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花中,对街的景物茫然不清,可是仍清楚看到,从那幢庄院走出来戴着斗篷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武当派俗家高手田桐。坐在斜对着这应是天命教总部所在的铺里五个人中,韩柏、戚长征和严无惧齐齐一怔。范良极和风行烈都不认识田桐,忙问究竟。
韩柏收回透帘外望的目光,骂道:“好老贼,原来竟是天命教的人,难怪那天对老子这么凶了。”
严无惧深吸一口气道:“想不到田桐平时道貌岸然,现在看来他若非老淫虫,就是天命教的高级人员,真叫人想不到。”接着向戚长征道:“你也认识田桐吗?”
戚长征神色凝重,两眼杀气弥漫,冷然道:“我并不认识田桐,只是认出另外那人,是敝帮以前的济世华陀大医师常瞿白。”
严无惧一震道:“他不是楞严的人吗?”
戚长征语寒如冰道:“我不理他是什么人的人,却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看这卧底叛贼还有多少天可活。”
严无惧立即感到自己身份的尴尬,唯有闭嘴不言。唉!保护韩柏这几个时辰真是非常难挨,偏又大意不得。
风行烈剑眉一轩道:“长征切莫打草惊蛇,对付天命教只有一个机会,若给对方惊觉,便不知怎样可再找到他们。”
范良极嘿然笑道:“狡兔三窟,天命教自明朝开国以来,便在这里培植势力,地道应不止一条,巢穴更不知有多少个。幸好即使我们不找单玉如,她也会出来寻情郎。”接着对严无惧道:“你最好装作完全不知此事,若砸了整个计划,大人应该知道后果多么严重。”
严无惧淡淡一笑道:“皇上早有吩咐,叫我配合你们,若有用得着本使的地方,随便吩咐。”
韩柏喜道:“若我请大人不要跟屁虫般直跟着我到今夜子时,你会不会配合配合呢?”
严无惧苦笑道:“这项是唯一例外,请忠勤伯万勿见怪。”
韩柏苦着脸看了左右两桌坐着的十八名东厂高手,暗里踢了范良极一脚,叫他想办法。口中道:“现在应到哪里去好呢?”
戚长征长身而起,道:“有老严陪忠勤伯,小弟已属多余,正好趁这机会办办私事。”众人愕然望向他。
风行烈道:“戚兄要不要风某在旁做个跑腿?”
戚长征哈哈一笑道:“心领了!这件事小弟一人便成,各位请了。”大步由后门溜掉。
范良极想起云清,两眼一转道:“嘿!我也有点私事要办,忠勤伯好好陪严大人聊天吧!”
风行烈亦慌忙起立,道:“风某失陪了,我这就到左家老巷打个转,请了!”追在范良极背后去了。剩下韩柏呆在当场,暗骂三人没有义气。
严无惧毫无尴尬或不好意思的神色,低声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
韩柏叹了一口气道:“说得好!我也累了,想回鬼王府睡一觉。”
严无惧愕然道:“鬼王府?”
韩柏长身而起,忍着笑道:“当然是鬼王府,难道是没有半个美女的莫愁湖吗?”
哼!让你这老小子做个守门将军也好,待会有鬼王帮忙,自能甩掉你们,否则如何去与盈散花相会?
戚长征依地址寻找,冒雪来到宋家大宅的高墙外,正想着如何混进去见韩慧芷,一辆马车在数十名东厂侍卫护随下,由长街缓缓开来。眼看要进入门内,有人掀帘叫道:“长征!”
戚长征闻声看去,竟然是宋楠,想起他也姓宋,难道与宋翔是亲戚的关系?韩夫人正是要把韩慧芷许配给宋翔的四公子,竟是这么凑巧。马车停下来。戚长征举步迎去。
车旁的厂卫头目道:“街上谈话不方便,两位爷们先进去再说。”
戚长征求之不得,忙坐进车里往院内去,下车时,已扼要告诉了宋楠整件事,亦知道宋楠的父亲是宋翔的远房兄弟,所以礼貌上要到宋府打个招呼。宋翔早得宫内的人传递消息,得知远房侄子这么有面子,领着四位公子降阶出迎,使宋楠受宠若惊。戚长征特别留心四公子宋玉,生得一表人才,有若玉树临风,一看便知是书香世代的饱学之士,和韩慧芷比自己更登对,不由一阵不舒服,难怪韩夫人这么想把女儿许配给他。只希望尚未成事就好了,否则这类有关家声婚诺的事,想改变将会是非常困难的一回事。
宋翔和宋楠客气过后,询问的眼光落到戚长征身上。
宋楠引介道:“这位戚兄见义勇为,一直保护小侄上京,有如小侄的兄弟。”
宋翔并不清楚宋楠此次上京的原因,这时才知道内情大不简单,又见有大批厂卫前呼后拥,不敢深究,忙请两人入内。那些厂卫派了四人跟随入屋内,其他人守在屋外。到了大厅,分别落座。自有下人送上香茗果点。闲聊几句,宋玉请罪退去。
宋楠乘机问道:“四弟一表人才,不知成了家没有?”
大公子宋果笑道:“楠兄问得好,近日我们家中来了贵客,乃江南航运巨子韩天德和他的妻妾子女,奉召来京当官,暂居这里。”
宋楠望了脸色发青的戚长征一眼,心知不妙,追问道:“这事和四弟的婚姻有何关系?”
二公子宋政答道:“当然大有关系,韩家二千金慧芷丽质天生,四弟一见钟情,幸好原来韩翁夫妇亦有此意,不过万事俱备,只奈东风无意,好在四弟连续三天书纸寄情,终于打动了韩二小姐的芳心,答应委身下嫁,已定了待韩翁正式拜官后,立即举行婚礼,楠兄刚赶及喝这杯喜酒。”
戚长征听得全身冰冷,尤其“打动芳心”一句,更使他如遭雷击,差点呻吟起来。宋楠望也不敢望向他,还要说些祝颂之词,心里却陪他一起难堪。
戚长征忽地站了起来,神色如常道:“各位久别重逢,必有诉之不尽的离情,戚某顺便四处巡巡,以保宋兄安全。”宋翔也想询问宋楠有关此次来京的事,恨不得他离去,自不挽留。
戚长征离开大厅,依着宋玉离开的方向,一番闪腾,片刻便找到令他牵肠挂肚的韩慧芷,正与宋玉两人在后园一座小楼内喁喁细话。
他躲在一棵可平视二楼的树上,只听宋玉道:“说到情景交融,王观的‘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确是既写江水美人,亦写离情别恨的千古绝句。”
韩慧芷叹道:“后面那‘才是送春归,又送君归去’。写春色又写惜别,更是妙绝。”
宋玉沉吟半晌道:“慧芷小姐,为何宋玉总觉你有点心事?”
