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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维尔·兰蒂斯

    距离我从镇上的魔法学院毕业已经有两年多了,父亲总说我要好好地和那个一环巫师大人学习,但只有真正见识到那有别于普通人的世界之后,才会发觉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多么明显。

    时至今日,没有魔力感知的我也没办法习得任何零环法术,母亲总想着给我买更好的法袍,魔杖,但在我费力地解释一大堆学到的名词之后,他们也只会在静静地聆听之后尴尬地点点头,说自己听不是太懂。

    就这样在家里呆了有一段时间,父亲虽然不再念叨学院的事情,但还是会催我赶紧去镇上找个活干,我实在厌烦这种感觉,就开始整天在外面晃荡。

    直到昨天早上,有趟外来的商队在镇上歇脚,或许是其他人都去酒馆了,一个从未在镇上出现过的女生只身一人在河岸边的那棵树下坐着。

    闲来无事,我就和她坐在一起聊了很多,那姑娘说她来自王都,也算不上什么富贵家庭,就是一普通护卫的女儿,此次出来就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自从在魔法学院毕业之后,她对未来的道路就有些迷茫。

    顺着这个话题,我们一直聊到了夕阳落下的时候,只可惜商队停留的时间太短,临别的时候,她送给我一本牛皮笔记,说是之后再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定要记在上面,之后要说与她听。

    今天的日记就写到这里吧,毕竟搜肠刮肚了好久都没想出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事情……唉,可惜忘了问她的名字。

    ……

    今天是到王都的第一天,果然如别人说的一样,这里的房子都好高,路边隔几米就会有根能发光的铁柱子,一条街上的人比整个镇上的人都多。

    父亲说每个月都会给我寄些钱过来,但是一金币也确实有些捉襟见肘了,我只能找了间漏水的屋子,先暂时住了进来。

    夕,外……外面……

    妈的,这块儿被天花板渗出来的水打湿了,怎么写都没用。

    外面有一块平地,从窗子这边正好能看到,听说原来是一处公园,但现在只有一个奇怪的男人在那边演讲,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一些,实在不懂他想要干些什么。

    算了,也不是我能操心的事情,记得她说过要是会读书写字的话说不定也能在这里找到一份文职的工作,我准备明天去试试。

    ……

    凯瑟琳,今天又遇到凯瑟琳了!

    感谢我亲爱的雇主老爷们,她在另一个商队中做账,我在城里跑腿送信的时候,其中一封就是她开门签收的。

    我们又像之前那样,直接坐在门槛上聊起天来,虽然后面的工钱都扣了不少……唉,希望之后几天能多跑几单吧。

    回家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奇怪的男人,听说他是某个落魄贵族的子嗣,带兵在北边打了胜仗,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小将,甚至还娶了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好像叫什么……维,维什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反正钱也被扣了,我也就干脆在路边停了下来,听听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现在能想起来的内容不多了,只记得那人说了很多关于西南方某只大蛇的故事,还有开拓之类的云云,我没怎么听懂,但也一直听下去了,感觉在他的演讲中时间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

    之后有时间的话再去听一听吧,说不定还能给凯瑟琳也讲一讲这些故事。

    不过这个月从家里寄来的钱少了很多,母亲写信说最近这段时间父亲的脑袋有点不舒服,家里的一部分钱都拿去看病了。

    我把存下来的一点积蓄顺着回信寄了过去,希望他们两个都能好好的。

    ……

    凯瑟琳说他父亲同意我们两个的事情了,但我却没办法摆出她所期待的那种笑容。

    在王都已经呆了快五年,维罗大人已经召集了足够多的人手,就在昨天才从国王那里带来了有关开拓的手谕,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启程了。

    窗外还是那条街道,但原本门可罗雀的场地却早已被密不透风的人群给围了起来,我好亻……像……艹,这里又被打湿了。

    我好像真的有机会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去遇见更多有意思的事情,再也不用将道听途说的传闻讲给凯瑟琳听,我答应每隔一段时间就把这些事情写在信上告诉她……

    但是,她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悲伤。

    母亲来信说家里有些要紧的事情,希望我能回去一趟,这几天也没办法再和凯瑟琳解释了,希望下次见面能让她理解我。

    ……

    这是我第二次吹到城外草原上的冷风,相比起第一次背井离乡时的孤身一人,同伴们的交谈声直到现在还在耳边回荡,瑞娜尔夫人挺着怀孕的肚子,在队伍中歌唱她家乡的歌谣。

    父亲的骨灰被葬在了镇上的那棵榆树下面,临走的时候,母亲把这些年我寄回家的所有药钱都给了我,他们从来没有动一分一毫。

    凯瑟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愿意出来见我,她的父亲在门口和我说了很多,只是我一直保持沉默,他也只能在最后叹了口气,把身后半开的大门死死地关上。

