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顾名思义,便是京城所在之地,北方与之毗邻的便是卫州,拱卫京城之意。
北玄初立时并非唤作卫州,而是叫做并州,呈祥初年,顾邺登基,陈太后把持朝政,为防止赵家举兵南下,在此大量屯兵,便将其改为卫州。
此刻老孙头坐在一块路边的大石头,叼着烟锅,吞云吐雾,慢悠悠的磨着那柄断刀。
一辆破旧马车缓缓驶来,车轱辘年久失修,发出咯吱吱的响声,大老远便能听清。
赶车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腰间挎着一柄粗糙至极,勉强能看出样子的木刀,大抵是少年自己雕刻的。
最终马车停在了老孙头身旁,车上走出一老者,身披梅花斗篷,眼眶浑浊,胡须刮的干干净净。
老者认真的盯着老孙头手中的那柄刀,脑海中似是浮现了诸多往事,苍老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道:
“这柄刀老夫见过,是四十年之前了。”
勾起了往昔的记忆的老人用力挺直佝偻的身躯,似是在重振当年雄风。
老孙头并未抬头看那老者,依旧自顾自的磨着刀。
“你还记得,说明还没有老眼昏花。”
老者在少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颤巍巍的走到老孙头身旁,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石头上。
“你小子还能涅槃重生老夫是没有想到的,可惜文殊那孩子没有你这般心气,不然也不至于到死都只有一个地仙灵境。”
“倘若他能收敛了那些小心思,道心能像你一般坚定,谪仙之境,唾手可得。”
老者像是许久未曾与人唠嗑一般,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其实当年不该放你离去的,奈何赵赫那老家伙确实强的可怕,老夫也是无奈之举。”
“自打放你离开那时起,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晚,一等便是四十年,等的都快忘记了。”
作为一个杀手,从端起这碗饭的时候,便就要有此觉悟,杀人者时刻都将会是被杀者。
你为钱财杀人,他为恩怨报仇,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要怪只能怪这世道太乱,自大周高宗时宦官当权,各路藩王打着清君侧之名称雄争霸,往后三百年间,这世道便没有太平过。
乱世出英雄,反倒是江湖三百年间,高手尽出,天才不断,繁荣至极。
“那你何必出来呢,隐退江湖不好吗,我权当你死了。”
老者正是暗香楼老楼主杜无方,昔日有实力问鼎杀力榜前十的绝世高手,人称梅花绣刀杜无方。
他力压同辈用刀的诸多用刀高手,问鼎当时刀道第四,故而又得名梅花绣四刀。
自从迈出那一步之后,有了报仇实力的老孙头一直在寻找杜无方的下落。
可惜自十八年前杜无方与苏暮云一战之后,突然隐退江湖,整座江湖便彻底没了他的音信。
甚至传闻说是现在的暗香楼楼主梅万海趁杜无方重伤之际夺权,将他秘密杀死,坐上暗香楼楼主。
此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按照当时的资历来说,梅万海确实没有坐上暗香楼楼主的资格。
杜无方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隐退江湖数十载,我的道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有人给我开出了菩提心的天价,老夫没得选择。”
与杜无方这样的人来说,要么轰轰烈烈的活着,要么痛痛快快的死去,悟道红尘数十载,一无所获,他心有不甘。
世间也只有菩提心或许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得道飞升。
“外加当初欠了陈子岸一个人情,他女儿让我取下顾浔的人头,便能一笔勾销。”
东平王陈子岸,太后陈姝与首辅陈子铭的亲哥哥,同时也是当今皇贵妃陈玉芳的亲爹。
北玄开国三大功勋之首,五大柱国之一,算是顾浔名义上的外公,名副其实的国丈爷。
显然出手的并非是东平王陈子岸,而是当今后宫之皇贵妃陈玉芳,她对顾浔出手已经不是一次了。
密谋杀害顾浔已然不下十次,可惜没有如愿。
长安城内,最想让顾浔死的人便是她,她将对顾浔娘亲的痛恨全部转嫁到了顾浔身上。
朱雀门之变后,坐上皇位的顾邺力排众议,无比强硬的封苏静为皇后,本该坐上皇后之位的陈玉芳则是被封为皇贵妃。
三年后,皇后苏静在朱雀门之变中留下的隐疾发作离世,心怀怨恨她再一次看到了坐上皇后之位的机会。
奈何她低估了顾邺对皇后苏静的爱意,为了纪念亡妻,顾邺一意孤行,没有再封皇后的意思。
哪怕是皇太后陈姝多次威胁,他依旧未曾动摇不再立皇后决心,因此皇后之位一直空缺至今。
陈玉芳虽代掌皇后之权,统领后宫,却只能顶着一个皇贵妃之名,怎能不气。
她与顾邺从小青梅竹马,而且还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妃,这皇后之位本该就是她的,是苏静抢走了她的男人,抢走了她的皇后之位。
未能杀了苏静泄愤,那就杀她的儿子,顾邺不让她痛快,她也不会让顾邺好过。
老孙头手拿着烟锅,没有要再搭话的意思,这些朝局恩怨与他无关,他只想报仇和保护赵凝雪。
往刀上啐了一口唾沫,含上烟锅,继续磨刀。
自从卸任暗香楼楼主之后,杜无方问道红尘,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在出手,江湖上无人知道他现在的实力究竟为何。
他不在乎老孙头与不与他说话,依旧自顾自吐着心声,不吐不快。
“岁月无情呐,转眼已经四十余年,曾经的少年郎都变成了小老头咯。”
情到深处,喊来挎木刀少年端出一壶酒,提起青瓷酒壶,对着壶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换个话题继续说。
“你当年问我是谁要屠尽许家之人,我没有给你答案,知道为何?”
杜无方稍稍停顿,等着老孙头开口,只可惜等了许久都未能如愿,他只能继续道:
“因为当年的你没有实力让我回答的你的问题,说简单就是不够格。”
他又灌了一口酒,有些许顺着褶皱的嘴角流到下巴,一旁的少年嫌弃的用手帕帮忙擦了擦。
“其实当年要杀许家之人,正是当时的临州刺史张怀乙,也就是你兄弟父亲许南的先生。”
“许南之所以能做到临江太守,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张怀乙的提拔。”
“就是这样一个恩师,许南却要告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想让其满门抄斩,你说张怀乙气是不气?”
“至于暗香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正如你要找我复仇一般,也是天经地义。”
一生的杀手生涯,杜无方见惯了太多的生死,看的很开,不想死,但也不惧死。
似是听烦了,老孙头叼着烟锅,刀刃对着自己仔细观察,时不时用拇指摩挲刀口,测试其锋利程度。
随后满意的点点头,取下烟锅,在石头上磕干净烟灰,起身别在腰间,缓缓道:
“刀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