韩慧芷抬起俏脸,与他目光一触,立时分不开来,缠结不开。外面的戚长征看得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暗叫罢了!看情形韩慧芷并非因拗不过父母,才答应婚事,而是真的和宋玉生出感情。心中涌起自卑自怜之意,想自己一介武夫,怎配得起她。一咬牙,传音过去道:“慧芷,我是戚长征,不要张望。”韩慧芷娇躯剧震,立时脸白如纸。
宋玉大吃一惊,抓着她香肩,叫道:“慧芷小姐是否不舒服哩?”
韩慧芷强作镇定,道:“只是女儿家的小问题,宋兄可否让慧芷独自一人休息半晌。”轻轻挣开他的手。
宋玉一番慰问后,无奈依依离去。戚长征乘机掠入楼里,冷冷看着韩慧芷。韩慧芷并没有扑入他怀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垂下头去,不住颤抖。
戚长征淡淡道:“你是否心甘情愿嫁给这四公子?”
韩慧芷抬起梨花带雨的俏脸,凄然道:“长征!我……”
戚长征终是非凡人物,恢复了不羁本色,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宋家四公子和慧芷你实是天生一对,忘记了老戚吧!我的生活方式和小姐你太不相同了,而且必然得不到你爹娘的同意,算了吧!就当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老戚衷心希望小姐幸福一生,多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好娃儿。”
韩慧芷的心似被血淋淋的撕裂作两半,说到吸引力,宋玉实逊于戚长征,可是宋玉却是能与她心灵交融的知己,兼且在父母的压力下,她亦不忍再使他们受到宁芷后另一次打击和伤害。又以为戚长征早命丧洞庭,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婚事。她本以为戚长征定会责她水性杨花,朝秦暮楚,岂知原来对方有如此气度,更是为之魂断心碎,悲呼道:“长征!听慧芷说几句话好吗?”
戚长征内蕴寸寸血泪,哂道:“事已至此,为何还要纠缠不清,岂是老戚的作风。由今天开始,我们各走各的路,两不相干,由我离开这小楼起,我戚长征向天立誓,以后再不会烦扰小姐,请了!”
韩慧芷骇然道:“长征!”
人影一闪,戚长征去得无影无踪。韩慧芷一声悲呼,哭倒地上。
浪翻云和秦梦瑶对坐静室里,四掌相抵。秦梦瑶俏脸闪动圣洁的光辉,俨如普度众生的观音大士。浪翻云不住把先天真气,缓缓注入她的经脉里,增援她接连心脉的玄气。良久后,四掌分开。
秦梦瑶张开澄明清澈的秀眸,微微一笑道:“幸好有禅主和大哥先后力助梦瑶,否则能否挨到今夜子时,梦瑶实没有把握。”
浪翻云松了一口气道:“若非梦瑶体内精气至真至纯,无论我们怎样努力,恐仍于事无补。”
在屋外护法的了尽禅主此时走了进来,在两人身侧盘膝趺坐,悠然一笑道:“鹰缘活佛自见过韩柏后,进入深禅境界。若了尽猜得不错,他正以无上玄功,召唤庞斑前去相会呢。”
浪翻云颔首叹道:“禅功佛法到了鹰缘的境界,根本和武道之至极全无分别,可见不论何法,臻至最高境界和层次时,均可豁然相通。”
秦梦瑶淡然一笑道:“大哥说得好,由武入道,又或由禅入道,其理一也,活佛不循其父途径,自辟新天地,可见他乃大智大慧、一身傲骨的超凡之士,梦瑶真想见他一面呢。”
浪翻云轻责道:“梦瑶现在除了韩柏外,实不宜想及任何其他人事。”
秦梦瑶两泓秋水般的美眸掠过深不可测的清湛神采,抿嘴一笑道:“梦瑶现在似若不着半点世尘,虚若晴空,什么都留不下,染不着,如何是好呢?”
浪翻云和了尽禅主对望一眼,均担心起来。为了接脉续命,秦梦瑶这些天来励志修行,禅功道境突飞猛进,更胜从前,可是有利亦有害,对与韩柏的相恋却有“不良”影响。
了尽禅主叹道:“老衲真怕韩柏破不了梦瑶的剑心通明。”
浪翻云含笑道:“放心吧!梦瑶在不断进步,他也不闲着,到时必有连场好戏,浪某能为这魔道最高层次的决战作护法,实深感荣幸。”
了尽道:“昔年师姊为了天下,亦存了不惜献身庞斑,作为卫道降魔,现在梦瑶把身体交给韩柏,便当是赏他的报酬好了。”
秦梦瑶轻摇螓首,柔声道:“禅主对梦瑶破身一事,始终不能释怀,可是现在梦瑶的感觉却是很好,非常好!自入道修炼以来,从未如此抛开一切,无忧忘虑哩!”
了尽失笑道:“梦瑶责得好,老衲着相了,又或始终觉得魔种来自魔门秘术,不肯相信真可由魔入道。说到底,魔种道胎的结合,会生出什么后果,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
浪翻云微笑道:“那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嘛。”
秦梦瑶美眸亮了起来,射出无尽向往之色,轻轻道:“梦瑶真的很想知道哩!”
韩柏抵达月榭,榭内只有鬼王和七夫人。七夫人于抚云见到韩柏,美目立时爆起异采,霞生双颊,垂下头去。
鬼王欣然招呼韩柏坐到另一侧去,笑道:“他们都到了内府打坐休息,若要找月儿霜儿和你的金发美人,可到月儿的月楼去。”
韩柏偷看七夫人一眼,见她咬着朱唇,显是正“苦待”自己,怎敢这就去找月儿等人,顺口问道:“岳丈大人,你看夷姬会不会是燕王派来的间谍呢?”
鬼王爽快摇头道:“应该瞒不过我的眼睛,而且此女确是最近才献给燕王,燕王那晚亦是初次见她,所以尽可放心。”
韩柏放下横在心头的尖刺,很想向他再说盈散花与燕王的事,但又怕他通知燕王,把盈散花杀掉,犹豫间,早给鬼王察觉,皱眉道:“贤婿为何欲言又止?”
韩柏吃了一惊,转到另一问题上道:“岳丈大人法眼如此厉害,为何府中仍有内奸,使朱元璋对府内很多事情了如指掌呢?”
这问题上接夷姬一事,给他瞒过鬼王,微笑道:“何人充作朱元璋耳目,怎瞒得过我,其中数人更是我特别安排,好让元璋知道我想他知道的事,贤婿可以放心。”韩柏暗呼厉害。
鬼王问起媚娘的事,韩柏如实托出,当说到里赤媚再次来袭,幸得严无惧援手,鬼王笑着看他,摇头叹道:“你这小子真的福大命大,里赤媚连续三次出手,仍奈何不了你,会使他对虚某的相人之术深有所感!对他的信心亦造成致命的打击,等于帮了我一个大忙。只要我好好利用他心灵这道缺口,定能一举将他收拾。”
韩柏忍不住问道:“岳丈大人确有鬼神莫测之机,是否对战果早已未卜先知呢?”
