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仲文,听奶奶说我出生那年,家家都没有饭吃,妈妈也没有奶给我喝,所以才长的又瘦又小。
父亲张庆江,是轴承厂的副厂长,我很怕他,虽然他从来没有打过我,可是我只要犯了错,他就会很严肃很严肃的训斥我。
母亲杨香荷,是一名小学教师,她对我好的时候会笑着骂我,对我不好的时候就会直接伸手打我,可是我却一点都不怕她。
哥哥张仲武,大我三岁,从我记事起他就经常欺负我,我非常烦他,他却不知道我烦他。
姐姐张仲薇,大我一岁,就爱穿新衣服、我说她臭美,她就骂我,我也很烦她。
我在这个家里,他们都说我就是一个“烦人精”,他们也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我自己,我也不会求着他们喜欢我。
我生活的这个小镇叫“回龙镇,”是川省大山里一个异常安静的小镇,是一个经历朝代更迭,战乱纷争中仍能保持安静的小镇,是一个有着百年安静的小镇。
如今这个小镇经历了各种政治的冲击下,人心变得浮躁了,小镇变得不再安静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变得肆无忌惮了。
在这个只有一条街道的小镇里,我长的虽然瘦小,可是我“坏心眼”多,这个镇上的坏孩子都愿意找我玩,我带着这些“坏孩子”经常把这条街弄得鸡飞狗跳的,很快我就是这条街上的“孩子王”了,也很快成了这条街上人人唾弃的“小杂皮”了。
1976年,16岁的我初中毕业了,家里没人关心我去不去上高中,也没有问我不上高中准备去做什么。我自己的前途没人关心是很正常,心里没有失落的感觉,反而因为没有学校“束缚”才是最让我开心的。
不用上学的日子,晚上可以很晚睡觉,早上可以很晚起床,在外胡闹一整天也不会有家里人找我回家,这种生活真的很惬意。
这种惬意的日子仅仅过了几天就因为家里出现的一件事结束了。
玩了一天的我在天黑时回家了,推开门看到家里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前吃饭,而是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我回来,都回头看着我,好像他们是在等着我回家一样。
真不是我想多了,他们真的是在等我回家。
我有些忐忑的走进屋内,父亲看到我这个样子第一次没有训斥我,看我的眼神还有些慈爱。
母亲看我的眼神却很是复杂,哥哥、姐姐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了。
我心突然不安起来,我没有找地方坐下,因为家里的沙发已经没有能让我坐的地方了,这时母亲站了起来伸手拉我让我坐在她的位置上 ,我赶紧摆手拒绝,转身想逃离这里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时父亲说话了:“‘幺儿’,你过来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我看到父亲不再严肃的脸,仍然还是有些诺诺的看向父亲 :“‘老汉儿’,我今天没干什么,就是在外面多玩了一会,这不天落黑我就回来了吗?你要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不坐。”
父亲那张严肃惯了的脸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又尽量压下他平常高亢的说话声音对我说:
“‘幺儿’你看你初中毕业了,学也不上了,也不能天天这么在外瞎混,今天县里下了通知,让咱们镇报上符合下乡知青的名单。你看咱家你们姐弟三人,符合下乡要求,必须有一个人去下乡,你哥比你懂事,明年厂子有招工名额,到时候我就给弄个名额,这几天先让他去厂子做个临时工,你姐还在上高中,再说她是个女孩子,轮也轮不到她,就你”
听到父亲的这些话,我心一下就凉了半截,我听说过哪些在农村下乡的知青有多遭罪,我可不想去,不等父亲说完,我赶紧大声打断他了的话说: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他们好像已经想到了我会是这种反应,母亲看都没看我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厨房,哥哥木然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看着茶几一角继续保持沉默。
姐姐瞪着大眼睛有些不怀好意的看着我,我真的有些愤怒了,不等父亲再说话,我用手指指着哥哥对着父亲说:
