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柩暖烘烘的洒在里屋。
司尧起身时青绾还睡着,害怕阳光刺眼扰了青绾休息,出门前他特地在院子里用两根木棍支起一块不透光的布暂时挡住了窗户。
他绕着村子看了一周,稻田里的稻谷还没有收完,清香伴着微风直往人鼻子里钻,山上的草、村里的树隔几个月用灵力养护一次,也小有成效,现下虽是秋天了,但远远看去还能看到一层浅浅的绿。
从村头走到村尾,确认了猰貐进村时离火没有伤到村落他才放心的往回走。
花婶在地里给菜苗除杂草,顺手给他拿了一小把的青菜,秋娥家的顺子在院里摘橘子吃,又给他塞了几个橘子,出去一趟又是满满当当的回来。
回家后他用腊肉打了个汤底,将面煮进去,再放一些青菜,中午饭也就有了着落。
青绾睡得起劲,要不是司尧的腊肉汤勾起了她的馋虫,她估计还能睡上好几个时辰。
她又是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碗,吃完觉得自己蹭吃蹭住还贪睡有些不太好,将洗碗的活抢了过来。
青绾洗好碗,司尧又将几个汁水饱满的橘子放在了她的面前。
青绾抬头看他一眼,他道:“秋娥家的顺子给的,他家的橘子很甜,你应该喜欢。”
这不就是昨天村头他哄小孩子的话术吗,现在也拿来对她说,青绾觉得这一早上日子太舒适,自己都快丧失行动力了。
“不行,他在消磨我独闯云州的斗志,找到了那团蓝色的东西,我得赶紧离开。”青绾小声喃喃道。
司尧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忽然转头很认真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青绾拿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对着司尧说道:“没什么,我想出去逛逛。”
司尧:“大家在田里收水稻,你可以过去看看。”
青绾轻轻应了一声好,提起裙角跑出了院子。
现下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日头毒辣,风中嗅不出一丝秋天的凉意。
秋娥姐和几个妇人戴着草帽,高高挽着裤腿,弯着腰一把一把割着麦子,顺子和其他孩子把割好的麦子搬到打谷桶旁边,田伯和几个身影佝偻的老人围在打谷桶旁,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拿起一把刚割好的水稻在打谷桶上敲敲打打,让谷粒掉落下来。
司尧几乎用灵力将黎芦村绕了一圈,远远眺望去,更远处的几座山头还光秃秃的,但黎芦村的周围的几座山都长满了草和树。
稻田也好、果树也好自然也是受到了灵力的滋养,长势喜人,谷粒粒粒饱满、颗颗分明,俨然一幅大丰收的图景。
青绾看着眼前的一切,本该也为丰收感到开心的,但心里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她走到田埂上,扯开嗓子喊:“秋娥姐、田伯、顺子……”
硬生生将在田里的每个人都喊了一遍,于是稻田里就出现了大家次第转头看向她的诡异场面。
司尧在小路上看着,只觉得温馨又好笑。
秋娥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对着青绾说:“青绾,你怎么来了,这田里还有一些水洼子,踩下去全是泥浆,你的衣裙都要弄脏了。”
青绾歇了一口气道:“这有什么,将裙子扎起来一些就是了。”
青绾说着就把裙角捏在一起用一根线绑了起来。
几个妇人表情诧异的看着青绾,她们原以为她只是来看看热闹的,一看这架势,还真是要割稻子的样子。
花婶有些担心:“绾姑娘,这是个体力活,没掌握好握镰刀的力度,一天下来手上都得长水泡的,你还是在旁边休息吧!”
青绾对她笑笑道:“没事,我在家里也和家人一起割水稻种水稻的。”
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嘴巴张得老大,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秋娥道:“你不是神族吗,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做这些事情。”
青绾挠挠头道:“我家里其实就我一个是神族,其他的家人和你们一样都是人族和妖……”妖族两字说到一半,青绾怕吓到村民,赶紧收了回去,哈哈一声道:“要……要过活,自然也是需要耕田种地的。”
一个神族人为何孤零零地和人族生活在一起,大家心里都有疑问。
还是花婶先开了口:“神族不都住在昆仑之丘的神山上吗?”
青绾:“母亲说八荒六合最好的地方就是云州,她索性就住下了,我从小就在云州长大。”
众人若有所思,不知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但都点了点头。
秋娥递给青绾一把镰刀,说道:“那试试,累了就到旁边休息。”
青绾点点头,接了过来。
青绾挥起镰刀,大家都是一脸担心地看着她,直到她顺利地割了第二把、第三把……
在青绾和大家聊天的时候,司尧已经从小路走到了打谷桶旁,他也听到了青绾的话,但他以为她只是为了拉近和大家的关系,试着割一下就不会再割了,没想到青绾是真的会做这些农活,还做得很好。
她从清泠之渊那种常人难以到达的地方冒出来,她口中的家乡更是像桃花源一样美好,她和他见过的所有神族女子都不一样,她不断地刷新着他的认知。
司尧让田伯带着几个老人坐在田埂上休息,自己则卷起袖子抱起一大捆的稻谷卖力地打在谷桶上,偶尔抬眼时眼睛不自觉就会看向青绾的方向。
稻田里因为青绾和司尧的加入进度都加快了一些,不过一会打谷桶里已经装满了谷粒。
一垄梯田收割完,大家在田埂上休息,顺子挨个给大家发橘子。
秋风拂过稻田清香阵阵,橘子酸甜的汁水充盈在牙齿间,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青绾:“秋娥姐,村里的青壮年是经营什么生意,都外出了吗?”