虚若无露出个高深莫测的暧昧笑容,道:“月儿早向我问过同一问题,想知道我怎样答她,你直接问她好了。”
韩柏偷看七夫人,她一双手不耐烦地玩弄着衣角,亦偷眼瞟来,一触下两人同时一震。
虚若无见状笑道:“抚云先回琉璃屋,待会韩柏去找你好了,我还要和他说几句话。”
于抚云欣然起立,带着一阵香风经过韩柏身旁,临出榭前,回眸看到韩柏盯着她的背影,嫣然一笑,这才去了,看得韩柏心都痒起来。
鬼王沉吟半晌,道:“你好友风行烈的夫人双修公主,和浪翻云亡妻纪惜惜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真是异数。”
韩柏一呆道:“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闻。”
鬼王道:“浪翻云自娶了纪惜惜后,隐居在洞庭湖旁一条风景优美的小村里,度过了数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所以见过纪惜惜的人并不多。你最好提醒风行烈,切莫让谷姿仙被朱元璋见到,否则恐怕会生出不测之祸。”
韩柏心中一震,想起朱元璋因得不到纪惜惜深感遗憾,连忙点头。
鬼王又道:“你虽轻易征服媚娘等艳女,但切勿生出轻敌之心,单玉如和那两个护法妖女,均有数十年的媚功修养,兼之武功高强,又精擅魔门‘弄虚作假’之道,如没有看穿她们伪装的把握,真个不容易应付。好了!去会抚云吧!虚某还是首次看到她这种小女儿的情态,心中着实高兴呢。”
韩柏心中一凛,犹有余悸道:“小婿真不明白,为何我直至和媚娘欢好,驾驭了她们后,仍是因心中早有成见,才能勉强察觉出她们身怀绝技呢。”
鬼王的脸色变得出奇地凝重道:“这就是她们的‘弄虚作假’,乃媚术的最高心法。功力高者,没有人能不被她们骗倒。所以能‘化身千万’,潜伏各处,完全不会被人识破,若非贤婿机缘巧合,亦勘不破媚娘等的真正身份。所以我特别提醒月儿她们,叫她们绝不可透露有关媚娘的事与任何人知道,特别是女人。”
韩柏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何天命教可潜伏京师多年,仍没有给人抓到把柄,只看媚娘等便清楚。可是岳丈精通相人之术,仍看不穿她们吗?”
虚若无道:“此正是媚术最厉害的地方,就像你的魔种,可以变化出各种动人的气质,叫人难以启疑。相学乃一种秘术,媚功则是另一种秘术,而且天性又可克制相学,所以纵使对方功力远逊于我,仍有可能把我瞒过,其中道理确玄妙至极。否则天命教早被我连根拔起。”
韩柏吃了一惊道:“那岂非京师任何美女,都可能是天命教的人,那怎么办才好?”
虚若无微微一笑道:“现在贤婿凭着魔功,已可透过与她们的接触,察觉到她们的媚功妖气,此本领极端重要,你可能是唯一可识破她们伪装的人,要好好利用了。快去吧!抚云等得心焦了。”
风行烈与范良极分道扬镳后,漫无目的般在街上溜逛,似乎又回到了认识靳冰云前那段独往独来的日子里。不知是否因靳冰云的关系,他对女性生出了一种抗拒,若非谷倩莲为他不惜牺牲一切,情深义重,怕也不能打开他紧闭的心扉。而情火开始点燃后,加上体内汇聚的三气,他有点不能自持地先后恋上了白素香和谷姿仙,与她们结为夫妻。白素香之死对他的打击,比厉若海求仁得仁的光荣战死,更是严重。小玲珑是一种补偿。而他已心满意足,再不作他求。
他与戚长征和韩柏虽同是英雄之辈,但性格却很不相似。戚长征乃慷慨激昂的豪士,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大理世俗观念,我行我素、放浪不羁,视男女之防有若游戏,与女人欢好就若呼吸吃饭般自然而然。韩柏则是另一类型,在他的天地里只有爱而没有恨,就算对敌人他也大方得很,充满了异想天开的主意念头。他要追求的是生命美好的一面,而对他来说,那只能在美丽的爱情里求得。他既重旧情亦贪新鲜,兼之身具魔种,使他变成浪漫多情的人。偏又是这种性格,使美女们一给他缠上,便情难自禁,被他迷得死心塌地。这小子在一般事情上没有什么原则,全凭心之所好,肆意而为。但他绝非贪色误事的人,在重大的事情上,总能稳守不移,坚持目标和理想,不怕牺牲,令人激赏。
风行烈对这两位好友最欣赏的地方,正是他们的“真”。大部分人都多多少少口说一套,做又是另一套!但韩戚两人却绝对言行相符,所以有时说出来的话颇为惊世骇俗,只因他们不会以美丽的谎言,掩饰自己真正的意图罢了。初到媚娘的香醉居,风行烈本亦有意荒唐一番,但终不能像他们两人般,与尚未发展到互爱相亲阶段的女子苟合。他并非满口道德礼教之士,亦不会认为韩戚两人不对,根本男女间事乃人之常情,只要没有强迫的成分,便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正想得入神时,耳内有传音道:“风施主!可否过来一见?”风行烈吓了一跳,这悦耳的女声为何这般耳熟?环目四顾,终于看到暌违已久,当日他被庞斑重创后,由广渡大师送去让她照顾了一段日子的玄静尼。她赤足在左旁一所寺庙的入门处,手持佛珠,宝相庄严,清丽出尘如昔,一点不变,就像重演当日山雨迷茫送别的一幕,只不过山雨换上了雪花,洒在她的光头和粗布做的灰色尼衣上。吸引了风行烈的目光后,她转身走进寺内去。风行烈心中一热,追了进去,穿过无人的殿堂,在白雪皑皑的后园方亭里找到她。玄静尼低宣佛号,和他对坐亭心的石桌两旁。
风行烈大讶道:“玄静师父为何会离开空山隐庵,踏足到滚滚红尘的京华之地?”
玄静尼数珠念佛的手停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恬然道:“风施主尚未知道贫尼主持的空山隐庵,乃慈航静斋分出来的旁支,才会对贫尼忽然履足应天,感到惊异。”
风行烈这才明白,难怪当日广渡会把自己送到那里去。想起玄静尼那种保持距离,却又悉心关怀、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恩情,心中涌起感激,忙出言道谢。
玄静尼容颜素净、恬宁无波,清澈的眼神凝视着他,悠然道:“有因必有缘,风施主勿着相了。”
风行烈微笑道:“玄静师父说得好,有因必有缘,有缘当有因,今日师父遇到在下,自非偶然的事,不知是何因何缘呢?”
