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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三个途径

    沾了冷水的丝巾敷在脸上,风行烈的意识逐渐恢复,但头脑仍然昏昏沉沉,像给千斤巨石压着。两边额角微微一热,真气分由左右输入,风行烈吓了一跳,一般情形下,若要将真气度入人体,绝少会选择处于头上的穴位,所以对方如非精于医道,等于拿他的性命开玩笑。“砰!”脑际一热,有如火灼,风行烈猛然一惊,睁开眼来。入目的是谷倩莲蹙着秀眉的如花俏脸,离他只有十寸许的距离,如兰气息,隐隐透入他鼻内。风行烈见到是她,大感头痛,想撑起身来,撑到一半,双手一软,往后便倒,全靠谷倩莲伸手到背后扶着,才不致仰倒。林木花草的气味充盈在空间里,四周黑漆漆的,凭着一点月照,使他在习惯了黑暗后,看到自己置身在郊野里的某一处所。

    谷倩莲几乎是拥抱着他,将小嘴凑到他耳边道:“好点了吗?我给你解了毒,很快没事。”

    风行烈深吸了几口气,果然精神多了,靠自己的力量坐直身体,道:“这是什么地方?”

    谷倩莲半跪半坐,温柔地看着他,轻轻道:“这是武昌东郊岳王庙北的山头,假设你现在站起来,可以看到岳王庙在林木间露出来的绿瓦顶,和更远一点的长江,风景美丽,每天日出前我都会来此练功,你是第一个和我分享这胜地的人。”

    换了是另一个少女向风行烈这般喁喁细语,他定会猜对方对他大有情意,可是出于这外表纯真无知,事实上却老辣狡猾非常的谷倩莲,风行烈则完全不知她在转着什么鬼念头。风行烈勉力站起来,谷倩莲想要扶他,给他拂开,谷倩莲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委屈地移开两步。

    一阵摇摇晃晃,风行烈终于站定。弯月下,隐见岳王庙顶的瓦光,和远方在山峦间时现时藏的滚滚大河。夜风徐徐吹来,风行烈精神一振,四周虫声唧唧,仿佛在鸣唱着入冬前最后的一曲。谷倩莲窈窕的娇躯,亭亭和他并肩卓立,齐齐远眺月夜下迷茫的夜景。

    “当当当!”钟声从岳王庙处传来,余音袅袅不绝,谷应山鸣,庄严至极。一幅清晰的图像在风行烈的脑海内升起,那是一个大雪的黄昏,他从雪山中回到暂居的一所山中古刹,在佛堂里,他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倩影,正诚心地将香烛插在礼佛的木香炉里,风行烈静立在她背后,却没有法子移开脚步,他从未见过这么优雅动人的背影。她一个孤身女客,为何会来到这山中的静地里,难道只为了装上一炷清香?“当当当!”禅钟敲响,她终于缓缓转过娇躯,让他这孤傲的男子看到了十世轮回也忘不了、艳绝天下的容色。靳冰云呵!你可知自那刻开始,我风行烈便不能没有你。但现在他终于失去了她!到了今天,他才明白为何她眼中总藏着那么深浓的凄怨幽哀,因为打一开始,靳冰云便刻意在骗取他的真情。不过纵使他在庙中初遇时已知道了她的图谋,假设让一切事重新发生一遍,他仍会不可自拔地陷进去,结果仍会是完全一样。他并没有后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你在想什么?不要那样好吗?你的眼神太悲伤了!”谷倩莲在他耳边呢喃着。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改变话题问道:“刁辟情死了没有?”

    谷倩莲垂首不答,一双玉手玩弄着衣角,低声道:“你也关心我的事吗?”

    风行烈暗忖她又在惺惺作态了,不知要使什么手段,微怒道:“你不说便罢了!”

    谷倩莲娇躯一震,移到他面前,仰首道:“你的脾气为何如此大?人家功夫及不上刁辟情,唯有以灯芯传毒,但这毒只对有内功的人生效,哪知你也晕了过去!”

    风行烈心中一动,谷倩莲并没有骗他的理由,那是否说,他看似消失无踪的内力,只是潜伏在某一处,而不是完全失去了。假设情况确是如此,自己恢复武功一事,就不只是妄想了。想到这里,只想找一个僻静地方,好好地潜修内视。

    谷倩莲幽幽道:“你知不知道为何我总缠着你不放,明知你是那么讨厌我?”

    风行烈一呆,望向她委屈幽怨的俏脸,想不到她如此有自知之明,而且话内隐含深意。

    谷倩莲噗嗤一笑,一改幽怨表情,得意地道:“因为我知道你是谁!”

    范良极在韩柏耳边道:“她叫朝霞,是这大宅主人陈令方从青楼帮她赎身买回来的小妾,陈令方本身是退休的京官,对朝廷仍有一定的影响力,所以在武昌非常有权势。”

    韩柏压低声音道:“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范良极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唤作朝霞的女人,直到她走回房里,消失窗前时才想起韩柏的问题,答道:“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过去的两年内,我一有空便到这里来,初时只是留意朝霞,后来为了更深入点进入她的生活里,索性连其他人的一举一动也加以窥探,现在他们何时睡觉,有什么习惯,全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愈说愈兴奋,忽地嘬唇吹叫,发出连串清脆的鸟鸣声,抑扬有致。

    韩柏吓得几乎连那颗心也跳了出来,不知为何,他也不想范良极被朝霞发现,以致破坏了那种暗里明处的关系。眼前他虽是范良极的阶下囚,但能于暗中窥视朝霞的私隐,既新奇又刺激,兼带点优越的感觉,何况他并不需负上道德的问题,因为他是被逼的受害者。

    美女朝霞又来到窗前,伸头出窗,四处查看,自言自语道:“中秋都过了,怎么还会有杜鹃啼叫,而且这么晚了!”看了一会,回到房内去。

    范良极低叹道:“你听她的声音多甜,唉!这可怜的女人最爱听杜鹃啼叫,每次我扮杜鹃叫时,她都会走出来看看。今夜又是这么晚也不肯睡觉。”

    韩柏暗忖范良极虽然独来独往,看似孤傲冷漠,其实内心感情极为丰富。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爱上了她?”

