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绾从小院一路狂奔到白日里拦住马车的地方,又顺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直到一个一个分岔路口处,她才停住了脚步。
她气喘吁吁,从如意袋中取出灯草,微微躬身,仔细端详着路上的车辙印。
她看得很仔细,但从白日里马车离去到现在这路上又走过了许多的行人,各种脚印错综复杂,实在也看不出什么章法来。
夜色渐深,普通人家都已经熄了灯火,青绾环顾四周,只有小镇北边的几座高楼还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穿透街道不绝于耳。
两条路一直延伸到黑夜无尽处,青绾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正确的。
司尧一直跟着她,青绾用灯草查看的时候他也随着仔细勘察了一遍,车辙的印记确实辨别不出什么了,但是左侧的道路上却有一股淡淡的薰草味。
孔炎此人一直有微微的伤寒头疾,平日里最爱用薰草做香囊、熏香,以此来减轻头疾的疼痛,孔仁想必也受了他父亲的影响。
司尧转头对青绾说道:“孔府在左边。”
“左边。”青绾毫不犹豫,提起裙角就要走。
“青绾……”司尧叫住了她。
“这不是儿戏,孔仁的身边有很多的高手,我……我们也许打不过,也许会丧命,也许根本无能为力救出那女子。”
司尧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衡量那么多的东西,他只是不想青绾受到伤害,这些话就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青绾的语气里没有对他的失望,也没有责怪:“若孔仁真如你所言,恶事他能干一次也能重演第二次,没有明媒正娶,甚至新郎都不出现,这根本不是那女子自愿。如果真因为害怕孔仁的强权而不管为我们解围的人,我此生良心都难安。”
司尧看着青绾坚定的目光道:“那你跟在我身后,如果……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就速速离开,不必管我。”
不会的,不会有如果。”
两人又是一路狂奔,好在司尧判断无误,约摸一刻钟就到孔仁的府邸。
整座府邸坐落在神囷山山脚下,府邸周围的院墙有三丈多高。
为了不让这里的神族发现司尧的踪迹,他不能随意动用灵力,爬上高墙的重任落在了青绾的身上。
她抬头瞅瞅那高墙,又低头瞧瞧地面,心里直犯嘀咕,生怕灵力不够,又来个狗啃泥。
然而此刻也无暇顾及了,心一狠灵力已经凝聚于指尖。
好在一切顺利,施法完毕她稳稳当当立在了院墙上,甚至还顺带把司尧也捎上了屋顶,搞得司尧也是一脸懵。
她看看自己施法的手,然后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灵力,一切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无奈耸耸肩,朝司尧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厉害。
两人匍匐在屋檐上,司尧先查探四周的情况,青绾则是朝院子里搜寻那女子所在的房间。
莫名的寒意袭来,司尧还没来得及告诉青绾,有人藏在了主屋的房顶上,那人已经飞速移动到他们面前,一把软剑从腰间抽出,在月色中泛起冷光,直直地逼到司尧的脖颈上。
司尧没来得及带着青绾躲开,他只能微微侧身,全力将青绾护在身后。
剑锋离皮肤不过分毫,执剑之人蒙着面,一袭黑衣立于溶溶月色下,让人不寒而栗。
司尧的灵力在神族高手中也算数一数二,清泠之渊与猰貐的决战让他灵力受到了很大的损耗,如今只恢复了七八成。
而面前的执剑之人能在顷刻之间摸清对手的位置并移形换位,他的灵力绝不在司尧之下。
司尧心中周旋分析了一番,面上依旧保持着镇静。
他抬眼快速打量眼前执剑的人,执剑的人亦然。
视线交汇中,司尧莫名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执剑的人似乎也是如此,他的视线扫过司尧然后直愣愣地落在青绾身上。
趁他愣神的瞬间,司尧抓住时机,一个横扫稳稳地踢在执剑之人的手上。
看着司尧的动作,青绾心领神会,连忙起身,随着司尧一起跃下了围墙。
司尧这一踢没有使用灵力,但为了能够逃脱,也扎扎实实倾注了全身力量。
执剑之人完全没有防备,连连后退了几步,剑锋在瓦片上摩擦出火花。
看着跃下围墙的司尧和青绾,他眼角微微上挑,满脸不屑,随即一个法诀直接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助纣为虐还想逃!”他背对着司尧和青绾,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但说话的语气却格外瘆人。
司尧将青绾护在身后,眼神示意她若是对方真的下杀手,让她在两人混战时及时逃跑。
青绾手心都在冒汗,但还是强装镇定。
“助纣为虐?”青绾嘴里轻声嘟囔。
孔仁似乎才是蒙面人口中所谓的“纣”,莫非他不是孔府的人,也是和他们一样去找那女子的。
青绾忖度了一番,怯怯开口试探道:“助纣为虐,到底是谁助纣为虐,你这个孔府的帮凶。”
执剑的蒙面人闻言一愣,凌厉的眼神里闪过几丝疑惑,但依旧死死地拦着两人的去路。
青绾开口主要是为了试探蒙面人是不是孔府的护卫,看他此番反应,显然不是,并且他只是拦了两人的去路,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下死手。
司尧琢磨了一会,朝前迈了一步,语气诚恳道:“兄台,我们不是孔府的人,我们前来是为了救人。”
蒙面人顿了顿,问道:“救人?救什么人?”