玄静尼垂下目光,单掌作出法印,低宣道:“五尘障成作之智,六思蔽妙观之境;往来火宅无安,漂流苦海何极。”
风行烈盯着她清丽朴素,不染半点人世华彩的容颜,讶道:“为何在下感到师父禅心里隐有不安和痛苦呢?”
玄静尼仰起俏脸,嘴角飘出一丝安详的笑意,悠然道:“罪过罪过,贫尼竟忍不住向施主吐露心声,使施主因贫尼的孽障心生困惑。阿弥陀佛。”言罢眼神投向雪花纷纷的园里,神色一片平静,但又似带着淡淡的凄然。
风行烈心中一震,难道这抛弃尘世的方外美女,竟爱上了自己,那真是罪过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玄静尼轻柔地道:“真心不动,则是光明,一经妄动,即生诸苦;不动时,无所谓见,一经妄动,便生妄见。”幽幽一叹,别过俏脸,凝眸看着风行烈,静若止水缓缓道:“世间诸相,无非幻象,惜吾等梦梦不觉耳。妄心一动,境界妄现,即起分辨之心,故有爱憎苦乐之别。爱则生乐、憎则生苦,念念追逐,欲欲驱迫,无有穷时。既生苦乐,便有执着,或困于苦境不脱,或耽于乐境不舍,施主能体会贫尼的心意吗?”
风行烈心头剧震,终于知道这美丽的女尼真的对自己动了情,天啊!怎么办才好呢?若换了是韩柏,哪管对方是否出家之人,可是风行烈却感到罪孽深重,充满坏了人家修行的歉疚。
玄静尼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幽幽道:“业相既起,境界为缘,业起缘生,重重束缚,何有自在。贫尼此次发下宏愿,下山来寻施主,就是要对症下药,针治妄念,破除我执。”接着垂头道:“施主当日不理贫尼劝阻,逞强离去,贫尼竟因此捏断佛串,贫尼便知坠入情障,生出妄念。此后虽加勤功课,绝食七天,可是颠倒妄执,却仍有增无减,才知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下山寻来,终于见到风施主。孽障孽障!”
风行烈目瞪口呆看着她,但心中却不但没有丝毫看她不起之意,反因她高尚的情操生出景仰。她对自己的爱,令人感到是一种超越了欲念或占有的爱恋,完全发自真心,没有丝毫伪饰,心中怜意大起,柔声道:“师父想在下怎么办呢?”
玄静尼仰起俏脸,露出一个深情甜美的笑容,平静地道:“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谓之六根六尘,因人而在,因在而生出世间诸般幻象。玄静今日此来,并非要求施主怜惜爱宠,而是要见施主一面,把心中爱恋之思,彻底抖净。今日一会,贫尼即重返空山隐庵,永不出世。行烈明白玄静的意思吗?”风行烈心中一阵激动,用力点头。
玄静尼俏脸泛起神圣的光辉,美目闪耀着夺人神魂的采芒,盈盈起立,走出亭外,任由雨雪再飘到她身上。风行烈涌起冲动,追了出去,叫道:“师父。”玄静尼停了下来,缓缓转身,走了回来,当娇躯抵上风行烈时,深情温柔地轻轻一触,吻了他的唇,低头浅笑,缓缓转身,轻移玉步,瞬即远去,没入雨雪交融白茫茫的深远里,雪地上被她赤足踏出来的印迹,转眼被新雪盖掉。
戚长征找了间僻静的小酒铺,先付了只有多没有少的酒钱,独据一桌,看着外面雪雨弥漫的世界,一杯杯苦酒灌入喉咙里去。他很想笑笑,无奈满腹辛酸过于浓重,无法笑得出来。自出生以来,他还是首次惨尝失恋的滋味,刚才对着韩慧芷说气话,他还能摆出不在乎的姿态,其实只是在心里吞咽苦泪。酒入愁肠,那种胸口被重压堵塞的感觉,更是难过得几乎要了他的命!我是不是比不上宋玉呢?为何他可轻易将韩慧芷夺去?想到这里,不禁暗恨起韩慧芷来。好!我老戚为她再多喝三杯,以后把她彻底忘记,从此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是三杯下肚,忍不住又继续喝下去,早忘了先前自己立下的决心。
忽然一个脆响悦耳的女子声音在旁道:“这位兄台衣衫单薄,如此狂喝,不怕伤了身体吗?”
戚长征勉力睁开醉眼,模糊间身旁出现了几条影子,其中一人身材窈窕,似乎就是那出言的女子,挥手道:“伤便伤吧!不要你们理。”心中涌起一阵凄苦,脚步踉跄,奔出店外,走了十多步,一脚踏空,扑倒在雪地上。
隐约中听那女子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找辆马车来,先送他回道场去,我办妥事后,再回来看他。”接着被人扶了起来,他正要拒绝,一阵天旋地转,已不省人事。
韩柏离开月榭,正要去找七夫人,前面出现了一位美女,只看她玉步轻移,袅娜动人的美姿,认得是白芳华。想起昨晚她叫自己莫要管她的事,以他这么不记仇的人,仍要心中有气,忙闪入道旁的园林去,走了十多步,白芳华的娇喝在后方叱道:“韩柏!给芳华站着。”韩柏摊开双手,摆了个无奈的姿势,转过身来。
白芳华脸罩寒霜,来到他身前,怒道:“芳华那么讨你厌吗?一见人家来便要避道走?”
韩柏一向吃软不吃硬,冷言回敬道:“白小姐想我怎样对待你呢?既不准我管你的事,我避开又不获批准,究竟要怎样才可令你满意?”
白芳华两眼一红,跺脚道:“好了好了!什么错都错在芳华身上,你走吧!以后不用你管了。”
韩柏大感头痛,她既决定了不离开燕王棣,还来找他作甚?摇头苦笑道:“记着!是你叫我走,叫我不要管你,不要下次又忘记了。”
白芳华气得差点给他再来一巴掌,掩面痛哭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
韩柏哪见得女人眼泪,立即无条件投降。踏前三步,展开双臂,把她搂入怀里。白芳华象征式地挣扎几下,伏入他怀里委屈地哭成了个泪人儿。哭得韩柏心都痛了,又逗又哄,勉强令她收止眼泪,搂到一旁的小亭内紧挨着拥坐一起。韩柏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这次接触,比之以往任何一次更刺激热辣,使他心颤神动,体温腾升,心跳加剧。只恨不能立即与她融化为一体。
白芳华变得温婉娇柔,无限柔情道:“都是芳华不好,害得专使大人这么气恼。”
韩柏被她一声“专使大人”叫得魂魄不全,在她脸蛋亲了一口道:“好姐姐!离开燕王吧!他根本不尊重你,充其量姐姐不过是他另一件用具而已!”
