为你,欠下人情?”
刘小姐沉默不语。
可她们都知道,为什么是东夏。
东夏王给所有的孩子,提供免费的教育机会。
不是当谁的妻子,谁的工具,仅仅是最基础的教育。
如果她的母亲,童年时能有这个机会,向所有人展现自己的勤奋、刻苦和努力,人生会不会就此不同?
“我同意了。”沈行露忽然觉得一切都如此索然无味,“你走吧!”
刘小姐却没有走。
这位心狠手辣了一辈子的女性,在听见她的承诺后,义无反顾地拔出匕首,结束了自身的性命。
“谢谢您。”
沈行露没有回应。
她只是想起当年,自己谢绝皇帝的邀请,选择去东夏应聘。
面对未来的君主询问,她为何前来,她只有两个答案。
“第一,您给钱多。”
“第二,听说您在东境普及义务教育,食宿全免,可知有多少蛀虫会盯上这份肥得流油的差事?”
“小孩子的钱最好克扣,尤其是平民家的孩子。”
“他们的父母负载了太多的期望,让他们无法反抗来自大环境的霸凌。”
“我将竭尽所能,让每一分钱都真正用到孩子们身上。”
“不让任何蛀虫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