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云在山地里、在田野中纵足狂奔。
几近亡命地狂奔!
不敢停下脚步。仿佛只有不断地狂奔,才会带来瞬间的安宁。
只有不停的狂奔,才能暂缓如影随行、深刻入骨的悲伤和痛苦。
只要他闭上眼睛,眼前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令人颤抖的、如此不堪的一幕······
“啊!”满腔的热血都似已经停止流动,都似已经凝结,心脏都似已经停止跳动。整个人都仿佛掉进了冰窟,充满了说不尽的无限寒凉。
他的嘴唇都似在这寒凉中失色苍白,喃喃说道,“怎么会是这样的?”
“怎么会?”
心中奔涌着的深深的自责、内疚和悔恨,交相汇聚,化作了悲怆的呼喊。
“啊······我居然杀死了鹰王,这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
“不是的!鹰王不是我杀死的!不是我,不是我······”喃喃的言语已不足于抒发胸中的悲伤、绝望,他不由得仰天长啸,“不是我!”
“我的这一点儿掌力是无法杀死鹰王的!”
他一路狂呼,一路狂奔,眼前不断地闪耀着金樱姑娘绝美凄凉的脸庞······
“我怎么对得起你!金樱!我应该怎么办······”
“金樱,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想这样的!金樱!”
“啊······怎么会这样的?”
铁云痛心疾首,肝胆欲裂,全身乏力,几乎也要昏倒过去。他异样地发现,金樱在他心中竟有如此的份量!
不知何时起,在潜移默化,在不知不觉中,温柔美丽的金樱姑娘,已经默默占据了心田中的一片角落。就像瑰丽清美的鲜花,在心田中悄悄扎根,发芽、生长,绽放。
往事历历在目,涌上心头。
往事如同画卷一般,在眼前徐徐展开。
金樱的温声笑语,金樱的丽影清姿!
不顾那女儿家的清名,在山洞温泉水潭对他的掩护,不顾山庄的禁律,不惜用自身的珍贵热血为他解毒······
心中早已认定,无论如何,也是要对她百般呵护,护她周全,才能些许报答美人恩。
即使不能令她时刻感到甜蜜、平安,幸福,至少不能让她感到一丝难堪、郁闷,不快。
而现在他却做了什么事,竟然一掌害死了她的父亲!
“我怎么对得起你!”
“怎么对得起你,金樱······”
情绪已经低落到极点,绝望吞噬了整个心灵。内心似在滴血,如同被利刃切割着、而且不断在切割一样。
他喃喃自语,不觉声音越来越大,几近于高声地呐喊。
也许气血已经翻腾,也许已经动了真气了,呼喊声激荡穿过田野,呼喊声飞向了天际。
就仿佛是在辽远的方向,囚笼里的困兽发出悲痛的哀鸣,撕心裂肺,令人断肠。
时光似水,悄然流逝。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
明月初升,温柔的银光铺满了大地。
许久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静静地靠在林中的一株大树下,失神地盘坐。
恍恍惚惚间,明月映照下,他的思路忽然又变得清晰起来,如同闪电掠过天宇,闪耀出夺目的光华,脑海中竟又掠过了那道灰蒙蒙的人影······
那是一道诡异的身影!
悄无声息,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灵!
若有若无,不易为人觉察。可是却全身弥漫着若隐若现的杀气,无法完全隐匿和掩饰的杀气。
此刻,厚道实诚的铁云,他的内心之中充满了疑虑与惊恐,不觉喃喃自语,“是不是这个人暗中下的毒手?他分明修为极高,却一直不愿露面,究竟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躲在暗中,是不是为了方便做些什么?”
如同空山灵雨,他的思维一下子活跃开来,“我应该坚信,凭我的这么一丁点掌力,是绝不可能击毙鹰王的。有极大的可能,是这家伙躲在暗处做了手脚。”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究竟有什么图谋,我应该怎么样做,才能去找到他呢?”
合理的疑团有待解开,思维变的开阔,破碎的心灵也如同久旱逢甘雨,多少获得一丝安慰,他的目光变得坚定明亮起来。
夜空中,穿过云层,明月越发光亮。
一直在大树下,寂寞枯坐着的铁云,正要站起身来,但觉一阵醉人的香风袭至,一柄雪亮的长剑赫然直近于他的面前。
眼前出现了一位长发飘飘、身姿曼妙的美艳女郎。
明月下,树林中,美人如玉剑如虹!
人美光彩照人,剑光寒意迫人。
铁云不觉凝望着她,讶然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是莲池宫的人!”那女郎冷冷地道,言语间吐气如兰,空气都似乎变得清甜甘美,“你猜一下我要干什么?”
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清晨里含珠沐露般鲜花的香味,飘逸、清灵、甜美,沁人心脾。
香风拂动,很是好闻。
她是莲池宫的人!
莲池宫的弟子,从来都是最为优秀、最为傲人、最为耀眼的存在!从来都是钟灵毓秀、得天独厚的佳人!