昨日在村口,她原以为村里的青年人是不想看到司尧这个小白脸才不出现,可是进了村里以后,她发现哪里都没有青年人的身影。
她是藏不住事的性子,索性就弄个明明白白。
大家听了她的话,纷纷都沉默了,妇女们抬头幽幽地望向远方,老人们则是低头叹气,小孩子也不说话,使劲地往嘴里塞橘子,空灵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青绾有些不知所措,向司尧投去求助的目光。
司尧对她点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秋娥收回视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青绾说道:“妹妹涉世不深,这其中缘由或许还不知,家里的男人啊不是去做生意了,是被那些神族抓了去,生死不明啊。”
秋娥语罢,只是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仿佛天涯望断,等待的人就会从天而降。
人群中的好几个人都低下了头,一把又一把的抹着眼泪。
青绾不知他们为什么会被神族抓去,但现在显然不适合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她看着面前的人们,只是觉得心伤,也不由得低下了头。
大家又合力割了几垄田的稻谷,直至夕阳西下,才伸展腰背,结束一天的劳作。
青绾原本担心因为自己鲁莽的发问让大家困扰,但事实上过了一会之后大家也就慢慢地从悲伤、气愤的情绪中走出来了,至少在回家的时候大家都是笑着的。
青绾明白,那些失去亲人的痛苦其实一直都在他们的身上,夜阑人静时思念也会顺着梦乡蜿蜒到远方,寄去等待、期盼。
他们笑着,不是因为不想不念,只是因为他们知道生活并不因为思念和悲伤而更好一分,只能拼命活着,才能继续等着那些未归家的人。
青绾和司尧是在秋娥家吃的饭,青绾以为司尧的做饭水平已经是一绝了,没想到秋娥的手艺更是登峰造极,简单的白菜做得比肉还有滋味,鸡蛋也被她弄出好多种花样来。
顺子吃得狼吞虎咽,显然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大餐了,估计不是过年过节饭桌上都不会有这些菜。
青绾心里琢磨着白天的事情,失去了往日的饭量,很快就歇了碗筷。
秋娥执意要给她添菜加饭都被她以橘子吃多了给搪塞了过去。
回到司尧的小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青绾没有进屋,而是倚在门上,看着村子里慢慢地亮起一些微黄的灯。
如果那些青壮年没有被抓走,那些背影佝偻的老人、那些面容黝黑的妇女是不是可以不那么辛劳,是不是茶余饭后还可以听到小夫妻你来我往的吵吵闹闹。
青绾无法给自己确定的答案,她迎着风,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听着狗吠声有一声没一声在村落里此起彼伏,眼眶中莫名的有些酸涩。
司尧从里屋出来,一抬眼便是长阶上的粉蓝背影,单单薄薄,寥寥落落。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静静地在青绾旁边坐下。
青绾微微侧了侧身子,转过头看向无边的天幕,努力压制着眼眶里的泪珠。
司尧柔声道:“还在为白天的事自责?”
青绾没有转头,只是偷偷将手掌拂过眼角,擦掉若有若无的泪痕,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我只是好奇,神族为什么要抓走他们?”
司尧没有拆穿她,只是对她说:“黎芦村处在轩辕的边界,从这往南九百多里就是玄都的地界,两族交恶以来,轩辕将六百里以外的神囷山作为对抗玄都的最前沿,一面修筑防御工事,一面调派了不少神族的高手镇守,防御工事修建是个日久天长的体力活,神族不屑于去做,更不舍得浪费自己辛苦修来的灵力,他们就打上了人族的主意,村里的人大约都是十年前被抓去的。”
青绾眸色一惊,十分愤怒:“就因为人族没有任何可以与他们抗衡的能力吗?神族的战争与他们何干?他们的寿数才短短数十载,与家人分离该是多么的痛苦,神族凭什么这么对他们?”
两行清泪从面颊滑过,她直直地盯着司尧。
这一刻她将自己对神族的所有不满都发泄在了司尧身上,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是个神族人。
司尧不敢直视她的眼眸,把头垂得低低的,声音轻颤:“对不起。”
青绾没有说话,扭过头来,提起裙角朝着村落外走去。
司尧静默良久,天火下逃生的身影在眼前不断闪过,耳边是撕心裂肺的的喊叫,一幕幕越来越清晰,一声声也越来越刺耳,他全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