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城,秋,落叶萧瑟。
高渐离一筑击罢,荆轲帶着醉意击掌大赞道 「渐离兄弟啊,你的筑音总是能击中荆轲的伤心事,妙呀!」
狗屠抱着酒坛笑道 「荆轲,你一定是醉了,小高的筑音~呃~咱听着明明是快乐的事,你怎么听出伤心的味了?」
田光眯着眼瞅了瞅狗屠,笑道 「呵呵,我说狗屠啊,这音律呐,快乐的人咋听都是快乐,伤心人听着只能是伤心呐,荆卿听着伤心却悟出了妙,这是境界呀!」
荆轲摇摇晃晃走到田光面前,端起酒碗打了个嗝,说道 「田光先生知我,荆轲敬先生一碗!大哥,小高,喝!」
狗屠嘀咕道 「伤心怎地妙了?这酒才叫妙呢,好!干了!」
高渐离感慨道 「同一曲,原来是各有知音啊却不知田光先生又听出了什么?」
田光微笑道 「渐离啊,你又何须在意别人呢?你只须听出自己的心,狗屠,荆卿,老夫,何尝不是以心去听你的心。」
狗屠插嘴道 「那是,那是,一曲入心,那就是一个醉呐!」 说罢又予各人斟满一碗酒。
众人正喝得兴起,突然听得小酒馆外有人喊道 「父亲!父亲!鞠武先生与太子殿下从蓟城来访,母亲着我唤您赶紧回去。」
只见一样貌憨厚的中年形色匆匆,喘着大气进入小酒馆。
田光笑着向众人道 「呵呵,此乃犬子田青,有客来访,诸位请慢用,老夫先行一步。」
狗屠拱手道 「哟!原来是田公子,何不坐下吃碗酒?」
田光笑呵呵道 「你呀,逢人便劝酒,改日再饮了,告辞。」
说罢拜别众人与田青相偕而去,荆轲听闻太子丹来了葛城,心里又是一阵波动,不免猜测月儿是否与太子丹同行。
田光一路上默不作声,太子丹亲自来访,定然有要事相托。田光心里隐约猜测了几分,突然惊觉自己原来真的老了,雄心早已不复当年。
田青虽然憨厚,却也看出太子丹此行並不简单,见父亲心事重重,逐开囗问道 「父亲,您知晓太子所为何来?」
田光捻着花白的胡须,沉吟道 「爹也只是猜测天下之事,如风云变幻吶,此一时,彼一时,进退之间不可死守,儿啊,你回去之后先行安排妥当,若真如我所料,你便依计行事,知否?」
田青神色凝重应道 「孩儿知晓,父亲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鞠武已在田府外焦虑来回踱步,一见田光骑着驴子颠簸而来,急忙迎上前道 「老哥哥可回来了,太子殿下已先行在驿亭恭候,老哥哥且随我同去。」
田光嘱咐道 「儿啊,与你娘说一声,爹这就随鞠武先生走一趟。」
太子丹在驿亭一经传报田光已抵步,急忙大步前去相迎。
田光双足刚落地,太子丹已迎上前搀扶道 「田光先生可来了,燕丹高兴啊!」 随即向鞠武使了个眼色。
鞠武会意道 「老臣不胜长途劳顿,懇请太子殿下准老臣先行退下歇息。」
太子丹关切道 「老师没事吧?来人!快扶太子太傅退下歇息。」 说罢又向左右道 「尔等也都退下吧,没我命令,谁也不许进来,知否?」
「喏!」 左右一声回应即退守门外把守,太子丹随后倒退为田光引路。
田光见太子丹如此礼待,心情更是五味杂陈,只得频频道 「太子多礼了,老夫有愧呀!」
甫踏入内堂,太子丹竟跪下以长袖拂拭上座恭请田光入坐。田光自是再三推辞,太子丹弯下腰拜道 「田光先生乃是贤者,理应上座。」