    出发的时候,我给了自己一巴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右脸已经消肿了,但还是火辣辣地疼。

    维罗大人的命令来了,今天就写到这里吧。

    ……

    一路上没有太多新鲜的故事,我们还在王都的辐射范围之内,除了偶尔停歇的村镇之外,更多的是一望无际的山野,也没有什么危险。

    距离出发已经两个月了,有点想念之前的生活。

    卢瑟拉我一起去村里的酒馆,因为维罗大人的女儿出生了,大家都一起去庆祝。

    但是思来想去我还是拒绝了,比起喝酒,我还是更喜欢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写点什么。

    之前寄出去的信不知道凯瑟琳收到没有,希望她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之后再亲自给维罗大人赔礼道歉吧。

    ……

    该死的地精!它们又在晚上袭击了我们的物资,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在睡梦之中被惊醒,然后在一片火光中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同胞们。

    好在有维罗大人的带领,我们成功击退了它们,现在已经快到黎明了,作为队伍中为数不多的文职,我也才将此次伤员的名单整理成册,觉是睡不了了,不如趁这个时候写……

    另与了,者要到第二午了……

    上面这句话是卢瑟把笔抢过去之后写的……也不知道他才从没了只手为什么都能这么活跃,还吵着要我陪他喝酒聊天,可惜我从来都不习惯那种辣嗓子的感觉,维罗大人倒是很喜欢和他们喝一个晚上。

    不过说的也对,已经出发快一年了,我们终于要开始踏足无人的荒野了。

    愿荣耀永存!

    ……

    明天就要正式进入黑森林,尽管前去探路的人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但维罗大人还是下达了前进的命令。

    我们的资源不多了,一路以来人员也一直在消耗,虽然仍然有新鲜的血液在半路加入我们,但依旧入不敷出,

    队伍中一直有声音要丢下那些受伤的人们,这样食物的负担就会减少很多,但都被维罗大人一口否决了。

    不踏平这片吃人的黑森林的话,就算是落荒而逃,也只会彻底饿死在这片荒野之上。

    已经很晚了,就先写到这里吧,希望一切顺利。

    愿荣耀永存。

    ……

    上一次写信是什么时候来着?我有点忘记了,但是每一次有人离队的时候,我都会把写好的信交给他们,希望能够送回王都,交到凯特……凯瑟琳的手里。

    该死,我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这些年里队伍里的人要么死,要么离开,更多的是半路召集的一些流民或是逃难者,现在一眼望去,几乎全是眼生的面孔。

    他们都很尊敬像我这样五年来一直留在队伍里的人,但说到底,我也只是个什么作用也没有的小小记录官罢了,没什么力量,甚至比不上那些明明毫无魔力,但面对树妖也敢拿起武器战斗的骑士们。

    唉,愿……(一大片黑渍)

    糟了,我们的动静好像惊动了火容……

    ……

    咕,恬,活下来了,我把力竭的维罗大人从尸体堆里面托,陀,拖了出来……

    妈的,我的手到现在都还在颤抖,为了清理游荡在这里的远古守卫我们付出了太多的代价,队伍的人数第一次降到了三位数。

    瑞娜尔夫人趴在依旧昏迷不醒的维罗大人身上哭泣,反倒是他的女儿摆出一副倔强的姿态,看着她父亲的模样,小手死死捏着卢瑟许多年前送给她的短刀,没有流出半滴眼泪,我第一次喝完了半瓶烈酒,想彻底在这场噩梦中睡过去,却被辣得无比清醒。

    现在想来,八年前一起出发的好像也只剩下了我和维罗大人两人……

    也不知道我们还能走多久。

    愿……荣耀永存。

    ……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生物,光是盘踞在那里,仅仅将双眼露出水面,就能让所有人无法动弹,连呼吸都能感到明显的滞涩。

    维罗大人带着剩下的三百多人在森林里暂时驻扎,这是我们十年来距离成功的最后一步,只要将这盘踞在边境的怪物斩杀,就能在这里建立一座城市。

    愿……我们都能活下来。

    ……

    失败了。

    所有的手段都无法生效,甚至没有攻击能够碰到它的身体,只需要一口吐息,近乎百人就被卷进了它的巨口,毫无还手之力。

    还活着的人们聚集在一起闷头喝酒,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员。

    唯一的好消息是,维罗大人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再耗下去只会让同胞们白白牺牲,开拓就要到此为止了。

    ……

    自从维罗大人面见了几个兜帽神秘人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很多,他叫停了正在准备撤离工作的人们,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停地踱步念叨些什么。

    看样子他似乎有了某个计划,但向来果断决绝的维罗大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迟疑的态度?