白芳华轻轻道:“离开他又怎样呢?”
韩柏一手捉着她的下颔,仰起她的俏脸,逼她看自己,大喜道:“当然是嫁给我哩!我包管你会幸福快乐。”
白芳华俏脸霞飞,羞喜交集,但又黯然摇首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见燕王肯送你金发美人,以为他对女人大方得很,那就完全错了。若我改从你,他会怀恨在心,想办法报复。”
韩柏听得吁出一口凉气,这才明白京官们为何这么怕燕王登上帝位。想起这家伙老爹都要宰,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燕王找人杀他,虽说是为了他的大局着想,但亦隐然含有对他的恨意,说不定便因白芳华爱上自己而引起的。如此说来,白芳华不跟自己,可能只是不想他受到伤害,完全是他错怪了她。怜意大起,先来个火辣热烈的长吻,才看着面红耳赤,双目充满情焰欲火的白芳华道:“哼!别人怕他燕王棣,我才不怕他!而且他一天做不成皇帝,一天不会和我翻脸,嘻!说不定我有方法让他自动把白小姐送给‘浪子’韩柏哩!”
白芳华听到他充满男子豪气的情话,更加迷醉,深情款款道:“韩郎啊!芳华这几晚没有睡过片刻,因为一合眼便见到你,人家几乎苦死了。幸好现在有了你这番话,芳华纵死也甘愿。”韩柏涌起不祥的感觉,责道:“不准你再提‘死’这个字。”
白芳华千依百顺地点头,道:“芳华领命。”
韩柏嗅着她熟悉的体香,色心又起,俯鼻到她敞开的领口,边向内里窥视,同时大力嗅了几口,一本正经地道:“那以后白小姐是否全听我的话呢?”
白芳华对他充满侵略性的初步行动摆出欣然顺受的娇姿,含羞点点头。
韩柏喜出望外,这个似是有缘无分的美女,忽然间又成为他房中之物,还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戏剧化,心中一热,把她拉起来道:“随我来!”
白芳华大力把他反拉着,垂头凄然道:“韩郎啊!若这样就背叛燕王、芳华会觉得很不安的。”
韩柏像被一盘冷水照头浇下。不是已答应了全听从我韩某人的话吗?为何心中还想着燕王,怕他不高兴?
白芳华见他脸色一变,大吃一惊,扑上去纵体入怀,歉然道:“韩郎千万不要生气,芳华再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韩柏想不到她可以顿时变得比朝霞柔柔更驯服,哪还可以恼得来,抱紧她道:“好吧!待你再没有半点心事后,才和我好吧。”
白芳华幽幽一叹道:“韩郎你不要轻诺寡言,刚才你说过有方法叫燕王自动把我给你,不要说过便忘记了。”
韩柏暗暗叫苦,刚才冲口而出的豪言壮语,其实主要是为安她的心,完全没有具体的计划,而且燕王棣如此厉害精明,他韩柏哪有资格摆布他。
白芳华见状骇然道:“难道你只是说来玩玩的吗?”
韩柏硬着头皮道:“当然不是。”怕她追问,岔开话题道:“盈散花和燕王间有什么新发展,上过床没有?”
白芳华沉吟片晌,道:“应该还没有,否则燕王不会于明晚特别在燕王府设宴款待她。”
韩柏松了一口气,暗忖待会怎么也要见她一面,弄清楚她何苦不惜献身给燕王棣。
白芳华奇怪地瞧他道:“你和盈散花究竟是什么关系?”
给她看穿了,韩柏尴尬道:“总之没有肉体关系,就像和白小姐这样。”
白芳华娇哼着白他一眼道:“但却是有男女私情啦!花心鬼!”
韩柏想不到她会吃起醋来,大喜道:“好姐姐真的下了决心从我了,所以露出真情来。哈!原来白小姐这么凶的。”
白芳华赧然道:“芳华以后以真心待韩郎好吗?”
韩柏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吧!原来一直在骗我,真正的白芳华原来其实是这么乖的。”
白芳华似感到和这风流浪子,调足一世情都不会有半点沉闷,喜道:“知道就好了,看你以后还会不会避开人家。”
韩柏几乎以为她是虚夜月扮的,这么小心眼儿,失声道:“和我算账吗?那你欠我的账韩某人找谁算?”
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笑作一团。所有怨恨立时不翼而飞。四片嘴唇又缠绵起来,白芳华的体温不住高升,还剧烈扭动,显然抵不住韩柏催情的魔气,像吃了媚药般动情起来。韩柏亦是欲火焚身,难以遏抑,心中大奇,以往他每逢涌起情火,人只会变得更灵澈,更清醒,为何这次却像有点不能自持呢?究竟是自己魔功减退,还是白芳华特别有诱惑力?难道她比虚夜月和庄青霜更厉害吗?
白芳华开始发出动人魂魄的娇吟。脑际似“砰”的一声,韩柏整个人燃烧起来,体内魔气似若脱缰野马,随处乱窜,吓了一跳,忙运起无想十式中的“止念”,恢复神朗清明,心中一凛,立即表面仍装出全力以赴的急色姿态,两手乘机输入勾魂的魔气,同时暗察她体内真气运行的情况,心中的寒意不住转浓,同时记起了鬼王刚说过的一番话。对方真气流动的情况,竟俨然和媚娘的媚功大同小异,但却是强胜百倍。此刻他已可肯定白芳华假若不是天命教的“法后”单玉如本人,必是两位护法妖女的其中之一。天命教真厉害,竟能打进鬼王和燕王两股势力的核心处。而如鬼王所言,他真的给她瞒过。难道她就是那单玉如,否则谁可这么厉害?
白芳华狠狠啮他的耳珠,娇喘着道:“韩郎啊!人家什么都不理了,立即要嫁你呢。”
啮耳的痛痒传遍全身,韩柏的神志立时迷糊起来,欲火熊熊烧起,吓得他暗咬舌尖,笑道:“我不能这么急色!怎可令姐姐心内不安呢?”