    范良极愕然道:“是否爱上了她?我倒从未想过这问题,为什么我不这么想呢?”

    韩柏脑筋大动,忽地灵光一现,问道:“你有没偷窥她宽衣解带的旖旎情景?”

    范良极脸色一沉,怒道:“我怎会对朝霞干这种事,你再说我便提早宰割了你。”

    韩柏胸有成竹地道:“我这样问你,其中大有深意,因为一般男女的爱情,都是灵欲交融,包含了强烈占有对方的冲动,但现在你连朝霞身体的‘观阅权’也没有争取,证明了你对她有情无欲。”

    范良极道:“那为何我一有空忍不住到这里看她?”

    韩柏淡淡道:“因为你的确爱上了她!”

    范良极皱眉道:“可是你刚才正指出了我对她没有一般男女的占有欲呵!这的确有道理,因为云清那婆娘我不但想看她的身体,也想占有她,征服她。”

    韩柏微笑道:“对于朝霞,你的爱是父女之爱,所以你关心她,为她的遭遇难过,就像对自己的女儿那样。”

    范良极浑身一震,将盯着朝霞卧室的目光收回来,像首次认识韩柏那样,仔细地打量他,冷冷道:“你几岁了?”

    韩柏心想假如他告诉对方自己不到二十岁,范良极一定会认为是在欺骗他,因为与魔种结合后,他的相貌体型变得粗豪雄伟,看上去在二十五六间,于是顺口道:“二十五岁了!”

    范良极闷哼道:“我最善暗里观人之术,你的实际年龄应比你的外表微少,因为你常不经意地流露出童稚之态,那是装也装不出来的。”

    韩柏心中震骇,表面却满不在乎地道:“你喜欢我多少岁便多少岁吧!横竖也要给你杀掉的了。”

    范良极眼中射出两道寒芒,落在他骨格雄奇的面容上道:“就算你真是二十五岁,但刚才对我和朝霞间感情的分析,却只有饱历世情,又兼之智慧深广的老年人,方能如此洞悉人性,作此种大胆判断,所以现在我不得不对你重新估计,你究竟是谁?”

    韩柏恍然大悟,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明悟,这时给范良极提醒,始记起每逢遇上危难时,自己会像忽然从某一源头得到解决的智慧和功法,使自己安渡难关,那来源当然是赤尊信的魔种。就如刚才用心一想,便“灵机一触”,想到了答案。想到这里,心中一动,隐隐找到了一个应付眼前穴道被制的法门。

    范良极见他眼珠乱转,怒道:“你在想什么?”此人虽身为天下景仰的黑榜高手,但因外形猥琐,所以自卑感极浓,最忌被人嘲笑,眼前的韩柏既洞悉了他心内的秘密,这刻极可能正在心底下暗笑他的行为,不由杀机大起。

    韩柏立时感受到他的杀气,不惊反喜,反瞪着对方道:“我想什么事,与你何干?”竟像要故意激怒这操纵着自己生死大权的人。

    范良极杀气更盛,一字一字地道:“你试试再说一遍?”

    韩柏正要再说一遍,丹田内的真气忽地鼓荡起来,知道体内魔种果然因对方的杀气而生出反应,哪还说得出话来,福至心灵地以意御气,直往下身被封的穴道一波接一波冲去,那亦正是最易被冲开的关锁。范良极见他闭口不言,以为他给吓怕了,怒气稍减,而事实上此刻他仍未舍得将这么“善解人意”的倾吐对象杀了。这时朝霞又来到窗前,捧着一个瓷罐,范良极的注意立时被吸引过去。韩柏刚要冲破被封的其中一个要穴,岂知杀气忽消,气机牵引下,澎湃的真气蓦地由盛转衰,恢复刚才不死不活的状态。但韩柏心中已大为笃定,魔种竟有此灵动奇应,自己日后如能好好掌握,将会成为珍贵的本钱,不由信心大增。

    朝霞揭开罐盖,拿了一把东西出来,洒往窗外的地面上,低呼道:“吃吧!鸟儿!”

    范良极低呼道:“痴儿痴儿!又拿雀粟喂鸟了,晚上鸟儿都睡觉去了,谁会来吃?”

    朝霞退回房里,灯火熄灭,接着传来上床就寝的声音。韩柏身子一轻,给范良极提了起来,心中苦笑,不知这怪老头又要将他弄去看什么东西。

    风行烈愕然望向谷倩莲道:“你知道我是谁?”

    谷倩莲甜甜一笑,卖个关子道:“你不相信我吗?不如我们来个赌约,假设我没有猜错,你便乖乖随我回双修府,让一个人见上你一见,假设你得她恩宠,那你的武功定可恢复旧观,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风行烈沉吟不语,细嚼她话内的含意,淡淡道:“假若你输了呢?”