青绾:“反正我们不是助纣为虐的。”
蒙面人将青绾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又回想了一下白日在市集上看到的一幕,惊奇道:“你是白日里拦了马车的人,难道你们也来救那新娘?”
青绾:“也?”
司尧:“想必我们和兄台是一样的想法。”
蒙面男子:“原来是同道中人啊。”
蒙面男子放下戒心,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他摘下面罩,笑嘻嘻地说道:“我们仨一定能把她救出来。”
看男子如此真诚,青绾上前,露出肯定的表情,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一片想要共同救人的赤诚之心。
画面如此融洽,司尧却仿佛被隔绝在外,他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是别人,而是他打小的好友青阳臾朝,他知道他消失的这几年里,臾朝一直在找他,可是此刻他却不敢与他相认。
“不知如何称呼你。”青绾柔和地声音打断了他的的思绪。
抬眸时臾朝正将软剑收回腰间,轻声答道:“我叫臾朝。”
“两位呢如何称呼?”臾朝看向青绾,莫名的熟悉感却让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司尧身上。
青绾:“我是青绾,他是司……”
青绾话还没有说完,司尧抢先一步开了口:“我是西陵长风。”
青绾满脸疑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补充道:“对,他是长风,西陵……长风,我们一起游历的。”
臾朝眉梢带笑,微微揖礼道:“原来是青绾姑娘和长风兄。”
司尧、青绾微微点头示意。
“臾朝神……臾朝兄,你可查探清楚白日里那女子被关在哪里了?”青绾“神君”两字都要说出口了,忽然想起之前司尧似乎也不大喜欢别人唤他神君,她看看臾朝,也是一副低调行事的模样,遂有样学样,唤了一声“臾朝兄”。
臾朝拍拍胸脯:“那必须的,她被关在……”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臾朝话说一半,司尧打断了他。
臾朝和青绾打量了四周,异口同声道:“那去哪?”
司尧:“去大娘的小院吧!”
于是乎三人风风火火穿过街巷到了大娘的小院。
臾朝看着满院的花草,眼睛里的亮光和青绾刚进小院时一模一样。
“呀,这小院真不错。”
青绾上前道:“是啊,种满了珍稀药草,不过这个我们后面再说,那姑娘被关在哪里了。”
臾朝挪了凳子坐下,说道:“在主屋的偏房里,不过那里有孔炎设的禁制。”
青绾疑惑:“一间偏房怎么还设禁制?”
臾朝语气中带了些愤怒道:“还不是孔炎那厮为了保护他的宝贝儿子做的。”
司尧:“孔仁从小跋扈有不少的仇家,孔炎为了保护他,培养了一批身形样貌都和他差不多的替身,替身往往住在主屋里,为的就是迷惑那些仇家,而真正的孔仁总是住在孔炎设好了禁制的偏房里。”
臾朝十分震惊,这是属于孔氏家族极其机密的事情,他可是打听了大半年又花了不少珍稀物件才打听到的,而司尧就像拉家常一样非常轻松地说了出来。
他面上露出赞赏的神色,拍拍司尧的肩膀道:“长风兄,可以啊,这你都知道。”
司尧作出一副豪迈的姿态,哑着嗓子道:“行走江湖,还有些路子。”
看看司尧全力以赴去演另外一个人的样子,青绾觉得奇怪中又透露出一些可爱来,不过她迅速又回到了正事中来。
青绾:“那我们怎么才能救出那个女孩。”
臾朝摸摸下巴,道:“今晚倒是不用担心,孔仁那厮绝对在踏不出寻芳阁,不过后续怎么做我还没想好,我刚才原本就是打算查探一下的,没成想遇到了你们。”
青绾:“你给他下药了?”