白芳华惊异地看他,道:“不准你再提这句话,芳华把它收回来,来吧!韩郎,芳华带你到她的闺房去。”
韩柏被她拉着朝虚夜月小楼的方向走去,暗暗叫苦,刚才她只略施手段,他便几乎给摄了魂魄,而自己的魔气却对她失去抗拒的效用,上床登榻后,岂非更不是她对手。何况鬼王说过单玉如武功和他相当,那即是和里赤媚同级,翻脸动手更是不成。我的娘啊!怎么办好呢!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是她是不是单玉如,或只是其中一个护法妖女?但只看她隐藏得这么好,便知她如何可怕。也感到自己像一头被带往屠场的小羊儿。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遍鬼王威武王府的上空,朗朗道:“在下鹰飞,望能与韩柏决一死战。”
韩柏闻得鹰飞公然挑战之语,差点要抱着他吻上两口表示感激。忙把白芳华拉入怀里,尚未来得及说话,鬼王笑声在月榭处响起道:“后生可畏,鹰飞你果是英勇不凡的蒙人后起之秀,请到大校场来,让虚某看看你如何了得!”鹰飞一声应诺,沉寂下去。
韩柏吻了白芳华的香唇,故作依依不舍状笑道:“待我收拾了他后,再来和白小姐接续未竟之缘。”
白芳华欣然回吻他道:“让芳华在旁为你摇旗呐喊,喝彩助威。”
韩柏立刻知道她绝非单玉如,最多只是两位护法妖女之一,因为若是前者,绝不敢去和干罗见面。无数念头闪过脑海。白芳华既为天命教在鬼王与燕王间的超级卧底,那即是说:打一开始,属于天命教的胡惟庸,便知道了有关自己这假使节团的所有情事,可恨他还摆出一副全不知情的姿态,既向他索灵参,甚至故意于晚宴后通知楞严来调查自己,叫人全不怀疑到他乃知情之人。只是这点,可知其奸。天命教不但要瞒过鬼王和燕王,还要瞒过蓝玉与方夜羽等人,自是希望左右逢源,收渔人之利。透过了卧底的白芳华,单玉如隐隐操纵着鬼王和燕王,至少清楚他们的布置和行动,若非自己从媚娘那里,把握到察破她们的媚术的窍诀,那鬼王和燕王惨败了,还不知为何败得那么窝囊。
护法妖女已出现了一个,那另一个到底又是谁?此女必潜伏在非常关键性的位置,她会是什么身份和地位呢?当得上白芳华那级数的美女,而又最有可能性的,现在只有三个人,就是盈散花、兰翠晶和陈贵妃,会不会真是其中一人?这些问题令他头都想痛了。天命教有白芳华这大卧底,要杀死自己绝不会是困难的一回事,因为他的确被骗得服服帖帖。反而范良极和左诗三女因少了自己那重色障,直觉不喜欢这烟视媚行的妖女。虚夜月亦因她蓄意逢迎和讨好鬼王,而不喜欢她。于此可见天命教的媚术对男人特别奏效,鬼王亦难身免。
当日秦梦瑶的慧心曾在一墙之隔的侦察中,察知她骗得自己很辛苦。可见白芳华对他是早有图谋,而自己则把秦梦瑶的忠言当作耳边风,全不觉醒,否则早应知道白芳华是有问题的。想到此处,脑际灵光一闪,把握到单玉如为何肯留着他的性命,因为她的目的是自己体内的魔种。
对单玉如这种专以采补之术,提高本身功力的魔门宗主来说,没有补品可及得上魔门最高的心法——魔种。她自然不敢碰庞斑,但绝不会惧他韩柏。假设让她得到了他的魔种,配合她本身的功力和媚术,假以时日,恐怕只有庞斑和浪翻云方能和她一争短长。媚娘这些先头部队,只是单玉如的探子,测试自己的虚实,好待单玉如对付起自己来时更得心应手。谁都知道媚娘等奈何不了他,但作探子却是绰有余裕。以单玉如的眼力和识见,只要检查刚和自己欢好的媚娘诸女,便可推知他的道行强弱浅深。这亦是白芳华一直不肯和自己欢好的原因,因为他韩柏已成了单玉如的禁脔。说不定这次白芳华诱自己欢好,可能是一种见猎心喜的背叛行为。因为再不动手,将会给单玉如捷足先登,拔去头筹。心儿不由“霍霍”跳动起来,假若自己反采了白芳华的元阴,岂非亦可功力大进,因为她并不知道他看破了她的身份。深吸一口气,大校场出现眼前。
戚长征头昏脑涨的醒了过来,发觉躺在一间小房子里。记忆重返脑际,记起了昏倒前仆在雪地上的事,苦笑着坐起来,想不到自己自命风流,竟会尝到失恋的痛苦滋味!
房门推了开来,一名劲装的成熟美女推门而入,见他坐了起来,微笑道:“兄台醒来了,怎么样?好了点没有?”
戚长征见她端庄美丽,态度亲切大方,大生好感,以微笑回报道:“姑娘恩德,在下铭感心中,请问姑娘高姓大名?”
那美女坐到床旁的椅里,饶有兴趣地打量道:“先答我几个问题,我才可决定应不应把名字告诉你。”
戚长征舒服地挨着床头,欣然道:“姑娘问吧!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美女见他神态潇洒,流露出一种含蓄引人的傲气和自信,芳心不知如何剧烈地跃动几下,才能收摄心神道:“兄台何故要借酒消愁呢?究竟有什么难解决的事?”要知以戚长征如此人才,只有别人为他伤心失意,怎会反变了他成为伤心人,所以引起她的好奇心。
戚长征被勾起韩慧芷的事,两眼射出深刻的情怀,叹道:“俱往矣,在下街头买醉,是因为钟爱的女子移情别恋,一时感触,多喝了几杯……”
美女“噗嗤”笑道:“多喝了几杯?酒铺的老板说你喝了足有三大坛烈酒,换了普通人,一坛酒便爬也爬不起来了。”接着道:“所以第二个问题是:兄台究是何方神圣?既身上佩有宝刀,又身怀内家先天真气,应不会是无名之辈吧!”
戚长征心中大讶,此女竟可察知他已进入先天秘境,大不简单,仍坦然道:“小子乃怒蛟帮戚长征……”
美女色变道:“什么?你就是‘快刀’戚长征?”
戚长征奇道:“姑娘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美女秀目射出寒芒,罩定了他,好一会后容色稍缓,叹道:“算了,戚兄虽是黑道强徒,但一直并无恶行,唉!”不知如何,心中竟涌起惆怅之情。
戚长征心中一动道:“姑娘是否八派之人?”
美女点头道:“这事迟早不能瞒你,这里是西宁道场,戚兄若没有什么事,请离去吧!”