    谷倩莲秀眉轻锁,低声道:“我孑然一身,若非府主可怜我这父母早丧的丫头,并得公主待我如姊妹,传以秘技,蓄意栽培我成为对付魅影剑派的专人,我哪有今天的风光。所以假设我输了,你要我做什么便做什么,为奴为妾,任随君便。”

    她说得可怜兮兮的,但早领教过她厉害的风行烈,已知她真的把握了自己的身份,设下圈套,引他入彀,不过假若谷倩莲没有骗他,自己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他现在功力尽失,谷倩莲要将他弄回双修府,还不是易如反掌吗?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谷倩莲处处以治好他的伤势来引诱他,似乎最重要是得到他心甘情愿的合作。尝闻双修府有男阳女阴的双修大法,每代只传一人,而且传女不传男,再由女方觅取人选,结为夫妇,合卺双修,谷倩莲千方百计要他跟她回双修府,难道与此有关?谷倩莲口中的“她”,看来便是那双修公主了。原本看来模糊神秘的事,一下子给他理出一个轮廓来,唯一难明的地方,就是她谷倩莲有何资格越俎代庖,为她的公主挑婿?

    谷倩莲见他皱眉苦思,嗔道:“你究竟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赌不赌一言可决,哪用想这么久?”

    风行烈暗忖这丫头竟用起激将法来,我偏不如你所愿,微微一笑道:“明知有输无赢,赌来作甚!”

    谷倩莲见计不得逞,玉容一沉,声调转冷道:“好!风行烈果然不愧白道当今的第一号人物,可是不知你信也不信,若没有我们的掩护,不出三日之内,你将落入庞斑的黑白二仆手里,你的行踪并非如你想象般隐秘。”

    风行烈听到由她的檀口吐出自己的名字,虽明知必会如此,仍禁不住心神大震,况且谷倩莲语气隐含威逼之意,更加深了他危机的感觉。魔师既已出世,天下凶邪归附,乃必然的事,由大帮会始,一层一层控制下来,以至乎地方的小帮会、地痞流氓,天下真是难有他容身之所,谷倩莲将他带到这荒山野岭,其中大有道理。但谷倩莲为何敢冒开罪庞斑之险来助他,因为一个不好,双修府休想有一个活口留下来。

    谷倩莲声音转柔道:“在下面的岳王庙里,有一个人在等待着你,你下去见他吧!”

    风行烈全身一震,失声道:“谁?”

    砰!韩柏给丢到地上。与魔种结合后,他的体质坚强了不知多少倍,一点也不感到疼痛。范良极把韩柏带回早先制伏他的破落废屋里。

    范良极取出烟管,塞进烟丝,点燃后深深吸了几口,像想起什么似的将背上取自韩柏的三八戟解下来,诅咒道:“这么笨重的家伙,使老子走起路来也慢了。”他还是首次认“老”。

    韩柏仰卧地上,闭上眼睛,全神运气冲穴,可是丹田内的真气就像个不听话的顽童,完全不遵照他的意愿行事。

    范良极舒舒服服在破椅上坐了下来,吸一口烟后,缓缓道:“好兄弟,不如我们打个商量!”

    韩柏冷冷道:“不用了!你杀了我吧。”

    范良极愕然,大奇道:“怎么?你连条件也不想听吗?”他自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韩柏是要激起他的杀机,以使体内的魔种因感应而生出抗力。

    韩柏微微一笑道:“枉你身为黑榜高手,但行为却卑劣至极,什么‘良极’,我看是‘劣极’。”

    范良极眼中精芒一闪,杀机大盛,没有人可拿他的名字来开玩笑,庞斑也不可以!韩柏丹田内真气立生感应,由刚才的散乱无章,结聚积凝,就像一个已在酝酿的风暴。范良极伸出烟管,在破桌上一下一下敲着,似在敲响死神的鼓奏。每一下都是那么平均,中间相隔的时间毫厘不差,显示出黑榜高手的功力和对时间精确的把握,独行盗杀机已动。

    韩柏丹田的真气忽地往四方澎湃扩展,而不是只冲向其中一个穴道。范良极冷哼一声,离椅站起,手中烟管直点韩柏眉心。韩柏身体一轻,穴道全解,浑身充盈着气劲,比之以往任何一个时刻,更为优胜。原来赤尊信的魔种,虽与韩柏完全结合,但始终是外来之物,虽在韩柏体内,但能发挥出来的却只有十之三四,除非遇到极大的刺激和磨炼,才能真正发挥极致。这次范良极以独门点穴手法,强行制住魔种,恰恰激起魔种潜伏的力量,使它进一步融入韩柏本身的精气神内,说起来他还真要多谢范良极呢。

    范良极烟管正要点在韩柏眉心处,“砰!”这名列黑榜的绝代高手,在完全意想不到下,阴沟里翻船,被韩柏重重一脚正踢在小腹气海要穴处。范良极大吼一声,身子不但没有被踢飞开去,反而泰山般猛往下压,烟管加速点向韩柏眉心要害。他一生从没有沾染女色,七十多年的功力何等精纯,韩柏一脚虽然予他这辈子从未之有的重创,但护体真气自然生出相抗之力,化去了韩柏大半力道,仍能悍然反击。

    韩柏想不到对方的真实功力如此惊人,就地一滚,往墙角避去。范良极在这危急存亡的一刻,施出了压箱底的本领,烟管仍点实在空无韩柏的地面上,就借那烟杆作支柱,撑起身体,右脚横扫,狠狠踢在韩柏的臀肌上。这次轮到韩柏惨哼一声,断线风筝般离地飞起,重重撞在墙上,横着滑落。

    范良极“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心中却是大喜,因他这一脚乃毕生功力所聚,无论踢中对方什么地方,也足可使对方全身经脉爆裂而亡。可是他仍未放心,烟杆再用力,腾身飞起,左手照着韩柏头顶的天灵穴拍去。岂知“应已死去”的韩柏双脚往墙一撑,面门向地箭般弹离墙边,来到他下方,一弓背,竟以背撞往他的前胸。范良极临急变招,这时收掌已来不及,凝气胸前,硬往韩柏弓起的后背压下去,两人的比斗方式,都是全无招式,但凶险处却比任何毒招尤有过之。

