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磐历四年,七月初,双河城。
梅婶穿着狼皮大氅,内衬百狸皮草,贴身一件灰色麻衣,脚蹬长筒靴子,优雅而富态的将骤冷的寒意隔绝在外。
她拎着荆篓,里面是她刚刚买的地瓜,还有一块鲜肉,一小瓶黑醋,步子不紧不慢的向家里赶去,路过双河城营地的时候,她看向营地那些面容冷酷的战士,已经不像以往那般害怕。
酋长死亡带来的阴影,以及宁死不屈的荣耀,似乎也在一个狩猎季的洗刷下尽数褪去。
还记得去年大寒潮末期,宛若神兵天降的万磐国,给双河部落带来何等的震动!
双河酋长是位坚毅果敢之人!
面对入侵的外敌,他第一时间带领部落战士,突袭万磐国前锋,据说此战给立足不稳的万磐国带来极大的创伤。
不等双河部落开烧烤晚会庆功,当晚,遭受万磐国连夜突袭,一夜之间,双河部落落败!酋长大人和忠于酋长的猛兽战士,不是死在当夜的死战中,便是死在翌日的公开处刑之中。
梅婶尤记得那天天气是那么的冷!天空的雪花好像冰坨一般,砸在人的脖颈里。
她浑身颤抖的躲藏在部落老弱病残之中,惊恐的看着那些浑身披甲,随手便能招来闪电的强大战士,只觉世界末日。
梅婶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段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记得人家叫她干啥她就干啥!直到她丈夫被释放,她才恢复几分神智。
自那以后,双河部落改名为双河城。
一名不足二十岁的猛兽战士成了他们的城主大人,也就是类似酋长大人的人。。
后来梅婶才知道,在万磐国类似城主这样的人不计其数。城主在万磐国,只能算是中层人物,类似族老。
再随后的日子,双河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甚至逐渐热闹起来。
万磐国虽然带来了诸多严苛的规矩,但是除了严苛的规矩外,他们还带来了工厂,带来了五花八门的食物、各种各样的商品物资,更带来了人人皆可修行的万磐功法。
原本需要考虑狩猎收成的双河部落,再也没人在乎狩猎队猎取了多少猎物,大家只关心手里有多少钱,因为只要有了钱,他们能买到一切!
那时候,梅婶一度觉得被万磐国统治,貌似并不是一件坏事。
实际上,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强烈。
因为生活骗不了人!
只是梅婶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过意不去那些为了守护部落,而死去的战士!过意不去酋长大人的怒吼与不甘!
直到有一天,一件事的发生,令梅婶和自己彻底和解了。
那是狩猎季中旬的某天,梅婶出来采购食物,从市场里出来时,看到了曼陀!
她是个寡妇,她的丈夫正是死于万磐国突袭之夜,梅婶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曼陀得知丈夫死去时,是如何的嚎啕大哭,又是如何的呼天抢地。
那时候,她看着曼陀的样子,觉得她可能会追随丈夫而去。
然而那天,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曼陀正满脸笑容的嗅着万磐国特产香皂,眉眼间带着平静、安逸和满足!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憎恶曼陀。
这才过去几个月,这就忘记了自己的男人?
随后她更是产生深深的悲哀,她发现当初酋长大人的拼命抵抗,是多么的可悲!
这才过去多久,双河部落几乎已经把他,还有他的追随者,彻底遗忘。
然而当梅婶回家用着香皂洗澡之时,猛然间僵住了。
她意识到,她没有资格鄙夷憎恶曼陀!
实际上,如果身份交换,也许她比曼陀还要不如。
这究竟是谁错了?
梅婶恍恍惚惚了好几天,终于说服了自己,也和解了自己。
谁都没有错,这就是命!
……
“梅婶,宏哥给你寄信了,你赶紧去拿吧。”快要到家的时候,城主府的工作人员凑巧登门通知。
“阿宏寄信了?”梅婶大喜,她来不及放下荆篓,一路拎着,随着工作人员,也就是她的远亲晚辈力哥家大侄女,匆匆赶往城主府。
赶到城主府之后,梅婶拿到了信筒——一种装在竹筒中的兽皮卷,喜滋滋的离开了。
在双河城,识字的人不多。
十人有九人集中在城主府,那是万磐国的人。
还有半个是聪慧少年,这些少年在去年双河部落战败之后,就被送往万磐城的质子,当然了,用万磐国的说法是送去培养去了。
他们如同被征召的猛兽战士一般,余生将属于万磐国,以后去往何处,归往何处,皆由万磐国说的算。
余下最后半个,就是双河部落残存的两名族老。
他们已经垂垂老矣,好在两眼尚未昏花,可以视物,读信自然不再话下。
梅婶要找的读信人,正是这两名族老之一——燎。
梅婶找到燎的时候,他枯坐在家门前,正瞧着远处动工的建筑,建族群相较于双河城其他建筑,显得格外的庞大,听说那是学府。
未来双河城少年都将在那里渡过少年期,然后再送往万磐国接受深造。
“阿宏又寄信来了?”
“是的。”
“他倒是念家。”燎道,眼睛情不自禁的盯着梅婶的竹筒。
如果说双河城谁的消息最灵通?除了城主府之外,也只有两位族老了,别看他们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靠着给人读信的机会,几乎通晓万磐国大半动静。
因此他们比谁都清楚,万磐国究竟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最初的时候,两位苟活下来的族老,还有报仇的念想,现在只剩下庆幸,以及好奇。
梅婶递过竹筒。
燎熟门熟路的将其打开,倒出两张兽皮卷。
燎眯着眼睛,打开稍稍放远一点,念叨:“梅,我托人问过大牛的情况,他在万磐城很好,上午识字,下午练功,一周休息一天,顿顿有肉……”
大牛不是别人,正是梅婶的儿子,今年才七岁。
梅婶听到这,眼眶忍不住红了,听着听着甚至掉下眼泪。
这一张兽皮卷,几乎都是在说大牛的事,听得梅婶又是伤心,又是轻松,抑郁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搬开。
当燎念到第二张兽皮卷的时候,梅婶的啜泣声立马停止了。
“梅,我赚取功勋的机会来了!国主大人说了,我们这批战士将会作为主战先锋,率先进攻沙漠王城!最近一个月,沙城的战士越来越多!大家都很兴奋,每天都是无休止的训练。不用担心我,你知道国主大人有多么强大吗?他简直就是神灵降世,他制造了无数能量图腾,它能赐予我们无穷力量!”
“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能量图腾的笼罩下训练,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电蛇卷轴吗?我现在可以无休止的释放闪电,我感觉我现在比恐龙还要强大,就是暴龙过来,我也有把握磨死它们!”
“……我们必然会征服沙漠王城,届时,我会带着荣耀而归!大牛,必然会因为我而自豪。”
第二张兽皮卷至此结束。
燎大手有些颤抖,阿宏他大小就认识,是个很内秀寡言的猛兽战士。
他知道,他从来不会吹牛,所以这封信的可信度极高。
因此燎已经不敢想象阿宏提到的能量图腾是何等造物?
不敢想象可以无休止释放闪电的战士有多么强大?
更不敢想象成千上万名可以无休止释放闪电的战士有多么可怕?
更更不敢想象,制造出这些图腾柱,统帅万磐国的国主,又有多么地恐怖?
燎茫然的看着远处施工的建筑群,他似乎能够理解万磐国征服他们之后,为何不杀光他们,反而给他们食物、商品,甚至培养他们的后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