戚长征见她下逐客令,潇洒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站到地上,顺手取起几上的天兵宝刀,挂在背上,又坐在床沿,俯身穿上靴子。美女从未见过男人在她眼前着袜穿靴,对方又是如此昂藏洒脱的人,而且此子一边穿鞋,一边含笑看自己,不由别过俏脸,故意不去看他。
戚长征穿上了皮靴,长身而起,拍拍肚皮道:“其实有什么黑道白道之分?或许只有好人坏人之别!不过那亦非泾渭分明,若姑娘能抛开成见,不如和我到外面找间馆子,吃他一顿,聊聊天儿,不是人生快事吗?”伤心过后,这小子又露出浪荡不羁的本色。不过眼前美女,确使他既感激又生出爱慕之心。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新鲜和刺激,好忘记善变的韩慧芷。这花信美人体态娉婷,极具风韵,而且看她神情,应尚是云英未嫁之身,那双晶莹有神的秋波,似有情若无情,非常动人。
美女陪他站起来,故意绷起俏脸道:“我并不习惯随便赴陌生男人的约会。唉!你这人才刚为负情的女子伤透了心,曾几何时,又打别人的主意,不感惭愧吗?”话出口才微有悔意,自己怎可和对方说起这么暧昧的话题。
戚长征哑然失笑,瞧着她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想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寒暑,若不敢爱不敢恨,何痛快之有?不如这样吧!明天日出后,老戚在落花桥等待姑娘,若姑娘回心转意,便到来一会,我保证绝无不轨之念,只是真的想进一步认识姑娘。”
美女给他大胆的目光,单刀直入的追求态度,弄得有点六神无主,竟不敢看他,咬牙道:“不要妄想,我薄昭如绝非这种女人。”
戚长征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古剑池的‘慧剑’薄昭如,既有慧剑,难怪能不被情丝所缚。可是老戚郑重声明,我绝无半分轻薄姑娘之意,反而是非常感激和敬重,明天我会依时到落花桥,等待姑娘。”
薄昭如被这充满霸气的男子搞得手足无措,可恨心中却全无怒意,这对她来说乃前所未有的事,轻轻道:“你有了寒碧翠,还不心满意足吗?”
戚长征一呆道:“你认识碧翠吗?”
薄昭如微一点头,勉强装出冷漠神色,道:“走吧!明天不要到落花桥好吗?”
戚长征听她竟软语相求,知她有点抗拒不了自己,更激起豪气,断然道:“不!若我不到落花桥去,以后想起来都要顿足悔疚。”露出他阳光般的招牌笑容后,大步去了。
薄昭如暗叹一声,追着出去,没有她的陪同,他要离道场当会非常困难。这次她是否“引狼入室”呢?
雪花漫天中。大校场上站了十多人,虚夜月诸女全来了,只缺宋媚,她没有武功,未能惊觉醒来,仍沉醉梦乡里。鬼王府除了鬼王外,就只有二十银卫的其中五人在站哨,其他铁青衣等高手一个不见,予人高深莫测的感觉。奇怪的是干罗并没有出现,不知是否离开了鬼王府,或者是根本没有来过。鹰飞背挂双钩,傲然卓立,目光灼灼打量诸女,对庄青霜骄人的身材,特别感兴趣。
韩柏一声长笑,步入广场,领着白芳华,先来到鬼王之侧,看也不看鹰飞一眼,冷哼道:“这小子真大胆,暗里偷袭不成,又明着来送死,请岳丈大人准小婿出战此人。”
鹰飞明知对方想激怒自己,所以毫不动气,留心打量韩柏,见到诸女自他现身后,俏目均亮了起来,露出雀跃之色,虚夜月和庄青霜更是情火高燃,谷姿仙三女也是一脸喜色,心中暗懔:这小子对女人确有魔幻般的魅力,若甄素善来惹他,说不定会被他征服。为此更增杀他之心。
他这回公然挑战韩柏,实是没有办法中的最佳办法,因为甄素善已正式向方夜羽提出,要由她负起对付韩柏的责任。她身份超然,本身武功又高,手下猛将如云,方夜羽难以拒绝她的要求。情势急迫,在里赤媚的首肯下,他遂有此行动。韩柏的魔种尚未成气候,但却是突飞猛进,愈迟愈难杀死他。所以他立下决心,今日一战,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虚若无正要说话,严无惧的声音传来道:“想向忠勤伯挑战吗?首先要过严某此关。”风声响起,这东厂的大头子跃入场中,来到韩柏身旁,向虚若无施官式晋见礼。
虚若无笑道:“无惧不必多礼,忠勤伯能与如此高手决一死战,实乃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切后果由虚某负责。”
严无惧正要他这句话,应诺一声,守在一旁,暗忖我有皇命在身,若见势色不对,随时可出手救援,别人亦怪我不得。
虚夜月兴奋地鼓掌道:“来人!快给我抬几个兵器架出来,让月儿的夫郎大显神威,宰掉这奸徒。”五名银卫应命去了。
鹰飞表面神色不变,心中却勃然大怒。暗下决心,若将来能杀掉鬼王,必要弄这绝色娇娃来尽情淫辱,叫她爱上自己,再把她抛弃。
韩柏乘机离开鬼王和白芳华,伸手搂着虚夜月和庄青霜到另一旁去,装作和她们说亲热话,低声吩咐道:“现在为夫说的是至关紧要的话,切莫露出任何惊异神色。”两女为之动容,连忙点头答应。
韩柏向虚夜月道:“无论你用什么法子,立即帮我把岳丈从白芳华身旁弄开,并告诉他白芳华乃天命教的卧底,但切要不动声色,因为她仍有很大利用价值。”
两女虽有心理准备,仍震骇得垂下头去。韩柏吻了她们脸蛋后,银卫刚搬来三个兵器架,放在广场与鹰飞遥对的另一边,韩柏悠然走了过去,伸手逐件兵器抚弄把玩。
虚夜月向庄青霜使了个眼色,走到白芳华身旁,装出娇嗔之色,不服气地道:“开心了吧!我们夫君说要纳你为妾,你得偿所愿了。”跺足走了开去。白芳华哪知身份被韩柏识破,堆起笑容,追着虚夜月想趁势讨好她。
庄青霜暗喜虚夜月妙计得逞,忙到鬼王旁,轻轻转达了韩柏的话。鬼王眼中惊异之色一闪即逝,哈哈笑道:“霜儿不用担心,我包管你的娇婿旗开得胜。”掩饰了庄青霜接近他的目的。
“锵!”韩柏取起一把长刀,拔了出来,转身向鹰飞大笑道:“本人就代表戚兄,向你讨回血债。”横刀而立,屹立若山,锋芒四射,大有横扫千军之概。谷姿仙、谷倩莲和小玲珑三人,虽是第二次见他和别人动手,可是上一次对着里赤媚,完全是挨打求生之局,到此刻才得睹他的英姿风采,竟不逊色于爱郎风行烈,不由大改印象中这家伙只懂嘻皮笑脸、大耍无赖的形象。