“莲池宫?”
这三字就像巨石投进了平静的心湖,激发出层层的涟漪。竟是莲池宫啊!铁云惊喜之极,颤声道,“不知秦无双姑娘还好么?”
“你认识我师妹?”
那美艳女郎微微地怔住了,不觉望向铁云,美眸中满含着一些疑惑。
须知莲池宫神秘莫测,门规异常森严,门下弟子即使外出闯荡江湖,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绝不会轻易留下名字的。为的就是清清静静,不招惹是非红尘。
秦无双师妹更是宫中顶尖的翘楚,素来以黑纱覆面,能见其真容者,都甚为稀少。
这货看起来也很是平庸,却又怎么会知道师妹的芳名?
师妹的芳名,也是这货配知道的么?
“我自然认识她的!秦无双是你师妹,我是你师妹的丈夫啊!”铁云心中万分欣喜,就像身陷沙漠濒临渴死的人,突然见到绿洲清水一样,欣喜的情怀如奔腾的浪潮难以抑制,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你胡说!”那美艳女郎闻言气极,不由一个耳光就狂扇了过去。
真气灌注,狂飚突起,隐隐似挟风雷之威······
但她的手却被铁云抓住了。
她这一耳光扫出,其实灌注了体内数成功力,其势迅猛绝伦,其力裂石开碑。料想这无名小子能够避开已是很不错了,却不想竟能反被他这轻浮爪子抓住的。
其实这许多时间来,铁云虽然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之中,但体内的真气却在残余的寒脉之毒激发下,不断自主运转、逐步缓慢地在修复了。
毕竟二甲子初期的功力修为,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拥有,气势雄浑深厚,足于笑傲大半个古武江湖。
芊芊玉手竟被这轻浮的咸猪手抓住,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的脸儿顿时火辣辣的一片通红,叱道,“放开!”倏然抽出手来,瞪视着他。
只是虽是呵斥,但声音却并不过于高亢,反而犹如银铃一般清朗,悦耳动听。
铁云生性憨厚,常年凄苦无助少与人交往,更是几近木讷,料想自己也是犯了别人的门规,也是很有些不对的。
不觉喃喃言道,“我知你们莲池宫中之人是不嫁的。但是我和无双姑娘情况特殊······你师父已经答应了,十年之后我自然就会见到无双!”
“我会娶无双姑娘的!”这痴心赤子的眼眸,绽放着无限向往的神彩。
喃喃的声音虽然有些低沉,却仿佛是来自生命的誓言,充满着令人感动的力量。
这厮居然还提到了师父!
师父莲池宫主何其尊贵,岂是他说见到就能见到的?而且师父亲自立下的门规,又岂会轻易修改的?
分明是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但见他提及无双师妹的芳名,眼里绽放的光彩,情深意切、痴痴迷迷的样子,却又很是让人心动。
更有他的言语,仿佛是发自肺腑,发自赤诚。
几乎都要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那美艳女郎冷笑道,“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铁云怔住了,下意识地摸了下怀中的书信,那是心中佳人无双姑娘写给他的信!
这于他而言,是最为贵重的信物,远比普通修士视为生命的武学秘典还要珍贵万分!
这已是他在这寒凉的世界里,生存的信念,是黑暗深海中航行的唯一明灯!
是他命中的至宝,是他的护身符!
难道这也要拿出来作证吗?
他一时思如潮涌,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她逼视着他,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证据呢,有没有?”
“没有。但我说的是实话!”他被逼问得着急了,脱口而出,“请你相信我!”
“就这样相信你?”她望了他一眼,美眸中闪过一道瑰丽的光彩,轻声言道,“其实也很容易!只要我测试一下,就知道你是否诚实,所言是否有虚!”
“······”测试么?
“你愿意接受我的测试吗?”
“我······”铁云的心中虽然有些疑虑,但鼓足勇气道,“我愿意!只希望你测试的准!”
“测试绝非儿戏!我会使用我们莲池宫的绝密技艺对你进行检测,你要全力配合,绝不能心存不轨。因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损伤你的神智和修为。你还敢接受检测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回答。”
美艳女郎忽然声音很是温和地说道。
语音虽然温和,言辞警告意味浓厚。
毕竟涉及无异于生命的神智与修为,没有人会不慎重对待。
料想不会有什么傻子会接受了吧?
只是她太小看赤子心性、痴心真情的铁云了。
话语说到这般地步,痴子铁云的胸中,反而生起了一片豪情。
他原本胸怀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此际又因了心中佳人无双姑娘的缘故,爱屋及乌,至情至性,再无半点疑虑,朗声言道,“好的!我愿意接受你的检测!”
这样的干脆利落,反倒是有些出乎美艳女郎的意外了,“你不怕我借机杀了你?”
“不怕!”斩钉截铁的回应。
“······”哪来的自信?美艳女郎不禁有些讶然。但痴子的勇气还是让她不由地怦然心动。
“你敢相信我?”她情不自禁地问道。
“敢!”