田光抝不过太子丹,只能勉为其难坐下。太子丹突然长叹一声,扑通一声下跪道 「燕丹懇求田光先生救我燕国于危难之中啊!」 说罢已是双眼通红,泪水簌簌落下。
田光见状忙起身扶起太子丹道 「太子殿下快快请起,这,这叫老夫如何受得起啊!」
太子丹哽咽着道 「让田光先生笑话了,如今燕国已是岌岌可危,而燕丹虽有良策可解燕国之危,却苦于无能者担之啊!」
田光望着太子丹声泪俱下,叹气道 「太子呐,天下大势之所趨,实非田光之力所能扭转,还望太子明白。」
太子丹又是跪倒懇求道 「田光先生,你是智勇兼备之士,燕丹在此向您坦言所欲谋之大事,请先生万勿推辞!」
太子丹不待田光反应,将欲刧持秦王嬴政的计策一五一十说出。
田光听罢不由万分震惊,半晌才说道 「太子可知当前局势?」
太子丹恭敬道 「愿听先生一言。」 田光感叹道 「春秋之礼已不复存在,嬴政非齐桓公,田光又如何能作曹沫?」
太子丹沉声道 「难道先生之意是让燕国向秦国臣服而亡?」 田光搖头叹道 「鞠武怎么看此事?」
太子丹双眼闪过一道亮光,慨然道 「老师言道,可以一试!」
田光怅然叹道 「太子可知骐骥?我听说骐骥在盛壮之年可一日千里,然而当牠衰老之时,恐怕老夫的驴子也比牠跑得快呐。」
田光顿了顿又道 「太子听闻老夫之事,都是在盛壮之年,如今我老了,已是精衰力竭,此等国家大事,老夫实在无力为之呀!」
太子丹沉默半晌,缓缓直起身子,惨然道 「听先生之意,是不愿为我燕国献力,是否?」 田光偷眼望去,只见一抹阴沉的杀气在泪水未干的眼眶一闪而过。
田光心头一凛,一股杀气在一墙的背面酝酿,一群卫士手持弓弩,利剑屏息而待。
太子丹迟疑片刻,缓缓伸手自桌上拿起茶杯,却听田光说道 「老夫老矣,不过太子可还记得荆卿?」
太子丹不禁重新燃起了希望,忙搁下茶杯道 「荆卿,当然记得!」
田光笑道 「荆卿,如我盛壮之年啊!其人深沉有度,喜怒不形于色且胆色过人,此等大事,可托付于荆卿呀!」
太子丹大喜道 「却不知荆卿愿否?」
田光微笑自信道 「荆卿天生俠义心肠,若动之以情,何愁荆卿不愿相助。」
太子丹听罢往田光面前一跪拜倒,泣道 「这真是上天怜我燕丹一心救国啊!田光先生与荆卿既是知交,懇请先生为燕丹说项,可否?」
田光急忙搀扶太子丹起身道 「太子快快请起,田光当尽力而为之。」
太子丹拭去眼泪,欣然道 「若事成,田光光生与荆卿实为我燕国之功臣啊!」
田光拜倒说道 「田光不敢居功,眼下时辰尚早,老夫这便去与荆卿商议,还请太子殿下耐心等候。」
田光说罢即弯腰往后退去,太子丹恭敬送至大门外,低声道 「田光先生,适才燕丹所言,先生耳闻,事关燕国之存亡大事,还望先生保守此秘密,切勿泄露予人知。」
田光闻言瞇着眼点了点头,依然弯腰倒退行至驴子旁,解开绳子,慢慢上了驴背朝荆轲住处的方向而去。
太子丹目送田光远去,回过身时只见鞠武与陈统领已站在身后。
太子丹笑道 「果然如老师最后所料,田光先生以年迈为由,托词不愿担起责任。」
鞠武感慨道 「田光确实是老了,不复当年勇啊」 鞠武沉吟半晌,望着太子丹道 「太子,荆轲亦非燕人,是否」
太子丹点头不语,背负双手径直步入驿亭内。
鞠武转向陈统领沉声道 「陈忠,去吧!万不可暴露行踪!」
陈忠答应一声即翻身上马,朝田光悄然尾随而去。
城北,秋风吹拂,竹林宛如一片绿色的波涛,发出醉人的沙沙声。
