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昏暗,叶枫不及细看,先将易天星的遗骨整齐地摆放在山洞西侧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放好后,叶枫退后几步看了看,只见易天星端坐在大石之上,俯视着脚下一众曾与他殊死搏斗的敌人,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叶枫望着易天星高高在上的模样,想起数十年前,他一人独斗群豪的风采,禁不住心生敬畏,恭恭敬敬地做了三个揖,做过揖后才猛然醒悟过来,想道:“我对他这般恭敬,却是对不住正教中的这些前辈了,唉,不出三日,我和盈莹就都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对了,那些小字……”
想到这里,匆匆回到刚才易天星趴着的地方,叫来卫盈莹,两人一起蹲在地上,用火把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经本无经,经中有经,天也命也,复何如耶?
字体笔迹和石壁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小了许多,又被易天星的身体盖住,如果不是移动他的遗体,断然看不到。叶枫和卫盈莹将短短一句话反复念了几遍,接着又倒着念,隔着字念,但不管怎么念,这一句都不像是离开这里的密语。
正当两人大伤脑筋之际,忽听背后有人说道:“啊哈,两个小畜生果然在这里!”言语中甚是粗俗无礼。
叶枫和卫盈莹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急转头一看,只见通向瀑布的甬道口高低错落地站着三个人,身穿黑色长衣,头戴洪油斗笠,黑布蒙面,依稀便是昨晚树林中那帮黑衣人的模样。
叶卫二人只一惊,但立时便转惊为喜,从地上一跃而起,激动得眼泪飘飞,拉着手又蹦又叫道:“是活人!是活人!”
三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如同看到怪物一般。站在左手边那个黑衣人又矮又胖,周身上下圆滚滚的,大肚子向前凸出,就像在衣服下面藏了一只大南瓜一样,朝地下啐了一口,恨恨地道:“他妈的,真是触霉头,这两个小鬼怕是疯了!”站在中间的黑衣人身高膀宽,低沉着声音说道:“别废话了,赶快抓住他们!”
矮胖黑衣人说了一声:“好!”跨上一步,伸出一只肉呼呼的手掌向叶枫抓去。忽然眼前寒光闪动,一把长刀横亘在眼前,矮胖黑衣人急忙变招,但不管是上勾还是下拂,那把刀总在前面寸许的地方晃动,看上去倒像是黑衣人急吼吼地要把自己的手掌送去切开一般。
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同时惊呼起来,那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叫道:“三弟,快退!”一边从身边抽出一枝链子枪,奋不顾身地揉身扑上,对准叶枫的左腕发力刺去。叶枫手腕一转,将昃阳刀从下方翻了半个圈子,使了一招“没头没尾”,朝着黑衣人的枪头削去。
高大黑衣人这招意在救人,链子枪倏刺倏收,乃是虚招,见矮胖黑衣人已退回原地,链子枪不退反进,径往中宫直进。这一招“盘肘刺扎”本是攻中带守极高明的枪法,怎奈叶枫手中的昃阳刀实在太过锋利,实是天底下所有兵刃的天敌,叶枫只将刀略略往怀中一抱,寒气就已经逼上了枪缨。高大黑衣人不敢再斗,抽回链子枪,一个侧翻,与矮胖黑衣人站在一起,两人同时叫了起来,只不过那矮胖黑衣人叫的是:“好刀法!”高大黑衣人叫的则是:“好刀!”
叶枫刚逼退两人,就觉身上凉飕嗖的,打了一个冷颤,扭头一看,只见站在右边的那个黑衣人,弓腰曲背,其瘦如枯腊,形同枯木,似乎一阵小风都能将他吹走,让人都忍不住要替他担心。但露出的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住叶枫,眼眸中熠熠闪着光芒,双拳紧握,浑身簌簌地抖个不停,显是激动之极的模样。
叶枫又看了他两眼,身上愈发冷得厉害,心中想道:“难道这个痨病鬼竟是内力精强的武学高手?”
痨病鬼黑衣人走上两步,刚想说什么,突然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这一咳竟似再也停不下来,连叶枫都禁不住替他难过,心中直呼:“别咳了!别咳了!”好容易渐渐停了下来,他用手抹了抹嘴角的唾沫,一边喘气一边对着叶枫说道:“拿来!”
叶枫一怔,问道:“什么?”
痨病鬼黑衣人用手抚着胸口,艰难地道:“柴刀刀法,拿来!”