“······”喜悦的柔情如汩汩的清泉瞬间涌入了美艳女郎的芳心。
眼前这个似乎不起眼的痴子,居然敢接受她的检测,居然那么信任她!
这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怀着感动的心情,美艳女郎眼中的痴子,形象也好了许多。
嗯,这样子看起来,好像也挺斯文好看的。
不觉对这痴子的好感度上升了不少。
许久。
“看着我的眼睛,”她不禁凝望着他,玉脸上仍是火辣辣的一片红晕,呐呐言道。
虽说早已练成掌握师门绝技“莲池宫裂魂术”,施展后可以轻易让人吐露真言,毫无隐讳,甚至还潜藏有更大的妙用。
但练成此术以后,却不曾真正对人使用过。因为一直也不容易找到愿意配合的人。
其实古武修士莫不爱惜己命,且大都眼高过顶,有谁会愿意冒巨大风险去当试验品呢?
所以铁云会愿意,这纯属重大意外。
所以将对铁云使用的此“裂魂术”,其实还是头一次。
“裂魂术”,顾名思义,是对心魂的锻炼与洗礼,是轻易不能修炼有成,轻易不能对人使用的。
若是修炼至大成,用于御敌,可以于无声无息处,使人内息翻腾、肝肠寸断。用来检视言词真伪,如同开蚌验珠,简洁容易、明明白白。
这也是莲池宫武学历来底蕴深厚,精妙玄奥、独步古武大陆之处。
铁云只是因为她是秦无双的师姐的缘故,就敢接受考验了。
姑娘内心也是诧异不已。
莫非这呆子所言都是真的?
若是真的,无双师妹算是找到“有情郎”了!这其实也是一种极大的幸运!
毕竟在这嗜杀的险恶江湖,在这弱肉强食的古武大陆,从来都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思忖之间,真气毕集,美艳女郎出手如电,抬手就点住了他身上的多处重大穴道,深奥神秘不可测的“裂魂术”蕴聚众多真气源源不断发出······
“看着我的眼睛,据实回答我的问题。”
魔幻般的声音响起,令人生不起一丝一毫抗拒之心。
顺从就好,为何要抗拒?
顺从仿佛成了天经地义!她的这声音如此的空灵,如此的梦幻,有些像秦无双的伏魔之音,有些像苦心大侠的“虎啸山林”,又有些像两者的巧妙融合······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
更主要的是她那双美丽的眼眸,在月夜下闪耀着光芒的眼眸!
铁云只觉得她的眼眸,也在瞬时之间变得如此明亮起来,明亮得似乎有着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仿佛能够穿透内心,看透内心,看到自己的灵魂深处去似的。
体内的真气并未蕴聚,任凭“裂魂术”真气如流水般汇入。
莲池宫神秘的“裂魂术”!
意识好似都已模糊,好似都已不再是自己的了,仿佛只剩下了无尽的服从与顺从······
其实这也是到了最为危险的时候了——
只要生出哪怕是些许的反抗或逆反之意,也要被遭到“裂魂术”汹涌真气的重创,轻则五脏翻腾、狂吐热血,重则神智错乱,功力消减、修为倒退,更甚至非死即残,不可预测。
这样的平静顺利,其实是多么巨大的信任!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深爱所带来的信任!
渐渐地,铁云就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好像在说些什么,其实已经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了,眼前只是一片昏暗······
昏暗,昏暗。仿佛在睡眠,仿佛在梦境。
这样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感觉好像天亮了似的,灵台渐渐空明,他方才逐渐地清醒了过来。
感觉好像是过去了很长时间,其实也不过就是片刻而已。
此时,完成测试目标,那美艳女郎已经收回了“裂魂术”真气。
未曾想整个过程竟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而且结果也还特别如意,女郎芳心里充满了欢喜和满意。
美艳女郎美丽的双眸已不再夺人心魄地闪烁亮光,而是宛如秋水,水汪汪地充满了柔情,微笑着道,“铁公子,你果真没有骗我!”
铁云原本也不知她的“裂魂术”对自己有多大的作用,其实是傻人有傻福躲过了极为危险的一劫。
对于秦无双的挚爱,仿佛为他披上了幸运的光环,总是在无形中规避和卸掉了隐患。
似懂非懂,不太了解她用了什么法术,但这一切都不要紧,只是道,“你知道这点,我非常高兴。”为这位来自莲池宫的、无双姑娘的师姐,终于能够相信自己,心里感到由衷的喜悦!
望着这位美貌的“师姐”,不由然地,他又问道,“你能不能也据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的,什么问题?”
美艳女郎心情出奇的好。
“你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铁云忍不住问道。
“为了孤星袭月!”
孤星袭月!
这四个字音虽然轻平,其实却是振聋发聩,石破天惊。
“姑娘,我们素未谋面,”铁云暗暗心惊,讶然道,“你是从何知道,我会孤星袭月掌的?”