“别人家去下乡的都是他那么大的,我还小,去乡下我能干什么”我又指向姐姐继续说:“三娃子他家就是他二姐去的,他说女的下乡不用干活。”
听到我说的这些话,哥哥还是低头继续沉默 ,姐姐却不干了,伸手打向我指着她的手指,戏谑地看着我说
“三娃子他家就他一个男孩,他姐姐多,当然是他二姐去了,咱家就我一个女的,你也好意思跟我攀,哥哥比你懂事,还能帮家里干活,你能干什么,除了惹祸你还能干什么,你去了家里就清静了,再说了,你就应该到农村去改造改造。”
我看着姐姐那张不停“叭叭”的嘴 ,恨不得用臭袜子把她的嘴堵上。
这时我那一直低头沉默的哥哥终于抬起头说话了:
“老三,不是我不去,你留在家里能干什么,天天给家里惹事吗?我走了没人管你了,‘老汉儿’工作忙,你总惹事,妈还不得让你气个好歹的,就像你姐说的你就应该到农村去接受改造。”
听老哥、老姐这么一说,气得我竟然无言以对,我无助的看向站在厨房门前的妈妈,妈妈没说话,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也赞成老哥、老姐的话。
这时父亲又说话了,口气非常严肃:
“行了,‘幺儿’我已经给你报完名了,家里就你一个“闲人”你也不小了,你去最合适,去了干点活也累不死,去了好好表现,过几年我在想办法给你弄回来。”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全家早就商量好了,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父亲又接着说:
“我给你报名的地方是辽省,那里吃得好,多干点活,多挣点工分饿不着。你在家还能待两天,好好准备一下,后天我送你去县里坐火车。”
我无力抗拒我的“命运”走向,在家里享受了两天的全家的“亲情抚慰”,第三天父亲就开着厂里的嘎斯车送我去县里的火车站。
去县城的路上,沉默且严肃的父亲嘴一直不停的反复嘱咐我,“到了那里要注意些什么,要听领导的话,多干活,别惹事,等等”
我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的絮叨,坐在副驾驶上好奇的摸摸这,抠抠那的,偶尔回应一声,父子俩一路上就这样“鸡同鸭讲”的总算到了县城火车站。
下了车,我的耳根总算清静了,父亲从车上拿下我的那个巨大行李包背在了背上,我斜挎着我心爱的军挎包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向了已经停靠了火车的站台。
站台上都是前来送行的家长和即将离家的孩子 ,我目光扫了一圈,没有看到熟悉的人,父亲却看到了他认识的人了,父亲认识的是一个姓叶的县里人,他和妻子一起来送他们的女儿去下乡,他们的女儿跟我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经双方父亲介绍,我知道了她叫叶珍,他父亲让我以后多照顾照顾她,我父亲也告诫我你是男孩子要照顾好叶珍。
叶珍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个子不太高,梳着两条不长小辫子,穿了一件很新的军绿色上衣,深蓝色裤子。当她知道我的名字和年龄时,就瞪着一双很黑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我除了姐姐,没有跟别女孩子有过太多的接触,面对这双大眼睛,我有些不自在,表情忸怩的躲避着她的眼神,她突然笑了,笑得我很莫名其妙, ,紧接着她恢复一下表情看着我扬起下巴说:
“你就是个小屁孩,能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以后有什么事情跟姐说,姐姐可以帮你。”
叶珍的父亲尴尬的对我父亲说:
“我家这个丫头,别看她长得不大,到哪都要强,在外面不吃亏。”
我看着这个嘚瑟的小女孩,鄙视看了她一眼,冲着她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就转过头去不再理她了。
我俩的父亲把我们送上了火车,让列车员给我们找了两个对面靠窗的位置 ,嘱咐了几句就下车了。
火车鸣笛启动了,我的心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不舍的跟车窗外的父亲挥手告别,看着车窗外倒退着消失的父亲和站台,被迫离家的委屈和不甘一下子涌现出来,我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