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上,黑压压的步卒朝着圜丘坛方向继续推移,如大浪席卷。
之所以没有大队骑兵,是因为在密密麻麻的军阵中,不但有专门对付修士的雷霆弩车,甚至还有神威大将军炮,只要到达预定位置,由天机营督导,这些弩车和火炮便会落地生根,列成战阵,到时候箭炮齐发,顷刻间便是一片无边炼狱。
尤其是神威大将军炮,以火雷子为弹丸,轰出之后,威力更甚于单纯引爆火雷子,丝毫不逊于寻常地仙境界修士的全力出手,若是结成炮阵,威力更加惊世骇俗,摧城拔岳只是等闲。
其次是雷霆弩车,单以沙场交锋而言,不如神威大将军炮远矣,如果说神威大将军炮是一面,那么雷霆弩车就是一点,用来对付修士更为好用。
除此之外,还有大批手持脚踏式天机弩的弩手,虽然单个不成气候,但汇聚成千百人之后,一起蜂拥攒射,威力同样不容小觑。
如此一支大军,虽然不足以攻下帝都城,但荡平整个圜丘坛已经绰绰有余,哪怕在圜丘坛中有数位大地仙,因为顾忌头顶巍巍天道的缘故,也注定难以从正面抗衡。
大军推进,一杆曲字帅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在帅旗之下,则是披坚执锐的曲长安。
只是此时的曲长安似乎有些不太对劲,面色略显木讷,坐在马上一言不发。
在他身旁的坐骑上是一名老道,一袭广袖道袍,仙风道骨,与这方军阵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周围甲士却对这名老道视而不见,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此时老道人正在喃喃自语,又像是与什么人隔空对话,“幸赖王爷的提前布置,贫道得以用摄魂之法制住了曲长安,此时已经率军进逼圜丘坛。再有两个时辰便可抵达,介时玉石俱焚,大事可成。”
……
梅山边缘。
青尘伸手接了些雪花,轻轻一攥,化为雪水,然后往身前随手一洒。
雪水化作一面水镜,其中人影清晰可见,纤毫毕露,远胜于铜镜,就是比起西洋传来的玻璃镜也毫不逊色。
青尘再朝水镜一点,镜中景象变化,随之出现一名老道人的身影,老道人周围铁甲森森,似乎是在行军途中。
青尘向后退了一步,林寒则是向前来到水镜前,对水镜中的老道人影像笑道:“这次有劳大真人了,只要将大军开至圜丘坛外,就算萧玄还有其他后手,也俱是无用,只是要谨防军中生变,毕竟领军一事不比修道求长生,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大真人还需小心行事才是。”
水镜中的老道人轻轻颔首,“多谢王爷提醒,贫道自是谨记。”
林寒笑道:“本王倒是忘了,大真人早年时跟随怀瑜辗转各地,也是久经战阵之人,自是不会不懂这些浅显道理。”
老道人摇头道:“贫道当年跟随魏王,行的是文书之事,并不亲自领兵,不如王爷远矣。”
林寒哈哈一笑,摆手道:“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还有一事,我曾得到过一个消息,在前不久,萧玄曾派韩瑄和赵青二人巡阅中军,所以我觉得萧玄一定在这支拱卫帝都的大军中留有后手,这才是大真人一定要慎之又慎的所在。”
老道人正了正神色,郑重点头。
林寒回头望向青尘,“青师,收了吧。”
青尘嗯了一声,水镜顿时碎裂成无数水珠,滚落在地。
……
道人以自身精血引下一道天雷之后,就站在原地默默调息。
毕竟接下来极有可能是一场涉及到生死的苦战,他要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的状态,不容半分轻忽大意。
就在此时,有一道身影轰然落在道人身侧不远处。
道人只是微微睁眼,瞥了一眼之后,继续闭目凝神。
来人身长八尺,穿了一袭对襟道袍,露出赤红色的胸膛,脚踏草鞋,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委实不像个道人,甚至与素来注重仪容的道门都格格不入,若是在玄都之上有道人敢如此行事,难免要被掌管戒律的真人责罚一番,可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道门中人无疑,而且头上还顶着一个六字的大真人称号,地位殊为不凡。
他瞥了眼正在闭目调息的道人,两人的仪容仿佛两个极端,一个在天上如仙人,一个在地上如市井之徒,他自然是在地上的那个。
事实上两个人出自同一位师父的门下,算是最为嫡亲的师兄弟,毕竟道门家大业大,内里派系众多,就像俗世中的繁盛大家族,同父却异母,兄弟之间自然难免明争暗斗,而同父同母的兄弟也会各自抱团,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同一位师父教导出来的弟子几乎与亲兄弟无异。
高大道人笑道:“师兄,几年没见,你的修为又有精进,总算是迈过了十五楼的大关,修成五雷天心正法不说,还有望再进一步,成就十六楼的境界,最近是不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
被称呼为“师兄”的道人没有睁眼,轻声道:“有话就说,不用溜须拍马。”
高大道人哈哈一笑,直言道:“师兄爽快,小弟我就是想要问一问,师兄你这次出山,得了那人什么许诺?也好让小弟我对照一番,免得被他糊弄了去。”
道人缓缓睁开双眼,轻吐出一口浊气,淡然道:“一脉峰主尊位。”
高大道人微微一怔,继而摇头道:“怎么可能?峰主之位不但要掌教真人首肯,而且还要众峰主及殿阁之主共同商议才行,他凭什么如此许诺?”
道人淡笑道:“当年冰尘师叔升座为天枢峰峰主,可曾有掌教真人首肯?可曾有众峰主及殿阁之主共同商议?还不是天尘师伯一言独断,如今掌教真人飞升在即,待他走后,新任掌教真人初登大位,威望不足,自然还要多听听我们这些老人的意见,一个峰主之位还不算什么难事。”
高大道人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低头默默盘算。
他看似是个粗糙莽夫,实则也是心细如发之人,毕竟能在道门中攀升至如此地位的人,没有几个是庸碌之辈,正如上任西北军左都督诸葛恭,早年时看似是个不成器的糙人憨货,可到头来却只有他得以在左都督官位上善终,倒是那些看似精明的同辈武将,在数次庙堂大变中死了个干净。
片刻之后,高大道人重新抬起头来,缓缓说道:“这可是富贵险中求,若是一个不慎,难免要落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道人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的伤口,嗓音低沉,“当年掌教真人和萧皇他们又何尝不是富贵险中求,再者说,已经到了这儿,还有回头路可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