只是碍于功力修为,顶级神秘绝学“孤星袭月”掌,只是炼至三成火候,堪堪能凝聚流星明月虚影,却已是可以护命保身、乃至称霸一方了。
“公子曾经在苦竹院施展过身手,使用的就是我们莲池宫的孤星袭月!”
美艳女郎双眉微皱。
莲池宫确实是有规定,门下弟子皆有义务,全力缉杀会孤星袭月掌的外人,以防绝学泄露。门下弟子不得姑息、包庇偷学此项掌法的外人,否则同罪。
故此,之前的无双佳人,现在的美艳师姐,其实都只是在执行门规。
门规森严,门下弟子一般都会执行,不敢违背。
“苦竹院?”年轻痴子已知莲池宫门规,知道自己所学的这项绝技,非万不得已是不能轻易施展的。
往事如潮,涌上心头,眼前似是掠过了之前被囚禁在铁牢的景象。
“对的!”美艳师姐肯定了他的疑虑,“苦竹院即是公子曾经被苦心大侠与无尘侠士所囚禁之所。”
“无尘侠士?”
这名字真是如雷贯耳。
有一首著名的唐诗是他最好的写照。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声威显赫的无尘侠士。
“是的,是他,凌虚派掌门!”
凌虚派自然是古武大陆最为顶尖、尊贵的天阶宗门,是天下名门正派的领袖。
“凌虚派掌门”五字,其实亦是振聋发聩,足以令任何一位武道修士为之敬仰、心生震撼。
铁云心中,亦是如此。
“你也到过苦竹院?”
“没有!苦竹院不是寻常院落,警戒守卫森严,是灵峰派与凌虚派联盟的基地,要出不容易,要进亦困难。”
“那么你何以知道的那么清楚、详尽?”
自己是曾在苦竹院爆发潜能,轰出过“孤星袭月”掌,当时觉得刚猛无俦、难于阻挡,现在反而觉得能够逃脱生天,纯属侥幸!
“莲池宫在灵峰山和凌虚山两大门派中安插有高手!”
“贵宫都是女生,怎能安插进都是男弟子的灵峰派、凌虚派?”
“我们莲池宫还有很多附属门派的弟子,是可以方便行事的。当然还可以收买高手,为我宫所用。”
美艳师姐柳眉微扬,语气却是平淡,仿佛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其实已经开始间谍战了。
这是在大战之前的情报收集。
灵峰、凌虚,莲池、幽王,两派双宫,号称正邪势不两立,门下弟子历来明争暗斗已久,只怕是要到了面临全面开战的时候了。
空气分外寒凉。
冷风呼啸拂袭。
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滋味。
“如此看来,江湖传闻非虚,情况是越来越严峻了!”
铁云扼腕叹道。
“确实如此!九月重阳,幽王宫之会,将是大战爆发的时刻。”
那美艳女郎凝望着铁云,说道,“你既是我师妹的未婚夫,那么按道理也不算是外人了。孤星袭月是本宫武功,绝不外传······不知师父的意思怎么样?你不如随我到莲池宫一聚,询问一下师父的意见。到时任凭师父的裁决、发落,你觉得好么?”
“有幸能够到莲池宫中,我确实是求之不得的!”痴子脱口说道,言语间说不尽的憧憬和向往,“我可以去看一看秦······”
底下的“无双姑娘”尚未说出,那女郎俊美如玉的脸上,浮起鲜花般绽放的笑意,情不自禁地笑了,“看来你对我师妹确实是情深义重!你这样真心真意、又斯文温和,看起来也是挺好的。”
痴子从来饱受“废材”的羞辱,几曾会获得这样真诚的赞叹?心里暖暖的,喃喃的说道,“姑娘过奖了。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美艳师姐望着这呆子,芳心里暗道,“也罢,虽然门规不许轻易留名,但现在这样,也应该无妨吧······”
“我姓关,你可以叫我关师姐,也可以叫我······关秀园。”
“关秀园?好名字!好有诗情画意!”
铁云毕竟读过圣贤诗书,很有些书生气息,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咏赞。
“春色满园关不住······”
这完全不似古武修士的情态,又自是把美艳师姐惹得笑了。
美人一笑百媚生。心情也是分外美好。
“我愿随你到莲池宫一趟!”痴子喃喃说道。
莲花山上莲池宫,是今生一定要去的圣地!
只是莲池宫过于隐秘,很多时候都只像是辽远的传说,空有一个地名,却并不是轻易就能寻到。如今意外遇到师姐引路,其实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好的!”
“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世事纷扰,还有事情牵挂心头,“我们约定好一个时间,再行起程,好吗?”
秀园师姐微笑了,很是美丽,“十五日以后,你觉的怎么样?”
“十五日?”这时间是很充裕了,比预想中的还要多。
“好吧!”痴子说道,“十五日后,我们依旧在此林中,在此地相见。”
“不见不散!”