臾朝瞳孔微微一震:“你怎么知道的?”
青绾:“我猜的,不过这法子能用一时,用不了一世,我们不仅得救出那姑娘,还要保证以后孔仁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司尧:“孔炎的禁制天下闻名,就算是当年轩辕的重华帝君也未能从他的禁制中全身而退,硬闯恐伤了那姑娘的性命,孔仁在此地以权势压人,不如我们也利用利用权势,让孔仁主动将那女子送回。”
这计划听起来很好,但青绾不知道这权势到底如何用,她担心司尧会拿他自己去冒险。
青绾迟疑了一会,委婉说道:“也要考虑我们的处境。”
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司尧听懂了,他眼神示意青绾,告诉她,他不会暴露自己。
臾朝听着两人打着哑谜,不明所以,直接开口问道:“我们不是要一起救她吗?带上我啊。”
司尧看向他:“有你,而且你是主力。”
臾朝瞪大眼睛:“我?”
司尧不疾不徐道:“阁下名唤臾朝,若我记得没错青阳的王孙也叫臾朝,他还有一位小姑姑名唤青阳凝姝。”
听了这话,臾朝不由一愣,这是把自个家底都摸清楚了呀。
臾朝:“你打听的可真清楚啊!”
司尧作出漫不经心样:“青阳名声在外罢了。”
青绾不懂这其中的关系,只是静静地听着司尧的计划。
臾朝自顾自审视了一番,搞不清是哪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几经欲言又止,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瞧我这一身,没一点和青阳沾上边的呀,你怎么还认得出来。”
司尧对臾朝的熟悉就如同自己的双手,所以即便乔装打扮,他还是能认出来,但现在这种场合,他只能搪塞过去:“世人皆知青阳王孙书法飘逸自然,冠绝天下,却很少知道他的软剑剑术更是当世一绝。”
这打听小道消息的能力,臾朝忍不住赞叹。
臾朝:“你这江湖路子挺准的嘛,我都要怀疑我们青阳有你的线人了。”
司尧敛眉,左手抱右拳头,粗犷着声音道:“王孙过誉了。”
两人你来我往,青绾还独自凌乱,摸不着头脑,她淡淡开口:“所以我们的计划是?”
司尧正要开口,臾朝却提高了声音站起来说道:“不妨让我来猜猜你的想法。”
青绾看看司尧,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转头对青绾笑笑,示意她听听臾朝的猜想。
臾朝:“在轩辕和玄都的战争中,青阳从来都是中立的态度,哪方也不曾得罪,青阳虽不善兵戈,药草、粮食却是最充足的,青阳若是倾向了哪一方,对另一方来说都是致命的,所以只要我以青阳氏的身份出面,就算孔仁再任性,孔炎也不会由着他胡来。”
司尧听着,眉梢上染上喜悦,喜的是纵然时光横流年少的知己依然在。
但这种喜悦不过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不应该,收住了喜悦,略显恭维地说道:“不愧是王孙殿下。”
臾朝:“可别,叫我臾朝就行,都是朋友,……朋友”
臾朝忽然朝着遥远的天际看了几眼,眼角眉梢没了少年的恣意,取而代之的是忧伤。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他扬起手轻轻拍在司尧的肩膀上,淡淡道:“长风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是继那个臭小子之后,我第一个想结交的朋友。”
司尧明显愣神了几秒,但他很快笑着回答道:“是吗,臾朝兄,真是我的荣幸。”
青绾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一旁观察着,所有的细节她都看在了眼里。
她心里有了一种猜测,司尧认识臾朝,只是在装不认识。
青绾:“既是如此,我们什么时候去孔仁府上。”
“不,这还不够。”司尧和臾朝同时开口,默契程度让青绾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臾朝也是惊讶的,说完话迟疑了半晌。
司尧:“有臾朝兄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借用臾朝兄小姑姑的名号。”
臾朝:“青阳的王孙不一定有用,但青阳凝姝谁也不敢怠慢了去。”
臾朝说着却回头反问道:“可小姑姑没来,光用一个名头,孔炎怕是没有那么好糊弄。”
司尧:“所以得麻烦臾朝兄你传个信给凝姝王姬,替我们提前告个罪。”
云里雾里一通后,青绾终于明白了,她进入镇子时假冒的人就是青阳凝姝。
青绾悻悻开口:“为了进这个镇子,我假扮了你姑姑,拜托你替我和她告罪。”
臾朝:“原来如此。”
臾朝说完,神色平和地看向青绾:“没事,我姑姑可不是死板的人。”
青绾点点头表示感谢。
臾朝胸有成竹:“姑姑大多时间都在青阳,轩辕的人并不认识她,青绾姑娘戴上面纱伪装即可,再加上我这个货真价实的青阳王孙,孔炎那边就能蒙混过去了。”
司尧:“还差一个由头?”