    “砰!”劲气满屋,尘屑飘扬。两人同时闷哼。范良极毛球般被抛起,滚跌在破椅上,一阵木裂的声音后,破椅被压成粉碎,可是再爬不起来。韩柏也好不了多少,背脊碰撞处一股洪流暴发般的压力逼来,将他压得往地面挤去,接着狂力再由地面反弹过来,把他整个魁壮的身体像木偶那样抛高,再重重抛回墙边处,全身瘫痪,连指头也动不了。一时间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谁能先爬起来,将是胜利者。

    风行烈缓步走进岳王庙的大殿里。一位雄伟如山的白衣男子背着他负手卓立,身子像枪般挺直。

    风行烈全身一震,在他身后十步处停了下来,哑声道:“师父!”

    男子缓缓转身。一张英俊得绝无瑕疵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比深黑海洋里闪闪发光的宝石还明亮的眼睛,冷冷盯着风行烈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师父吗?”竟是位列黑榜的邪异门门主,“邪灵”厉若海。

    风行烈脑海闪过厉若海对自己从小加以严格训练的种种往事,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厉若海挺身受礼,脸上不露半点表情,使人不知他是喜还是怒。

    风行烈站了起来垂手道:“风行烈背叛了邪异门、背叛了师父,现在功力全失,希望师父能赐予一死,好过死在外人手上。”

    厉若海仰首望着庙顶,看到了屋梁处有一个燕子留下的空巢,喟然道:“你消瘦了!”

    风行烈鼻头一酸,咽声道:“师父……”再说不下去。

    厉若海道:“燕子南飞了,明年春暖花开时会飞回来,但我最看重的好徒弟,一去便没有回头。”

    风行烈仰天长叹,百感交集。

    厉若海望向风行烈,眼中神光转盛,冷然道:“当年你大破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十三夜骑于荒城之郊,使你名动江湖,我曾想过离开水寨,亲手将你擒杀,但你知否为何我把这念头打消?”

    风行烈道:“这些年来徒儿百思不得其解,以师傅处置叛徒的严厉手段,是绝不会容许我在外逍遥的,我亦准备好了受死。”

    厉若海仰天长笑,道:“我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可是那徒弟背叛了我,只为了西藏来的一个老喇嘛。”

    风行烈默然不语,眼中射出坚定的神色,直到这刻,他仍没有为自己当年的行为后悔。

    假设让事情再发生一遍,就像和冰云的爱情般,他还会是那样做的。

    厉若海回到早先的话题,道:“我不杀你,主要有两个原因,你想听吗?”

    风行烈躬身道:“徒儿怎会不想听,自懂人事以来,行烈便最喜欢听师傅说的故事。”

    厉若海满怀感触一声长叹,摇头苦笑道:“冤孽冤孽,想当年你仍在襁褓之时,我将你缚在背上,力战那时名慑黑道的‘十只野狼’,又怎会想到我背上拼死维护的,竟是一个叛徒。”

    风行烈霍地跪下,平静地道:“师傅杀了我吧!”

    厉若海暴喝道:“像男子汉般站在我面前,我厉若海要杀你,你即使有十条命,也早死了。”

    风行烈长身而立,但全身却不住颤抖着,泪水不受控制涌出眼眶,正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直到这刻,他才真正感受到厉若海对他的爱惜是超越了师徒的父子之情。

    厉若海背转了身,不让风行烈看到他的神情,声音转冷,缓缓道:“当年我不杀你,因为我知道我下不了手,因为厉若海不能下手杀死他那不会反抗的徒儿,风行烈,我太明白你了,你是绝不会和我动手的。”

    风行烈冲前三步,在厉若海背后停了下来,悲叫道:“师父!”

    厉若海头也不回,淡淡道:“这只是第一个原因。”

    风行烈深埋在心里对这恩师的孺慕之情,山洪般倾流出来,这刻他已忘了身前这气概逼人的黑榜高手,乃横行肆虐黑白两道的一方霸主,而他当年叛出邪异门,亦是因为要将一条无辜的生命,从他的魔爪内拯救出来。

    厉若海道:“第二个使我不动手对付你的原因,是因为不忍心亲眼看到一个拥有挑战庞斑潜力的绝世武学奇才,毁在我厉若海手里。”

    风行烈全身大震,踉跄往后连退多步,才煞止退势,不能相信地望着厉若海的背影,不能相信一向对自己冷言疾色的厉若海,竟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期望。

    厉若海旋风般转过身来,两眼神光电射,沉声道:“所以一接到双修府的飞鸽传书,知道你在此出现,立即赶来,务要在黑白二仆截上你前,与你会合。师徒恩怨已属小事,眼前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让你逃离武昌,因为现在庞斑正在这里。”

    风行烈叹道:“师父!行烈现在只是废人一个,怎值得师父冒开罪庞斑之险,帮助行烈。”

    厉若海在背后负起双手,缓缓来回踱着方步,重重舒出心头一口闷气,傲然道:“我今年四十八岁,以我现时的状态,活过百岁可说毫不稀奇,假设要我在往后的六十多年,卑躬屈膝地在庞斑、方夜羽等人之下求存,我情愿轰烈战死,我厉若海岂是干罗、莫意闲、谈应手之流。”

    风行烈肃容道:“师父一向英雄了得,自不会屈从于人,可是我现在武功全失,生不如死,师父实犯不着理会我。”直到这刻,厉若海虽没有重新承认风行烈是他徒弟,但也没有阻止风行烈称他作师父。