秀园师姐点点头,“后会有期!”
稍一纵身,香风拂动,莲池宫绝妙步法施展,竟已掠出了数十丈外,再一纵身,更已是无影无踪。
唯留下那鲜花盛放般的芳香,久久地停驻在这明月下、空气中!
好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美女佳人!
分明来过,仿佛又像是一场梦。
只有那久久留驻的芳香,香润了梦幻般的意境。
铁云微叹了口气,又思及鹰王遇害之事,金樱姑娘凄凉的身影,心绪如同灌浆般分外沉重。
唯有只身独自离开宁静的树林,步进了喧嚣热闹的市集。
两天以后。
铁云经过休整,体内真气不断自发循环运行,终于又恢复了良好的作战状态。
修为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数次生死存亡的潜能爆发推动下,功力反而隐隐有了些许的长进。
艰难险阻,从来都是铸就强者的磨刀石!不勤奋磨砺,不足于拥有出类拔萃的锋芒。
但他内心之中的自责与痛苦,那种深深的负罪与无力感,却是如影随形、深入骨髓,与日俱增。
客栈外,星天中,明月高悬,月华如水。
独自伫立于高楼,孤单仰望明月。
本该是一派高雅清幽的景色,但此际落在书生眼中,却是愈觉清凉。
思绪犹如潮涌。
思来想去,其实已是别无选择。
他当即暗暗打定主意,只身下楼,直奔向鹰王山庄方向而去。
他身穿一袭白衣,虽然有些破旧、还是很有些飘逸的服饰,在这暗夜之中,明月光华之下,应是非常醒目、极易被人发现的。
但他轻车熟路,轻功超群,真气驱动下,施展绝妙的师承步法“天龙步”,竟然避开了庄中潜伏的众多高手,一直进入了鹰王山庄的内院宫阁。
这真是幸运之神的眷顾和托了功力修为高达二甲子初期的鸿福,又一次如入无人之境。
须知此际的鹰王山庄,今非昔比。早已增派众多高手防护,戒备极其森严,远胜以往。
内院宫阁之中,亭台楼宇分布四处,但其实却是门窗紧闭。冰冷的街道,更是笼罩在黑暗之中,一派凄黑。
只有不远处一处孤窗,尚透得出一点昏黄的灯火。
走近一看,却是熟悉的身影、绝美的人儿!
正是金樱姑娘,此刻竟在灯下托腮沉思。
她身着素色麻衣,乌发披散垂肩,大大的眼睛满满的潮润,苍白的脸上仍挂着冰凉的泪滴。
自然而然的天伦之情一如奔腾的浪潮涌上芳心,往日的情景不断浮现······想到伤心处,掩不住地低声啜泣。
实在是情何以堪,堪断人肠!
实在是悲痛欲绝,楚楚可怜。
凝望着她,凝望着这位姑娘,铁云但觉得内心竟似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倍觉痛苦之极,星眸似已蒙上了晶莹的水雾······
这水雾在痴子眼眶中溢满,似是要滴落下来。
强行忍住。深吸一口气。模模糊糊中,意识恍恍惚惚间,方轻轻地推了开门,走了进去······
四目相对,时空仿佛在这瞬间停顿。
痴子的内心不禁又是一颤,低声地唤道,“金姑娘……”
“你!你还来干什么?”
金樱一看到他,激动得胸脯都激烈起伏起来,情绪显得分外紧张。
不是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吗?
可是为何,却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感受?
难道现在,不是该拔出剑来,以血还血,替逝去的父亲报仇雪恨吗?
难道现在,这样子是正常的吗?
“我,我是来向你解释的······”铁云喃喃道。
“解释?你还要解释什么?”
金樱悲伤的热泪滚涌了下来,脸色越发显得苍白,“你会说你什么也没有干过,是吗?”
“······”痴子心中一痛,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想说这都不是你干的,是吗······”
“不,不是的······”铁云喃喃,声音一度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啪啪啪啪······”
清脆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金樱激动地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地扇了过去。
只是这耳光,纯粹是情绪激动下、女儿家发出的耳光,仿似忘了灌注充足的真气······
一颗芳心,早已在泣血,唯有悲恸地喊着,“为什么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为什么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父亲······”
她抓住他的衣襟发疯般摇撼着他的身躯······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身怀武功,忘记了动用功力了。
此刻,她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这可怜的姑娘!她实在是伤心透了。
一记又一记的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铁云脸上,泛起乌黑的印痕,丝丝缕缕的鲜血不断地渗出。本已苍白的脸瞬间淤肿得像猪头。
这痴子也只是一味地承受,并没有蕴聚真气抵挡。
如果蕴聚真气于受创部位,其实难免会产生霸道的反作用力,难免会使可怜的金樱姑娘受伤。
而让这姑娘受伤,哪怕是多么轻微的一丁点,其实都不是铁云愿意见到的。
这一记一记的耳光,其实不只是打在痴子的脸上,更是打在了铁云的心上。
铁云的心抽紧着,默默地感受着,眼眶中满溢的水雾泪竟然再也难以忍住地、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这不是为肉体上的疼痛而感伤!