荆轲没有醉,清羽剑在落下的竹叶之间遊走,双足如踩流云,飘忽随意而动。
唯有此时,荆轲方才心静如水,形动而意静,竹叶飘落看似无章却是有序,一剑刺出而洞穿数片竹叶已是随意为之。
田光牽驴而至,见荆轲于风中舞剑,不觉心中一动,豪情陡生,一声长啸道 「呵呵,且让老夫陪荆卿共舞!」 话音刚落,身形迅如脱兔,剑如灵蛇直逼荆轲。
荆轲笑道 「田光先生来得巧啊,荆轲得罪了。」 只见荆轲往后一跃,双足落地随即一蹬向前,人在半空一个旋转而扑,剑影如暴雨洒下。
田光喝一声釆,不避反趋前迅捷无伦连环刺出三剑,瞬间寒光闪现。
荆轲不等田光剑势袭来,一个扭转身形,腾空翻落田光身后,反手一剑横削,田光竖起剑刃一挡一拨之间,荆轲只觉剑上的劲力顿时如泥牛入海,消弥于无形。
一股斗志油然而生,荆轲大笑道 「田光先生,好精妙的剑术啊!」
田光手腕转动,将长剑舞得滴水不进,荆轲手中的清羽剑亦宛如化作银色光环,不时传来剑刃相交所发出铿锵之音。
田光已多年不曾与人如此此酣畅淋漓相斗,心中亦是大乐。转眼又斗了几个回合,田光叱喝一声纵身一跃飘落丈外,笑道 「荆卿好剑法!」
荆轲收剑笑道 「田光先生犹胜壮年啊,荆轲非先生对手,佩服!」
田光还剑入鞘叹道 「老矣呵呵,荆卿正当壮年,若再斗数回合,老夫必败呀!」
荆轲恭请田光坐定,斟上一碗酒后,开口说道 「田光先生有话不妨直言。」
田光苦笑道 「让荆卿给瞧清底细了,呵呵荆卿,太子殿下找老夫,你可知所为何事?」
荆轲摇头道 「不知。」 说罢只是自顾饮酒,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田光沉默半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长叹道 「老夫半生闯荡江湖,以信义为先,如今敬重我的冮湖朋友,皆冠以节俠之名唉,虚名吶!」
荆轲望着田光,突然觉得似有大事发生,正欲开口却让田光阻止,田光神色凝重道 「荆卿,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如今我已是风烛殘年,太子殿下有事相托,可我已无力相助实不相瞒,老夫已将荆卿举荐予太子,希望你能相助予太子,也不枉了你一身所学啊!」
荆轲一时未能回过神来,惶恐道 「这,这田光先生,荆轲恐难从命呀!」
田光霍地站起身,惨然道 「老夫枉为节俠呐!太子予我临走时,嘱咐我勿泄露所托之事,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荆卿,希望你能到驿亭面见太子,就说田光以死明志,决不会泄露机密之事!」
荆卿心里一凜,尚未来得及阻止,田光已横剑往脖子一抹,随着长剑落地,田光已倒臥于地。
「父亲!父亲!」 只见田青一脸悲恸疾奔而来,扑通一声伏在田光身上大哭。
荆轲一时茫然无措,田光最后一番话不断在耳边回响,去面见太子是田光最后的请求,荆轲又如何能拒绝?
荆轲跪倒在田光身旁,叩头拜倒,坚定道 「田光先生,您安心走好,荆轲定将您的话帶给太子殿下。」 说罢再三叩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