    厉若海道:“江湖上近日秘传一项消息,说及你成为庞斑练某一种盖世魔功的重要种子,若不能将你生擒,庞斑那古往今来魔门从未有人练成的魔功,势将功败垂成。”

    风行烈呆了一呆,暗忖此事秘密至极,怎会传出江湖?接着恍然大悟,漏出此秘密者,必是净念禅宗的广渡无疑,而且是刻意泄密,使有心者能在其中加以阻挠,此着果是非常厉害。

    厉若海续道:“我立时加以引证,发觉庞斑的黑白奴才,果然四处遣散人手,搜寻你的踪影,便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

    风行烈道:“事实果是如此。不过假如师父现下一举将我杀了,则无论庞斑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他的‘道心种魔大法’,也永不会成功。”

    厉若海浑身一震,眼中强芒大盛,盯着风行烈。风行烈闭上眼睛,失去了武功、失去了冰云,生命对他再没有半点意义,他深悉厉若海乃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对他或有三分感情,但假若那是要牺牲他的权力和威名,却是休想。要在庞斑手内救风行烈,是动辄身死败亡之局,但假若就此杀了他,以厉若海的才智功力,必可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丝毫可供庞斑根查的痕迹,如此权衡轻重下,厉若海岂会舍易取难?劲风狂起,厉若海一拳重击风行烈胸前膻中要穴。

    韩柏伏在墙角,口鼻呼吸全消,但体内魔种的精气正由先前的散漫再渐次积聚,就像水滴般汇聚着,假设真气再次结聚成形,他会痊愈过来,跳起身去对付可恶的范良极。不过他对自己的信心也在动摇。想他在猝不及防下全力击中范良极在先,仍落得两败俱伤之局,于此可见这黑榜高手的功夫,实在胜过自己,由是推之,庞斑更是高不可攀。岂知此时躺在另一边全力疗伤、真气内行的范良极,心中的震骇,比起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范良极自幼好武,凭着他天下无双的偷技和暗窥之术,遍阅天下武术秘典,对各门各派的了解,各黑榜高手无有出其右者,但和韩柏多次交手,竟发觉对方的诡变之道,实不下于他,心中的沮丧,不在话下。残破大屋内静悄悄的,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一切都融入了黎明前宁谧的暗黑里。

    蓦地屋外的荒园“沙沙”声起。屋内的韩柏和范良极心中大奇,因为来者落地无声,只是衣袂飘动时拂起了几片落叶,才唤起两人的注意。如此高手,会是何人?风声轻响,另一功力稍逊,但亦已是不可多得的高手跃入园中。范良极将耳贴在冰冷的地上,施展“偷门盗听”之术,将园外两人每一丝声息收进耳里,心中奇道:这两人的武功仅次于我这类黑榜高手,应亦是一方霸主无疑,到此会面连手下随从也没有一个,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难道想来和我偷王争口饭吃吗?韩柏却是另一种惊异!不知如何,当第一个高手出现园中时,心中便无由涌起一阵强烈到使他想惨叫的浓重杀机,那是源自体内的魔种,难道“他”认识外面那人,就像那次韩柏被靳冰云埋在地底时,他体内的魔种感应到地面上的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魔师”庞斑那样。

    迟来者低声道:“卜门主果然守信,时间分毫不差,还有三刻钟便天亮了。”

    卜门主道:“宗兄你好,约我秘密来此相见,不知有何要事?”

    “卜门主”三字入耳,范良极颤了一颤,韩柏却是全身一震。他们都知道来者是谁了,就是“盗霸”赤尊信的师弟“人狼”卜敌。韩柏心中恍然,难怪魔种反应如此剧烈,假设自己能善用魔种这种灵动力,岂非武功可剧进数倍,轻易超过躺在那边的黑榜死老鬼?

    卜敌续道:“宗兄不用环目四顾,刚才我来此前,曾施展天视地听之术,保证此处没任何人。”

    范良极心中大喜,卜敌这样大言不惭,即使另一人想看,也不好意思去看了,因为那样做将摆明对卜敌的“天视地听”没有信心。

    宗姓男子道:“宗越这次约门主来见面,是要献上一个重要消息。”

    卜敌丝毫不露出心急之态,淡然道:“卜某今天来此之前,已得小魔师授以全权,宗兄有什么提议,放心说出来罢,只要对卜某有利,天大的事我也可以担当。”

    韩柏和范良极两人齐齐一呆,宗越不就是邪异门内仅次于厉若海之下的第二号把手,为何约了卜敌到这里来?除非他想背叛厉若海!

    宗越沉声道:“此时厉若海正与本门叛徒风行烈秘密会面,而本人则负责安排逃走路线,这样说卜门主明白了没有?”