这点痛不算什么,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肉体无论怎样痛苦,从来吃苦当进补,宁愿流干血液也绝不屈服的硬汉,此际是被触动到了内心之中最为柔软的深处。
金樱内心的伤痛,他已是感同身受······
“金樱姑娘!”痴子的心在颤抖,声音也在颤动,喃喃言道,“你要冷静一些,我没有杀死你的父亲,我没有!”
也许是他的真诚,也许是他的悲伤,有在这么一瞬间,感动了悲伤的姑娘!
姑娘的芳心也不由地颤动了一下······
难道可以相信他此刻所说的话么?
难道自己亲眼所见,那么多人见到的情景都不能作数么?
难道是“耳听为实,眼见反为虚”?
可是为何,他说的就是那么有些可信呢?
为何,他就是有种可以颠倒黑白的魔力呢?仿佛不相信他的话,就会有着一种重大损失似的。
其实,会有这样的观感,是这至情至性的痴子,始终坚持诚实的言行,所带来的气质。
“你为什么不还手?”金樱看着他,问道。
“······”痴子无言。
“啪啪啪啪”,密集的耳光再度响起,继续狠甩在铁云的脸上。热血不断的渗透而下。
“你不是很能打吗?”
“······”
“啪啪啪啪”,耳光如潮水般击打在痴子身上、脸上。热血像溪流般直泻而下。
“你出剑呀!”
“······”
“啪啪啪啪”耳光继续响起。
“你出招呀!你为何不还手?”
“······”
“啪啪啪啪”!
许是打得久了,打得累了,芊芊玉手也已打得通红,耳光也打的有些无力了。
金樱看着他,看着这都有些面目全非、满嘴噙血的痴子,摇了摇头,“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狡辩?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就应当承认!”
“可我,可我当时发出的掌力是绝不可能重伤你父亲的!请你相信我!”铁云的声音有些低沉,几近于呜咽,但吐字还算是清晰的,“你父亲的死,我很难过!但我想是另有原因的!”
这痴子呆呆地、实诚地说道。
“另有原因?”金樱姑娘的芳心一阵狂跳,气血狂涌而上,几欲晕倒······
多希望这呆子,说的是真的呀!可是,这样荒谬的言论,岂能相信么?
“难道我当时的所见,都是假的吗?”
“······”
本不善言辞的铁云,一时又是不知如何说出话语。
这里面一定是另有乾坤的,但目前却是难以清楚解释。
而他的无言,自然会被理解为默认。
“就是你,铁云!就是你!我恨你······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金樱俊美如玉的脸已不由地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地说道。
“如果我真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就应该杀了我报仇!既然要杀了我报仇,又怎么能够不见我?”
铁云摇了摇头,伤感地道,“你对我的恩情,我都已经报答不了,哪里敢存心伤害你的父亲!”
“他绝不是我所能杀死的!”往昔情形如影像般再度掠过,铁云看着自己这左手,这所谓的“凶手”,满嘴含血,喃喃痴语道。
只是这辩解,依然苍白无力。
“我总算看透了你······你现在居然还在说这些虚伪的话语!”金樱悲愤交集。
明明应该对他恨之入骨,为何却更多的只是悲伤?
看到他这样满是伤痕、失魂落魄的样子,为何还会感到芳心隐隐作痛?
“我到这里来,就是希望能剖白肺腑,并非是在说什么虚伪的话语。如果你不相信,我已是无话可说,”铁云痛苦地摇头,又一口热血涌上嘴角,流了下来,“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其实都是可以拿去的。”
痴子是赤诚的!
在这难得的一刻,有那么一丝感动悄然涌入了姑娘的心田······
姑娘不由地看着他,美丽的眼眸中,含着满是不可思议的泪花。
“我本就有许多对不住你们金家的地方,论罪去死,也是死不足惜!”铁云掩饰不住满怀的悲戚,声音依然有些颤动,“但是现在,你还是需要保护好自己,待我去查明真相,最为重要!”
“这还有什么真相要查······”金樱但感满怀酸楚,又不由地落下泪来。
这呆子到现在还是嘴硬!
众目睽睽、众口铄金的事,还能怎么查?
难道还能查出花来?
只是,他为何一直这样说?
他有把握吗?他还有冤情吗?
他还要我保护好自己,他还在关心我吗?
“我永远也会恨你的······你给我滚,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她声泪俱下,内心伤痛至极!
其实在她芳心之中,隐隐希望,这痴子所言非虚!
她希望可以相信他!相信他可以查出出人意外的真相,如果有的话。虽然这很难做到。
铁云痴痴凝望了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无奈地转身,默默地就朝山庄野外狂奔了出去。
从来倍受痛苦与耻辱,从来都是伤痕累累、痛如刀割,有生以来,他已不止一次在漫长的寒夜里孤独狂奔了!
