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着人间。
所有试图私藏水汽的事物,都被一一查出,继而被逼出水汽。地面蒸腾着的热气扭曲着视野,所有绿植的叶子都萎靡了下去,人也都躲在阴凉下,不停地找着消暑的方法。
夜色并没有带来凉风,残留的高温凝固在了各种事物的表面,丝毫没有褪去。蝉以为白日仍未过去,仍在拼命地发出聒噪的叫声。
赢无名从井中打了十桶水,将每个地方都泼了一遍,残留的高温才被冲刷走,丝丝缕缕的凉意才敢露头。
姜小小坐在藤椅上,目光无法从手中的书籍离开。
丝丝凉风从姜小小的脖子上吹来,其脖子上细密的汗珠被吹走,产生丝丝的凉意,也有丝丝缕缕的痒。
“吹我脖子干嘛?”姜小小没有回头,嗔声问道。
“怕你热。”赢无名说道。
“那你不用扇子,在人姑娘后面吹气,真是……不羞!”
“姑娘是姑娘,你是你,你跟别人可不一样。”
“不跟你贫嘴!今天怎么不绘符篆了?”姜小小问道。
这个时候,赢无名每日都会在桌前绘制符篆,雷打不动。可今日明明没有什么事情,赢无名却并没有绘制符篆。
从千机楼那里离开,赢无名就明悟了绘制三品符篆罗天符的方法,甚至都参悟到了“天命”的存在。用不了三天的时间,他就可以彻底掌握罗天符的绘制方法,能够成批量地绘制。
然而,就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赢无名却偏偏放弃了继续绘制罗天符。若是赢无名继续绘制罗天符,那他完全可以借助从三品符篆中的感悟,有极大的概率突破到炉火境。
“夜师傅说:境界是境界,阵符是阵符。”赢无名微微抬头,看向庭院中刚刚解渴而舒展开来的花。
轻薄的夜色,像是一层黑纱,披在花圃上;刚泼的一地的水,盛满了月光,雕出花的轮廓与细节;屋子里昏黄的灯光透出来,补上了一点迷离的颜色。
虽然只是一点小小的地方,细看的话也算是一处精致的景色。
可惜,赢无名看着这些花,眼中却没有“景色”这两个字。
“坐吗?”姜小小向着藤椅的一侧挪了挪。
“太挤,太热。”
“我不嫌弃你。”
“我拿把扇子。”
赢无名取了把扇子,跟姜小小一同坐在躺椅上,轻轻摇动着蒲葵扇。
缓慢的风一遍又一遍地吹走着人身上的热,可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依旧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经历过五辛馆事件后,姜小小完全长开,即便是躺后的侧面也有着妙曼的曲线,靠上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其肌肤如同溪水底的羊脂玉,靠上去非但不会有着热汗的腻感,反而让人格外舒适。
赢无名看向夜空,好似在数星星。
“何为知观?何为窥明?何为炉火?”
对于夜师傅今天的发问,赢无名并没有很好的答案。
一直以来,赢无名都在以一种近乎拼命的方式修行,他总是迫切地想要变强,从未有大段的空闲时间去思考各个境界存在的意义。
自从人发现天地元气开始,便有数不尽的人开始探索修行之路。任何一个率先突破到下一个新境界的人,都拥有着统一天下的可能。在历经了无数岁月之后,修行之路的九境才被确立。
这条修行之路,可以说是人类迄今为止的最高文明!
“知周身之观,是谓知观。”
“窥前路之明,是谓窥明。”
现在的赢无名毕竟是已经来到了窥明境巅峰,只要他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借助阵符之道突破到炉火境。所以,他对知空境与窥明境并非没有一点感悟。
“何为炉火?”
对于从未涉足过的境界,赢无名无法想明白。
修行发展到现在,自然有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其中关于境界解释的并不在少数。可真正明白修行的人清楚,就算书籍所言是世间的真谛,也终究要靠自己去感悟。
任何他人的言语,都无法解释境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只能靠每个人自己去感悟。有时候先看了别人的言论,反而会堵住自己的前路,使得让自己终生都无法再踏入下一个境界。
赢无名思考着之前跟炉火境交手的所有经历,仔细地回想着元气的变化。
这样的事情赢无名并不是第一次做,可他从未用过这么大段的时间以一种平缓的心态去思考这件事。
姜小小偶尔翻动一下书,目光往往可以在一两句话上停留许久。她同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心无旁骛地前行。
地面上的水逐渐消散,地面先是以一个个孤岛的形式出现,继而勾连成片,最后开始驱逐一个个残留的水洼。
好在残留的暑气也一并被驱逐了出去,月光开始显露它清冷的一面。
赢无名并没有办法思考出一个答案来,他毕竟还未真正地踏足炉火境,怎么想象都不对。
人对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穷尽想象也是想象不出的。就好比一辈子耕地的老农,认为各国的王也不过是用金锄头,家里的灶台上有着吃不完的大饼。
时间随着月亮的偏移而偏移。
赢无名看着月亮跟星辰的位置,从姜小小的头顶伸过手臂,让姜小小枕着自己的手臂,然后拿掉姜小小的书。
“睡吧。”
“你呢?”
“我也会睡的。”
姜小小闭上眼,蜷缩在赢无名的怀中,片刻时间就熟睡了过去。
赢无名看着夜空,依旧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月亮逐渐沉了下去,稀薄的微光在东方天际酝酿,不知何时就会起势,将夜色逼退。
赢无名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颗接着一颗地消失,看着月亮的光越来越黯淡,最后成为浅显的白,挂在天边。
姜小小好似有一点冷,蜷缩的更紧了一些,完全贴在了赢无名的身上。
街道上有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鸟鸣也变得嘈杂起来,昭示着天即将亮。
此时的赢无名闭上了双眼,又回到了自己不会修行时的原地。
如果想不明白一个问题,那就从头再来过。
无数的片段在赢无名的脑海中闪过,然后又全部消散。好似赢无名又重新修行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微弱的日光越过院墙,来到了庭院之中。
姜小小睁开了眼,赢无名也睁开了眼。
“你没睡?”姜小小问道。
“没有。”
“你想通了吗?”
“没有。”赢无名忽而一笑,说道。“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