叶枫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黑衣人哈哈大笑,边笑边说道:“哈哈哈,我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说罢,刷地一声,扯开了蒙在脸上的黑布。卫盈莹“啊”地一声,惊恐地躲到了叶枫身后。只见黑布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尤其令人可怖的,是脸上一道深深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到下颏,疤痈肿癞,十分吓人。
只听他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们看着害怕是吧,咳咳,那一年在青州,我在一天之中接连三次败给同一个人,他用的就是这种刀法,一模一样,最后一次我被他一刀砍在面门,几乎死掉。醒来后就变成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嘿嘿,你竟还问我识不识得柴刀刀法?”
叶枫倒吸了一口凉气,脑海中闪过一桩往事,忍不住问道:“你和翠微山庄骆老掌门有过节?”
痨病鬼黑衣人脸色一变,那道伤疤跳动了一下,说道:“你果然知道,林孤桐是你什么人?”
叶枫还未回答,卫盈莹就在他身后插话道:“我们本想告诉你的,可谁叫你这般凶霸霸的,就偏不说。”
叶枫点头道:“正是。”痨病鬼黑衣人这才注意到叶枫身边还有一个女子,瞥了一眼,忽然间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在卫盈莹脸上,二鼻孔张翕不已,舌僵口噤,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卫盈莹被他看得动了气,也向着他怒目而视,过了好一会儿,那痨病鬼黑衣人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好小子,动手吧!”说罢,从身后抽出一对镔铁牌,双牌互击,发出刺耳的呛呛声,良久不绝,听在耳里极不舒服。
站在他身后的高大黑衣人向着矮胖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两人慢慢地退出了大洞,直退到甬道中,看不到他们的地方。
虽然看不到人,但耳中仍不时传来刀牌撞击之声,如暴雨洒窗,既密且急,中间偶有双牌互击,铮然大响,用来扰乱敌人心神。两人听了一会,渐渐地有些心神不宁,呼吸不畅,只好再往后退了几步,转过一个弯,洞里忽地寂然无声,似乎胜负已分。
过了好一会儿,仍是一无声响,两人正不明所以,就看见有两个黑影如同飞燕掠波一般,从洞内疾奔而出。两人定睛一看,果然就是那两个“该死的小鬼”,只是叶枫嘴角带着鲜血,卫盈莹的帽子也被打落,一头秀发披散了下来。
矮胖黑衣人看得分明,大喝一声,跨上一步,双手齐齐抓出,高个黑衣人也挥动链子枪上前夹攻。叶枫早看到二人,左抹一刀,右抹一刀,将一招“指东打西”分开左右各使一次。两人见刀法精奇,又忌惮昃阳刀锋锐异常,只好退后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叶枫和卫盈莹突出洞去。
这三个黑衣人,原先都是江湖上的大奸巨憝,后来结为异姓兄弟,多年来一同出生入死,感情甚笃。三人叙齿,以高大黑衣人,名叫商横王的居长,痨病鬼穆易杨次之,矮胖子宫长张年纪最小。但就武功而论,老二穆易杨又远胜商宫二人。
其时商横王和宫长张牵挂老二,放过叶卫二人,匆匆回到洞内,只见诺大的山洞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两人心急如焚,四处呼喊穆易杨的名字。过了许久,穆易杨才从角落一条弯弯曲曲的甬道内奔出,一见到商宫二人,就急急问道:“那两个小鬼呢?”
当时,叶枫与穆易杨刚一交手,便知道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卫盈莹灵机一动,与叶枫合力将他引进密道,自己却趁机逃脱。他们刚到洞口,就看见有根用树皮搓成的绳子,从崖顶直垂到洞口。两人大喜,想也不想,就攀住绳子向上爬去。河水依旧像白练似的从两人身边冲刷而下,水声淅沥如泣,如同碎玉飞花一般四处飞溅,十分惊险。
两人正奋力向上攀登,就听呼地一声,有一枚暗器破空而来,叶枫早有准备,挥动昃阳刀,将一只铁莲子拍到一边。紧接着嗖嗖声响,袖箭、透骨钉等络绎而下,中间还夹杂着拳头大小的石块。叶枫看得极准,一一将暗器挡开,一边毫不停留地向上爬去。
等到又爬上几步,已能看清崖顶之人的模样,斗笠黑衣,果然又是那伙人,中间一人,没戴帽子,露出满头黑发,叶枫依稀记得,他就是树林中发号施令之人,是他们这一伙人的首领。
果然,他见暗器奈何不了叶枫,低沉着嗓子喊道:“断索!”叶枫心中一声狂跳,心道:“不好!他们要砍断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