但这次,无疑却是最为伤感的。
伤痛的不是肉体,伤痛的是心!
寒风呼啸,冰冷刺骨。
寒风能拂去硬汉的热泪,却拂不去硬汉内心的伤痕。
他明白自己处境,也理解金樱的心情!
他以为自己襟怀磊落,想得远,看得开,但为何,耳畔中依然轰响着、回荡着金樱姑娘的声音······
“······就是你;铁云!我恨你,我恨你······永远也不要见到你······”
“滚!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百口莫辩!痛彻心扉!
内心的伤痛无法掩饰,更无法痊愈。
脚下的道路并不选择,只如狂风般飘移,狂奔到山庄野外的小树林,奔到了一棵不知名的硕大树下······
这大树如此壮硕,突兀地阻住狂风般的步伐。
悲痛的情绪如奔腾的潮水汹涌倾泄,他不由地猛一拳轰击了出去——
狂飙突起,真气席卷而出!阻挡道路的硕大树干应声倒下,发出沉重的轰鸣······
大树倒地的轰鸣声,使铁云的心头稍微地有些宁静了。
此时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月上中天,分外明丽!
他举头仰望着明月,不住地喃喃痴语,“金樱,金樱!你实在是太好!仅仅只是不愿见我,而不是复仇!······我一定会为你查明真相,寻找到暗下毒手的人,替你父亲报仇的!”
他的脑海之中,电光石火般闪烁出智慧的火花,再次惊过了那道灰蒙蒙的身影!
那是一道无比诡异的身影!隐秘地出现,悄然地无踪!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灵!
一连几天,铁云昼夜无歇,到处寻访,竭尽全力地寻访这道人影!
这道人影虽然模糊,但他独有的、阴沉诡异的形象,却深深印刻在年轻书生的心田中。
这道身影是停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
虽然说不出来很具体的形象,但只要能再度见到,凭着自己已是高级别修士的超凡知觉,就能敏锐地感知到、分辨出来。
他坚信,只要此人还在本地,未曾离开,那么是一定能够寻找得到的。
短短的时间里,他寻遍了当地所有的旅舍、酒楼,甚至涉足寻访了花街柳巷。
所幸,在寻访这些风花雪月场所的时候,未曾被莲池宫的关师姐发现,否则,又难免会是一场难以解释的误会了。弄不好,又要来一场“裂魂术”检测。
时间似水流逝,平静无波。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去,他疲于奔命,竭力寻求,却一直没有些许收获。
这人果真是仿佛来至地狱,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弹指之间,约期将至。
铁云就要打点行装,到城外小树林会见美艳的关秀园师姐,共赴莲池宫而去了。
之前尚觉时间充裕,此刻却觉的分外急迫。
只是寻人之事,似乎已是可遇不可求,到了全靠碰运气的程度了。
天地之大,人海茫茫,要寻找到这样一个幽灵般的古武修士,似乎已是大海捞针了。
大概若无气运支撑,莫说十天半月,只怕找上十年八载,未能找到,也是很有可能。
他内心的惆怅、苦闷也已到达了顶端。
这确实是一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所能感受到的、深沉的悲哀!
浓厚的哀伤溢满心间,禁不住化作了寒凉的长啸。
他不知自己,从此以后,是否还会有机会,来帮助这可怜的金樱姑娘,查明真相了。
明月似弓,月色朦胧。
天地一片宁静。
痴痴的书生铁云,情难自禁,再度蕴聚雄浑真气,施展玄奥精妙的轻功“天龙步”,直朝辽远的鹰王山庄奔去。
“天龙步”非功力深厚不足于修炼,运用时更是极其损耗功力。但遮不住施展开来时,独步天下的风采。如果修炼至大成,则会涌现出宛如飞天神龙的幻影。
只是这门轻功对于功力修为的要求极高!
若要修炼至八成火候,至少需要五甲子以上的修为。
五甲子的修为,就是一个古武修士,日日夜夜,潜修三百年方能勉强到达的境界。
脚下“天龙步”虽然未能到达大成之境,但毕竟已有了四成的功底,威力已经很是惊人!
此刻奋力施展,步入雄伟宽广的鹰王山庄,竟是再一次如入无人之境。
他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奔行到了山庄内院宫阁之中。
掠过有些熟悉的小路。
靠近曾经到过的阁楼。
隔着小窗,依然是那一灯如豆。
依稀可以看见那清丽的倩影,仍在桌旁独自静坐。
其实夜色已深,美丽动人、蕙质兰心的金樱姑娘居然还没有安睡。
窗外的铁云凝望着这娟秀的人影,心中暗自说道,“金姑娘,我对不起你!今夜我铁某来向你谢罪,也向你辞行了。”
此刻见到伊人,他终究是放心不下,内心宛如刀割,疼痛莫名。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内心仍在痛恨我,我实在是无话可说!”