    韩柏一颗心立时不受控制跳动起来,差点将魔种凝聚的真气也岔散了。他对那晚所遇到的三个人——浪翻云、广渡大师和风行烈,都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和感情。原先他的打算是摆脱了“独行盗”范良极后,便不惜一切,务求将赤尊信的大仇家“人狼”卜敌毙于手下,但现在听到宗卜两人的对话,优先的选择已移到救援风行烈一事上。

    他的反应立时给范良极贴在地上的耳朵“盗听”了去,这狡猾多变的老狐狸眼中闪起了亮光,显然又有新的鬼主意。卜敌听到风行烈的名字,呼吸立时转重,显示出内心的紧张,假设他不是也听到厉若海正和风行烈在一起,恐怕立即便要前往擒人立功。

    宗越道:“宗某将会安排他们由武昌东的迎风峡路线快马逃走,若卜门主能够配合,风行烈可手到擒来。”

    卜敌心想既有厉若海牵涉在内,恐怕要魔师庞斑亲自出手才妥当,不过宗越说话如此得体,仍使他受用非常,道:“宗兄如此帮忙,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

    宗越恭声道:“良禽择木而栖,厉若海不识时势,宗某怎能和他同乘破船,但愿能依附卜门主骥尾,为魔师做点事,于愿已足。”

    听到这里,屋内一老一少两人都不禁暗赞宗越攀龙有术,因为他若要求在方夜羽之下得一席位,必惹起卜敌猜忌之心而无法达到目的,但像他目前低得不可到低的要求,便能使卜敌将他视为手下之人,而竭力引荐,最后得到的收益,亦是最大。

    卜敌道:“好,你的意愿,包在卜某身上,事不宜迟,我立即和你去见小魔师,好好安排一切。”

    风声响起,荒园恢复早先的寂寥无人。韩柏跳了起来,两眼神光闪闪,不但早先内伤不药而愈,功力还深进了一层,最值得高兴的,还是对体内魔种加深了认识。范良极仍俯伏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像死过去了一样。

    韩柏咧嘴一笑,暗道:“终于赢了你这死老鬼!”眼光转到桌上放着的三八戟,心想这戟千万不能失掉,否则怎还可在方夜羽面前抬头挺胸做人。

    身子一动,移到桌前,探手往戟柄抓去。眼看摸上戟柄,“嗖!”三八戟离桌飞走,同一时间范良极一阵烟般窜起,落到门旁,三八戟已到了他手里,嘿嘿怪笑道:“本人偷得之物,岂是如此容易给人要回去的。”

    韩柏这时才发觉对方以一根“黑线”缠上戟头,将戟“盗”去,不禁暗骂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想到范良极乃盗王之王,这点小手法在他是毫不足道的玩意。想起要和他面对面硬干,不禁大感头痛,救风行烈的事已刻不容缓。怒道:“拿回来!”

    范良极好整以暇地道:“不要动,一动我就走,保证你永远也见不着我。”

    韩柏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范良极你身为黑榜高手,怎可如此撒赖?”

    范良极毫不理会他的嘲讽,微微一笑道:“来!让我们谈谈条件,谈得拢的话,我不但可以将这块烂寒铁交回你,还可以助你去救那风行烈。”

    韩柏一震道:“你怎知我要去救风行烈?”

    范良极倚老卖老地道:“那有什么困难,你放的屁是什么大小形状也瞒不过我这对法眼。”

    韩柏道:“你真的肯助我救风行烈?你不怕遇上庞斑吗?”

    范良极狡猾一笑道:“有天下第一美男子厉若海在,庞斑哪还有时间招呼我,其他的人嘛?我范良极还不放在心上。”

    韩柏大为意动,若范良极肯真心帮手,自己的实力最少增加了一倍,否则若他刻意捣乱,自己则有凶无吉,权衡利害下,叹道:“说出你的鬼条件吧!”颇有些任由宰割的凄凉味道。

    范良极见他就范,大为高兴,可是他乃老谋深算的人,知道若勉强对方屈就,最后得出来的成果,可能会不如理想,甚或弄巧反拙,于是道:“你也不用那么垂头丧气,我给你这分差事,保证没有男人会觉得是苦差,况且我们这协议,要待救出了风行烈才算,这样也算公平吧?”

    韩柏好奇心大起,道:“你是否太少和人说话,一说起来便是这样啰啰嗦嗦,说了半天还未转入正题,要知救人如救火,半刻也耽误不得。”

    范良极毫不动怒,嘻嘻一笑道:“条件很简单,就是要你从陈令方臭体之下,将朝霞救出来,使她爱上你,并娶她为妾。”跟着眨了眨眼,神秘地道:“这如花似玉的女娇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其对于服侍男人之道,嘿!不用说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韩柏听得目瞪口呆,愕然道:“什么?”

    “砰!”

    胸口像被万斤重锤轰了一下,风行烈仰天飞跌,就像狂风卷起了一块落叶,狂劲由击中处闪电般传往每一道主脉和支脉,连叫也叫不出来。“砰!”模糊中风行烈感到自己撞在一个人的身体上,那人道:“痴儿!还不守着灵台一点清明,你真的想死吗?”竟是厉若海以绝世身法,赶到自己后面,待自己凑上去。从厉若海的身体注入了一道阴细至极的气流,瞬息间融入了早先刚猛的气劲里,扩展的气劲,蓦地收缩。风行烈心中狂叫道:“师父!你为何要耗费真元,救我这叛徒?”另一股真气,由戳在眉心的手指刺入,就像在全身经脉内有若波潮涨退般的乱流里,开辟了一道深沟,将千川百河尽纳其中,顺着背脊的督脉,向丹田下的气海冲去。同一时间厉若海将他抛往上空,左右手中指分戳在他脚板的涌泉穴上,真气似蜘网般沿脚而上,往丹田涌去。“轰!”风行烈脑脉巨震,全身失去了知觉,只感虚飘无力,知道是厉若海以独门手法,恢复自己失去了的内力,哪敢迟疑,以致累人累己,连忙收拢心神,守着灵台一点清明。也不知过了多久,风行烈大叫一声,喷出一大口淤血,死鱼般瘫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厉若海凝立不动,英俊无匹的容颜透出一抹鲜艳的血红,良久才恢复平时的白皙。

    这时手下四大护法之一的“笑里藏刀”商良走了进来,躬身道:“宗副门主传来消息,迎风峡畅通无阻,请门主立即上路。”

    厉若海平静地道:“预备了什么人手?”