闻言,青绾与臾朝齐齐看向司尧。
司尧:“青阳氏一定要救那女子的由头。”
臾朝:“这个容易,前几日姑姑给我传了讯息,说是让我顺便找一些换作焉酸的草药,这被抓去的女子家中似乎就是种植药草的,到时候就说她接了青阳氏长期的单子,此番找她找不到才找到了府里。”
青绾:“书中记载焉酸确实只生长在神囷山,但既都说了是一座山里长的,也不一定出自那女子之手,如何保证孔府的人一定会放手呢。”
司尧未曾开口,臾朝扬起嘴角,解释道:“那就得靠胡说八道、死缠烂打还有权势威压了。”
青绾不是不相信,而是怕计划有失,反倒将那女子更加至于危险的境地。
司尧温声道:“不必担心,我们只需要加一把火,这个面子孔炎必须给。”
青绾低声应了一句“好”,心里的疑虑也消了几分。
臾朝问:“这把火怎么加?”
司尧:“我们现在得去镇上最大的驿站投宿,无论是什么一应都要最好的,落了脚还得到假意到那女子家打听,一切怎么热闹怎么来。”
臾朝:“懂了,唱一出戏给他们呗!”
司尧:“对。”
臾朝摸了摸口袋,拿出几两碎银子,又看了看自己系在腰间的玉佩,抚摸了好多次才恋恋不舍的扯下来。
他眼睛一闭,一咬牙把自己的全身家当都递给司尧,嘴里还振振有词:“我豁出去了,我身上现在就这么些了。”
司尧将他的手推了回去:“这个玉佩对你那么重要,怎么可以随意当了。”
臾朝心直口快:“难道你俩有钱?”
“不对,你刚刚说这玉佩对我很重要,你怎么知道的?”
玉佩是臾朝的父亲送他的成人礼,用的是极其珍贵的峚山玉石,还注入了他父亲半数的灵力,他平日里最是宝贵。
司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一时不知道如何找补。
青绾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自然看得出来对你很重要,对吧司……长风。”
司尧尴尬笑笑:“是啊……是啊。”
臾朝抬手杵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我有吗?”
青绾:“当然,那表情可舍不得了。”
臾朝哑口无言。
青绾:“钱的事不用担心,长风说这个可值钱了,我出来的时候带了可多了。”
青绾说着从如意袋里抓出几颗珍珠放在掌心里给臾朝看。
臾朝细细观察了一会,咂咂嘴道:“深藏不露啊你们,合虚谷的珍珠都有,看来我才是那个小丑。”
一番话语,青绾已摸清臾朝脾性,打趣道:“如今看来,你确实是。”
司尧看着两人的对话,心间升腾起莫名的暖意,眉梢眼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青绾:“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要热闹我们就给它闹个天翻地覆。”
臾朝:“没错,我们走。”
青绾和臾朝说着就往外走。
司尧:“青绾。”
青绾回身,司尧还一动不动愣在原地。
“怎么不走?”
“你去和大娘说一声,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小乞丐吧!”
青绾:“对呀,还有小乞丐,我这着急忙慌的,我这就去,你们两个在路口等我。”
司尧点点头,臾朝则是压低着嗓子道:“我们等你哈,你快点。”
“好,我马上回来。”青绾一边答着话一边提着裙子朝大娘的小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