虚夜月和庄青霜更是美目闪亮,恨不得投身到他怀里,恣意缠绵。鹰飞见他霎时豪迈得像换了另一个人似的,亦暗暗心折,更增杀他之心。韩柏对女人便像一团烈火,遇着甄素善这干柴,后果想都不敢想!冷哼一声,两手后伸,同时拔出“魂断双钩”,摆开架式,上身微俯向前,两眼射出慑人神光,像头饿豹般紧盯对手,气势绝不逊于韩柏,冷狠则犹有过之。众女都看得呆了一呆,心中纵不愿意,亦无法不承认这邪恶的蒙古年轻高手,有种妖异的引人风采,不由暗暗为韩柏担心起来。虚若无和严无惧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惊异之色,难怪鹰飞敢单人匹马,到来挑战。
两人相峙不动,互相催发气势,一时间杀气严霜,气氛拉紧,一触即发!雪花仍永无休止地洒下,整个广场和四周的建筑物均铺上白雪,转化为纯白净美的天地。两人的目光一点不让地对视,寻找对方的破绽,若有任何一方稍露虚怯的情态,另一方必生感应,乘虚而入,发动最猛烈的攻势。天地一片寂然,雪花静悄悄的洒落地上。韩柏观察了一会,知道休想在气势上压倒鹰飞,沉喝一声,往前冲出,挥刀疾劈。假若戚长征在此,看到这一刀,也要大声喝彩。这刀除了凌厉无匹,充满一往无前的霸气外,更精彩的是变化无方,含有惊世骇俗的奥妙后着,叫人泛起不但硬碰不得,还完全没法捉摸他要攻击的位置。兼且此刀全无成法,便像才气横溢的诗人妙手偶得而成的佳句,看得人心神皆醉。
事实上韩柏自己都不知为何会使出这一刀来,他见鹰飞双钩守得无懈可击,魔种被刺激得往上提升,一股冲动狂涌而来,自然而然劈出这天马行空的一刀。虚若无看得呆了一呆,皱起眉头,像想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众女则紧张得屏止呼吸,恨不得韩柏一招克敌。严无惧放下心来,暗忖难怪里赤媚三次暗袭仍杀不死他,原来竟真有如此本领。鹰飞更是心下凛然,想不到他的刀法比戚长征更难应付,知道退让不得,狂喝一声,双钩前后扫出。
两大年轻高手,终于短兵相接。人影交接,鹰飞先一钩眼看要扫中长刀,长刀忽生变化,缓了片刻,避过钩尖,闪电破入,朝鹰飞面门劈去。鹰飞临危不乱,施出浑身解数,后一钩恰扫在刀身处。当地一响,两人错身而过。鹰飞猛扭腰身,双钩一上一下,分向韩柏头顶和腰侧钩去,狠辣凌厉。韩柏头也不回,反手一刀挥去,切入双钩间的空门,取的是对方咽喉,竟然第二招便是与敌偕亡的招式。
虚夜月等吓得花容失色,只有鬼王和严无惧暗暗点头,看出韩柏的长刀取的是短线,必能在鹰飞双钩击中他之前,先一步割破对方喉咙。要知韩柏第一招早取得先势,假若现在改采守势,会给鹰飞争回主动,陷入挨打之局,所以才以险着力保优势。个中玄妙处,实是精彩绝伦。鹰飞果然闷哼一声,两钩回收,“锵”的一声,把韩柏这无坚不摧的一刀夹着。韩柏也不由心中暗赞,并在对方双钩将刀锁死前,运功一震,底下飞起一脚,踢往对方下阴,内劲通过钩刀接触处,硬拼一记。
鹰飞亦同时一脚扫出,希望能把韩柏扫得横移少许,失去平衡,那他的双钩便会像长江大河般,滚滚而去,直至把对方击毙。“砰!”气劲交接,刀钩分了开来。两人同时被震得往后退去。“砰!”韩柏底下那一脚倏地缓了一缓,变成踢在鹰飞脚侧处,而不是被他扫中。看得连鬼王都忍不住双眉上轩,叫了一声“好”。
鹰飞想不到对方的感应如此玄妙,竟像脚尖生了眼睛般,至此方知魔种的厉害。他也是一代人杰,知道不及变招,一声长啸,就在双脚交触的刹那,往后翻腾,转动身子,化去韩柏的脚劲。他吃亏在脚下是横扫之力,给对方的直踢击中,变成纯是挨踢之局,不得不以仓促应变的奇招化解。心中大感苦恼,交战至今,竟然一直陷入被动挨打的下风,实是平生破题儿第一遭。
韩柏一脚得逞,哪还迟疑,哈哈一笑,贴地掠出,竟要先一步抢到鹰飞的落点,再加攻击。众女本以为他会凌空追击,想不到这小子如此狡猾,看得紧张万分。人影闪处,韩柏来到由空中落下的鹰飞下面,唰唰唰接续劈出三刀,往身悬虚空,像与天上雪花融合为一的鹰飞挥去。三丈方圆内的雪花,被惊涛骇浪般的刀气带得旋动起来,更添声势。韩柏傲立在这雪雨漩涡的中心点,有若天神。他再不是那只懂与美女调情的多情种子,而是无可比拟的武道霸主,就像赤尊信复活了过来。众女看得心神皆醉。虚若无眼中掠过异采,再喝道:“好!”
鹰飞却是心中叫苦,只见寒芒电掣,刀气漫空涌来,知道再无可能抢回主动之势,此时若不退走,如此下去,最多是得个两败俱伤之局,暴喝一声,双钩下击,“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鹰飞不住借劲上升,又猛地回扑,忽缓忽速,竟是招招硬封硬架,仗着强猛的钩劲,消解韩柏凌厉的刀势。
韩柏杀得兴起,趁鹰飞又弹往高空,冲天而起,长刀幻作长虹,冲破雪花,向鹰飞直击而去。鹰飞发出厉啸,往下狂扑,双钩使出看家本领,立时挂中对方长刀。钩刀相交时,韩柏长刀忽地像延长了般,送出一道刀气,割往鹰飞胸膛。鹰飞本要单钩锁刀,另一钩则突袭对方,这时哪敢逞强,闷哼一声,双钩吐劲,凌空飞退。“啪喇”声中,鹰飞胸膛衣衫尽裂,险险避过这必杀的一招。同时借力改变去势,横移开去,竟是打算逃走。韩柏还是首次发出刀气,亦自呆了一呆,落回地上,竟忘了乘势追赶。
铁青衣倏地现身屋檐处,阻着鹰飞逃路,大笑道:“胜负未分,鹰兄怎可离去?”
虚若无喝道:“青衣!让他走吧!”铁青衣微一错愕,鹰飞掠过他头顶,迅速远去。
虚夜月和庄青霜扑了出来,不顾一切投入韩柏怀里。众人均欣然围了过来。
严无惧忍不住问道:“威武王为何竟容此子逃去呢?此人武功如此高强,竟可避过先天刀气,给他溜掉,实是后患无穷。”众人都不解地望向鬼王。
虚若无淡淡一笑道:“因为里赤媚来了,所以放他一马罢了。”转向韩柏道:“贤婿到我的书斋去,我有几句话和你说。”接着伸手截着想跟来的虚夜月和庄青霜道:“你们到月楼等韩柏吧!”再向众人打个招呼,领着韩柏去了。白芳华则秀眸一转,离府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