    ……

    像梦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即使闭上双眼,大蛇的獠牙也会浮现在黑暗之中。

    在喝下维罗大人赐予的“神血”之后,所有人都参与了最后一次与自杀无益的进攻,瑞娜尔夫人和他们的女儿被第一个卷入腹中,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

    “神血”并没有赐予我们力量,我的身体依旧是那么孱弱,被锐利无比的尖牙轻易地撕扯成了两半,上半身直接被甩到了水面上。

    在陷入黑暗之前,我似乎看到了大蛇突然开始不断地挣扎,纯白的利刃从它的身体中穿刺而出,坚不可摧的鳞片被轻松粉碎,我曾一度以为那是我死前的幻想。

    也不知道中间昏迷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下半身与一架金属的轮椅融为一体,唯一的好消息可能是双手仍然存在,可以像现在这样继续写点东西。

    维罗大人一度激动地和我拥抱,我能感受到他在余生的狂喜之中,几乎毫不可察的迷茫与悔恨。

    我没有继续追究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毕竟一路走来,只有维罗大人和我活了下来。

    只是,我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

    维尔城在一天天地建成,作为三国交界边境的新兴城市,无数商机和人员涌来,只是对于我这个无所事事的人来说,一切都不是那么相关。

    因为我过往的工作经验,维罗大人准备将我任命为密档室的守门人,那是一个将要存放建城以来所有秘密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我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太阳在城墙的方向落下,余晖透过窗子把温暖留在纸上,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阳光。

    ……

    《巫师与法杖中的精灵:魔力的存在及联系》,这本书写的很深刻,只可惜作者英年早逝了,作为目前最后一本被收录的民间书籍,有着不少的重读价值。

    唉,只可惜短时间应该是没有新书会入库了,近十年里能搜罗的资料也差不多归档到位了,也不知道之后的日子还能看些什么。

    ……

    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六?十七年?我都有些忘了上一次来人是什么时候,不过外面的酒馆倒是一直有声音传过来。

    唉,老子想喝酒啊。

    ……

    眼睛有些看不到了,总感觉有些血腥的尸体在脸上晃悠,还梦到老朋友们了,他们总说着要我和维罗大人偿命。

    笑死个人,老子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去死。

    都乖乖地在地里安息,老子只是还不能死,还需要人守在这里。

    到时候,我会来陪你们的。

    ……

    这是第三十年……四十?今天遇到几个咋咋呼呼的年轻人,明明一点都不尊重老子这个长辈,却让人忍不住一直和他们说下去。

    只是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荣耀先锋”,老东西们,你们泉下有知喽。

    ……

    已经……第多少个十年了……

    我要写些什么……

    我记得我答应了一个人,要一直写下去……

    ……

    这是我成为守门人的第五十年,也是我人生中的第八十五个年岁,维罗大人又来看望我了,只不过我的口齿已经不再伶俐,眼耳也不再清晰,没办法再和他彻夜长谈。

    我知道我要死了,我也知道维罗大人此行前来就是为了替我收尸的,他的样貌几乎没变,时间只在他的脸上留下浅浅的皱纹,而我已经成了满身死皮,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问我最后的愿望是什么,我说我只想再喝一口烈酒,然后继续守在这里。

    守门人依旧存在,只不过我马上就要来陪你们了。

    ……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紧接着悉索的落笔声,低沉的声音在昏暗房间中响起,那是维罗的声音。

    “嗯……”

    另一声若不可闻的声音响起,顺着幽暗的煤油灯看去,在低矮的书桌之后,一个迟暮老人正蜷缩在轮椅之中。

    “维罗大人……能帮我……写下最后想说的……这些话……我已经……很满意了……”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那老人的状态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看来已是命不久矣。

    “我更希望你能安详地死去,不用再沾染这些肮脏的污秽。”

    维罗叹息一声,从怀里拿出一支长蛇环绕的金属容器,里面似乎装有什么液体。

    “但是……总有人……要守在这里……”

    老人的脸上似乎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要……去麻烦那些……年轻人……有我在……”

    “老朋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维罗打开了容器的盖口,里面是鲜红的溶液。

    这之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漫长到让维罗以为死亡已经先行一步找上了对方。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家人……朋友……爱人……”

    “到头来……我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

    虚弱地声音再次响起,老人用力睁开自己浑浊的双眼。

    “维罗大人……请为那本日记……署上新的姓名……证明我曾经来过……为它加上最后的……结局……”

    “就叫……维尔·兰蒂斯……”

    维罗有些错愕,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他依旧记得老人原本的名字。但在短暂的沉思之后,他还是依照老人之言,在封底写下了这一行娟秀的小字。

    “兰蒂斯”,那是一个落魄贵族的姓氏,而它唯一的血脉,此刻正站在这里。

    这是一个因维罗·兰蒂斯开启的故事,又是一段结束于维尔城的故事,在话音落下的时候,老人就像是出生婴孩一般,彻底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之中。

    一滴“神血”滑落,湿润了枯柴一般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