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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白帝

    古老的教义中,诸神皆没有形体。

    祂们是高悬的星辰,起伏的山峦,汹涌的大海。

    是无上的辉光,是呼啸的雷霆,是纯白的死亡。

    那时的人们,禁止为诸神塑像。

    此乃渎神之举。

    若为众神做泥塑木偶,世人崇拜的,究竟是真神,还是泥胎?

    于是,人们拜山川,拜日月,拜辉光,拜雷霆,拜海洋。

    但在神王陨落,人神通道逐渐关闭之后。

    对众神而言,塑造神像,令自己的力量短暂越过通道压制,便成了必然。

    打那之后,禁忌从“不得塑像”,变成了“不得模仿”。

    再因为人神通道的彻底关闭,又变成了“只有特定之人能够模仿”。

    譬如五帝后裔。

    譬如巫祝。

    按理说,能模仿白帝的,唯有西秦王一人。

    着白衣,戴金冠,配长剑。

    祭天告地,以悦神明。

    伊海月却在红衣烈烈,不配武器的情况下,强行根据圣像描摹的白帝风姿,试图复刻白帝!

    【疯了!】

    心中千千万万个意识,或许是残留的马甲,或许是她的自我,一并咆哮。

    【你在亵渎神明!】

    【你会被白帝之力劈死!】

    “倘若是玄帝祖庙,我的行为,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伊海月张开怀抱,迎接全新的自己。

    “但这是白帝。”

    出身荒野,无父无母。

    却一人一剑,破尽天下不公,以角争之道而成神的白帝!

    白帝不会介意。

    心中有一个声音,如此笃定。

    就像她知道,如果伊徵复生,知道她的遭遇,一定会闯进她家,将她带走,给她自由,希望她幸福快乐一样。

    他们才不会介意她的模仿。

    清朗的笑声传来。

    这笑仿佛带着某种莫名的魔力,却又被什么无形之力屏蔽,就像一阵春日的熏风,自耳畔吹拂。

    【纠正一个地方。】

    【我并非荒野出身,而是玄帝与蛛后之子。】

    那个声音,微笑着说道。

    【因为我自幼就擅长忤逆父母,长大后也不顾及部族利益,又屡次反抗父亲的政令,最终被处以那个年代最重的驱逐之刑。】

    黑暗的时代,人们对荒野的惧怕,要胜过死亡。

    人死了,固然就什么都没了。

    但失去部族庇护,就等于失去神明庇护。

    在这种情况下,流落荒野,很容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如永世在刀山油锅受刑。

    仿若地狱。

    正因为如此,被流放到荒野的人,便等于被所有亲人放弃,失去了姓氏,只留下一个孤单的名。

    与野人无异。

    难怪无人知晓白帝身世,竟将他当做无父无母的荒野之子。

    伊海月熟读上古神话,自然知晓,玄帝与蛛后统共生了三个儿子。

    长子被蛛后煽动,与玄帝为敌,最终成为蛛后成神的奠基石。

    次子因与赤帝之女的一桩孽缘,生下九婴,沾染上极恶龙神,也没活多久。

    幼子便是如今北燕王族一脉的先祖。

    史书工笔,没有白帝的姓名。

    但又有什么关系?

    备受父母钟爱、器重,没有叛逆到反抗父母,从而被断亲的优秀继承人们,早在数万年前,都已经化作历史的烟云。

    被驱逐到荒野的被弃之子,却晋升成为五帝之一。

    或许是在神明面前,她的思想犹如透明。

    又或许是白帝早就看了太多凡俗的揣度。

    祂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并不怨恨自己的父母和部族。】

    【传统意味着稳定,是世界的基石,亦是文明的支柱。】

    稳定并不代表错误。

    它可以保护家的和睦,维持部族、城池、国家乃至文明的延续。

    像他这样的不稳定因素,理当被驱逐。

    【但我传下道统,亦是希望世人永远记住,除却稳定之外,这个世界的基石之一,便是永不休止的反抗之心。】

    虽然白帝知道,一旦自己传下道统,屠龙者变成恶龙的悲剧,只会循环往复上演。

    当镇星的修行者,选择为了反抗暴虐和不公,举起自己的剑。

    一旦他们堕落、蜕变,就会本能选择用暴力,来屠杀所有的反抗。

    这就是众神的两面。

    玄帝是传统之神,支持一夫一妻,保护家族、城池,让整个北境在风雪的呼啸中,依然能顽强存续。

    但过度的传统、稳定和守旧,就变成了对变革的镇压。

    一层层残酷的压制下来,屠刀举向最弱者。

    比如,女人。

    蛛后便给予她们希望,赐予她们往上爬的力量。

    却也让她们因为野心和欲望,变得面目全非,个个杀人如麻,将人命当做调笑。

    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对着这样的“大人物”,生出怎样的不忿,试图以熊熊燃烧的野望,将一切推翻。

    弱小的时候,渴望反抗强权。

    强大的时候,却要镇压反抗。

    或许世间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渴求的平等,不过是自我之上,人人平等;

    自我之下,阶级分明。

    但这亦是世界的一环。

    “你知道演员分两种吗?”

    遥远的帝都,皇帝温言询问。

    通讯的另一边,巫阳不耐打着哈欠:“我只知道,我刚刚和亵言主打了一架,伤势还没好,就要快马加鞭,赶往南都。”

    皇帝无视巫阳的抗议,神色依旧如此温煦:“有些演员,擅长根据自己的经验,揣摩细节,将人物演得十分出彩。”

    “就算对着一颗石头,也能演出含情脉脉。”

    “但有些演员,会与角色产生共鸣,自己代入,从而没办法从戏中脱出来。”

    帝国并不歧视文娱从业者。

    相反,这是他们重点管控的区域之一。

    优秀的影视和作品,能够给百姓带来丰富的精神需求,对治安的稳定做出了极大提升。

    所以,巫阳也没有对“戏子”之类的偏见,只是挑了挑眉:“所以?”

    “这两种演技流派,只有道路之争,没有高下之别。”

    “外人分辨不出的赝品,足以取代本尊。”

    “本尊都心悦诚服的赝品,自然也非凡物。”

    “演员尚且能明白,这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为何帝国迄今以来,只有花焰一脉?”

    “难道说,投机取巧,更加简单?”

    巫阳听懂皇帝言下之意,表情却还是“老板让我临时加班还不给钱”的不愉。

    “你认为,花焰一脉,因初代花焰主进乌衣巷而起,又因她走上另一条路。”

    “所以,事情的落脚点,必须回归到乌衣巷上?”

    皇帝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他没办法控制伊海月是否进乌衣巷。

    但没关系。

    既然罗教辛辛苦苦,就为制作这么一场镜像。

    那只要东夏的两位都进了乌衣巷,作为镜子的另一边,条件便已满足。

    “虽然将伊海月一人救出,也不费什么力气。”

    “但若不开辟一条新路,岂非浪费我们等待多年,只为这场惊天变故?”

    话音刚落,白帝祖庙,恢复感应。

    以模仿之躯,强行窃取神明之力,以干扰七重纱舞。

    谁也没想到,白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倾力协助。

    白帝之力,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