    商良道:“四大护法、七大坞主和帮中好手共四百零八人,全部整装待发,只等门主一句话。”语气中透露出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坚决。

    厉若海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们都很好!”

    商良眉头一皱,他这老江湖怎会听不出厉若海话中有话,不过他一直对自己这英雄盖世的门主心存敬畏,不敢出言相问,唯有默立不语。

    厉若海道:“好!你要一字不漏地听着。”

    “当!”一个雕着邪异门独有标记“双龙卷云柱”的令符,给丢在地上,商良连忙伏跪。

    厉若海的声音传来道:“立即以此符传我之令,由此刻起,邪异门全体解散,避隐山林,除非听到本人厉若海再现江湖的消息,否则邪异门就没有了。”

    商良大震道:“门主!”

    厉若海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指着地上的风行烈厉声道:“二十五年前,我厉若海能在十只野狼手上将这畜生救出来,今天也能单枪匹马,在魔师庞斑手上将这畜生带回去。庞斑啊庞斑,我要让你知道在浪翻云之外,还有一个全不惧你的敌手。”

    商良颤声道:“那宗副门主方面又怎样?”

    厉若海淡淡道:“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叛徒!”

    庞斑坐在花园亭内的石凳上,专心细读一本旧得发黄的真本竹谱,伴着他的除了风吹叶起的沙沙声外,只有绕在亭前小桥下流过的淙淙溪水。方夜羽悄悄来到他身后,将浪翻云送的竹箩放在庞斑的身后。

    庞斑目光注在竹谱上,平和地道:“回来了!”

    方夜羽躬身道:“战书送到浪翻云手上,但在详说其中细节前,夜羽有要事急禀。”

    庞斑道:“说出来吧!”

    方夜羽道:“风行烈的行踪已被发现。”

    庞斑像听着与他全无关系的事那样,淡然自若道:“消息来自何处?”

    方夜羽道:“来自邪异门的宗越,此人借此投靠我们,泄露出厉若海已亲临此地,准备不惜一切带走风行烈。”

    庞斑递过手上竹谱,微微一笑道:“这是上代大家吴镇的竹谱真迹,你看他淡淡一笔,一片迎风飘舞的竹叶跃然纸上,形神俱备,令人看不出究竟是竹动?风动?还是观者自己意动,真乃画道的极致。不多一分,不少一点,否则过与不及,俱是不美。”

    方夜羽细嚼他的话意,好一会,忽地全身一震,霍地下跪,连叩三个响头起立道:“多谢师父指点。”

    庞斑道:“不愧庞某徒儿,明白有迹可寻,俱是下作,只有无迹可寻,就像吴镇寥寥一笔,使人看不破究竟是竹动?风动?还是意动?才是武道的极致。”

    方夜羽问道:“夜羽举手投足,总是有的而发,故亦有迹可寻,故不明如何始能臻无迹可寻的化境?”

    庞斑仰天哈哈一笑道:“天地由‘一’而来,此‘一’何有痕迹可言?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便由无迹变为有迹,譬如你三八戟未出前,便是无迹;但三八戟一出,便成有迹,你明白没有?”

    方夜羽道:“这道理徒儿明白,但三八戟总不能不出手,若一出手便落下乘有迹,那岂非永不能达无迹之境?”

    庞斑微微一笑道:“由一而来,从一而去,来无踪、去无迹,谁还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就像这一笔!”伸指顺着手中竹谱其中一块叶子撇了一撇,指尖停处,恰好是叶端至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方夜羽全身剧震,感激涕零地叩首道:“徒儿明白了!徒儿明白了!”

    庞斑道:“别辜负了背上我赠与你的三八戟,那是为师初出道时横扫武林的好家伙。”

    方夜羽摸了摸背后只影形单的三八戟,心道我方夜羽定能以此将另一支三八戟公平赢回来。应道:“多谢师尊教诲。”

    庞斑放下竹谱,站了起来,负手走到亭边的围栏旁,低头细看亭外荷塘里荷叶上一滴晶莹的水珠,在晨光下闪闪生辉,道:“你见过厉若海没有?”

    方夜羽知道庞斑从不作废言,语出必有因,所以丝毫没有因不明庞斑忽地提起厉若海的原因,而生出不耐烦之心,摇头道:“没有!但我曾对此人做了个深入的调查,由他的起居饮食习惯入手,发觉此人是完全沉迷于武道的真正强人,师父对此看法有何意见?”

    庞斑道:“你的看法一点也没有错,二十年前厉若海初出道时,曾来见我,那时我便知道此子除了武道外,其他的都不屑一顾。”

    方夜羽道:“以他那能使任何女人倾倒的容貌体魄,竟能四十八年来半点不沾女色,已可知此人意志的坚定,即使倾尽三江五湖的水,也不能动摇其分毫。”

    庞斑道:“天下间除了我和浪翻云外,再没有第三个人能胜过厉若海。”

    方夜羽浑身一震,骇然道:“什么?”

    他虽对厉若海有很高的评价,但仍想不到庞斑对厉若海的推许,竟到了如此地步。要知在“黑榜”里,一直以来,最受推崇的当然是剑霸天下的“覆雨剑”浪翻云,其他依次是“盗霸”赤尊信,又或声势大跌的“毒手”干罗,厉若海在榜上只是中庸之士。

    庞斑道:“二十年前我便从厉若海眼中看到他今天想干什么,二十年来他态度低调,深怀不露,故声名不及浪翻云、赤尊信、干罗,甚至不及谈应手和莫意闲,其实他默默耕耘,等的就是今天此刻,只有我才配做他的对手。”

    方夜羽皱眉道:“难道宗越只是个被扯线的傀儡?”

    庞斑道:“黑榜十大高手谁是等闲之辈?厉若海若给宗越这样的毛头小子出卖成功,他就不是厉若海。”

    方夜羽道:“如此我须变更安排,务使厉若海不能偷偷遣人运走风行烈。”

    庞斑哂道:“你也太小觑厉若海,此人英雄盖世,自负平生,这样公然向我挑战,怎会做出鬼鬼祟祟的行为,夜羽你放心,此人必是单枪匹马,带着风行烈硬闯突围。”

    方夜羽道:“师尊有何指示?”

    庞斑淡淡道:“你布下天罗地网,重重险阻,务要击杀此人,若他能闯出重围,我便去会一会他厉若海的‘燎原百击’。”接着眼中爆起精芒,道:“来!让我看看浪翻云送来的大礼。”

    韩柏紧随范良极之后,忽地奔落一条横巷,跃上瓦背,跨墙而行,在微明的天色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行着。

    开始时韩柏旋尽浑身力气,也跟不上范良极,使得范良极怒气冲冲地不住等他,但不一会后,韩柏便从范良极纵跃的路线和身法中,找到一点难以形容的轻功至理,例如范良极由一座高楼跃下时,并非是直跳而下,而是头下脚上采取一道弯弯的弧度,燕子般滑翔下去,到了近地面三、四尺处再斜斜仰飞,弹身而起。

    这领悟使他速度倍增,最后连范良极也投来惊异的眼光。

    这时范良极来到一户人家的天井里。

    韩柏傻子般跟着,丝毫不知这死老鬼带他到此处,和救援风行烈有何关系?

    范良极揭起一口水井,低喝道:“下来!”自己跳了进去。

    韩柏往下望去,只见范良极到了深井的中部往横移,整个人消失不见,不禁心下踌躇,因为在这窄小的空间里,范良极若要偷袭他,成功的机会几乎是十有九成。

    但转念一想,范良极若真心怀叵测,便不应将三八戟交回自己,因为那是大利于近身搏斗的可怕武器。

    范良极伸头出来,不耐烦地道:“还不下来,记得顺手把井盖掩上。”

    韩柏一咬牙,跃了下去,到了范良极消失处,只见一个黑沉沉的洞,忙钻进去,窄小的空间和浓烈的泥土味,应该使人非常难受,但对曾两次被埋土内的他来说,反而有难言的亲切感。

    范良极的声音传来道:“将就点,这洞是我专为自己打的,没想到要招待你这大个子,快来。”

    韩柏钻将过去,移动了二十多尺,仍像没有尽头似的,心下骇然,这范良极也可算是打洞的不世高手了,难怪他能成为天下群偷的大宗师。

    水响传来。

    韩柏身子一轻,从另一头钻了出来,落到一处水深及膝的地方,异味充盈在这闭塞的空间里,使人胸口作闷,呼吸不畅。

    范良极在一端的暗黑里叫道:“快来!”韩柏跟了过去。

    前面一道亮光传来,只见范良极只剩得一对肩膀以下的身体悬在前方,光线由他探头出去的地方传来。韩柏心中恍然,原来这是一条大型下水道,上面是地面,只不知范良极在看什么?

    当他来到范良极身边,这有独行盗之称的黑榜高手跃回渠内,叫道:“你上去看看!”

    韩柏怀疑地看看范良极,心想若我将头伸出去,你岂非要把我怎样便怎样了?

    范良极人老成精,哪会不知他心中转着的念头,失笑道:“放心吧!假设我对你有不轨之心,便让我永远也收服不了云清那婆娘。”这誓言对他来说可是严重至极。

    韩柏再咬牙,双手攀着圆洞的边缘,升了出去。首先入目的是遮掩洞口的垃圾杂物,然后是对面街旁矗立的一所大宅的正门,红门金环,非常有气势,高墙内奇树挺起,令人想象到内里的豪华和气派。

    范良极的声音传来道:“表面上,这是一个京官的大宅,事实上却是庞斑布置在武昌的行宫之一,哼,庞斑可以瞒过其他人,又怎能瞒过我这偷窥的专家。”

    韩柏的头在上面轻叫道:“噢!门打开了,有十多骑奔了出来”

    范良极得意笑道:“庞斑极为自负,所以一切行动都正大光明,毫不掩饰,但要跟踪他们却非易事!”

    韩柏奇道:“既是毫不掩饰,跟踪他们有何困难?”

    范良极道:“方夜羽此人极有才智,特别长于反侦察的布置,即使换了我,若贸然来踩盘暗探,必会被他布于行宫外的暗哨发现,假若你就这样去跟蹑他们,保证亦逃不过他沿途布下的暗哨,岂是你想象的那般容易。”

    韩柏浑身一震道:“方夜羽出来了!”

    范良极首次露出紧张的神色,低呼道:“他身边还有什么人?”

    韩柏道:“他身边有十多个人……”

    范良极急道:“有什么人的形象比较特别?”

    韩柏忽地闭嘴不言。范良极愕了一愕,却没有作声。

    好一会,韩柏跳回沟里,顺手将洞盖掩上,犹有余悸地道:“好险,差点给人发现了,幸好我知机闭上了眼睛。”

    范良极道:“何人如此高明,竟能对你的目光也能生出感应?”

    在黑暗里韩柏低声道:“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三个人几乎是不分先后感到我在看他们,一个是方夜羽,另外两人一个是满头白发的中年英俊男子,一个是极其妖艳穿红衣的少妇。”

    范良极全身一震,叫道:“不好!快随我走!”当先往另一端逸去。

    韩柏连忙跟着。一老一少,转瞬间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