“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铁云是万死难辞其咎的!只望你能够珍重自己,保护好自己,终有一日发觉真相,以雪这血海深仇!”
“我承蒙你的关心,爱护,解去我的剧毒,又救我于无比危急之中,此恩此德,我绝难忘记!”
“只是你这样救我,其实并不值得,你这样做实在是太傻,太傻······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然“情”之一字,如剑有两刃,有时能使人幸福,有时也能让人受伤。
铁云星目蕴泪,胸中千般思绪,万种愁怀,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情感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这样一种极度复杂的关系,情仇互融、爱恨交集······
于铁云,于金樱而言,都是情难以堪的!
啊!事情是这样的矛盾,又这样的在情理之中。置身于其间,倍受情感的折磨,进退皆属不易。这委实是令人难于自处。
“金姑娘!”铁云仍在默默地忖道,“他人既已害了你父,必定另有图谋。或许他迟早就要对你不利,而你竟一点儿防备的心也没有,这样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的······”
“你好自珍重,姑娘!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恩人,是朋友,我未能为你效一点儿力,反而时时伤害到你,我实在是无颜再面对你了。”
纵然有千万般的眷恋、不舍,他依然唯有强行命令自己,扭转过头去,直向铁扇书生的“总管府”奔去。
铁扇书生历来阴险奸诈、野心勃勃,并非甘于久居人下之辈。
待到鹰王金龙飞身死,位居总管的他,按顺序上位,俨然已是最大受益人!
如今山庄中群龙无首,鹰王夫人与三小姐金樱虽然是山庄之主,但却深陷悲痛之中,并不直接处理事务。以至于似乎是徒有虚名的、象征性的存在。
只是,即使只是象征,但依然名正言顺,拥有无形的号召力。
实权看起来尽数掌握在铁扇书生之手,足可为所欲为。他会干出一些什么出来,实在是难以预测。
铁云摸索着到达山庄“总管府”时,已是接近四更天的光景。
此际月色朦胧,凉风习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铁云轻巧避开暗哨,悄然跃入,隐秘置身于府内阴暗园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发觉铁扇书生正独自静立于园内,仰头望月,似是在等待什么,似是有所期待。
铁扇书生伫立良久,低下头来仰望着远处内宫楼阁,金樱姑娘房中的灯火,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三小姐!”他竟是有感而发,声音低沉地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愿为你们金家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你可知道为何?你可知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么?”
他毕竟是功力深厚的修士,虽然现在疏于防范,但感知依然会是超乎寻常的敏锐。
以致于躺在花丛深处的铁云,下意识掩住了口鼻,迫使自已噤声,连呼吸都已变得细微。但听到紧要处,一颗心却已在咚咚地激烈跳动起来。
“我每夜在这里看着你,一看就近乎一个时辰,你是否会明白呢?”铁扇书生扼腕道,“我的这片苦心自问已可感动天地了,但你竟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斜刺里竟跑出一个狂妄愚蠢的书生,声言要夺取天鹰丹!那是天鹰丹,珍贵无比,他以为是什么大路货,说要就能要的?而你竟又······偏偏寄情于他!”
铁云不觉热血上涌,火辣辣的,脸色瞬间通红了。
“你的智慧,你的教养,你的高傲,究竟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怎么不令我痛心疾首呢?”
月色朦胧,光影昏暗,铁云看不清他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但一颗心却愈发地紧张起来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铁扇书生阴沉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狰狞的冷笑,那是得意的狞笑,在夜色下显得分外的阴冷恐怖,“你既然把我看成下人,看成猪狗,不愿正眼看我一眼,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那就让我下人高攀,把你这主子迎娶过来吧!”
“三小姐!我一定要让你尝尝我这下人的滋味!让你体会一下,下人我,会怎样猪狗不如地对待你的!”
“三小姐!我一定要得到你的!不得到你,不足于泄我心头之恨!”
“待我玩够你了,我再让你,看我和别的女人玩。我再把你弃于冷宫,任人践踏。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看看你这主人还能怎么高贵······”
他居然是这样地自言自语!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是外表温和谦逊、内里阴险恶毒的铁扇书生的真面目了吗?
这衣冠禽兽!
铁云恨得牙痒痒的,牙齿几乎都要嚼碎了。暗暗地摇了摇头,热血上涌,按捺不住,几乎就要起身教训他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般一瞬之间,但见暗寂长空之中,远远传来一阵刺耳难听的冷笑,一道鬼魅般深灰色的身影奔向了场中。
来人一袭灰袍,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摄人、泛着狠毒戾意的眼睛,声音尖锐地道,“不错不错,徒儿果然好志气!”
料想铁扇书生一直等候的正是此人,连忙伏身跪拜行礼,“师父来了!徒儿见过师父。徒儿一时戏言,师父见笑了。”
灰袍蒙面人“嗯”了一声,袍袖一挥,示意其徒弟起身。也不多语,只是仰头望向天边残月。
他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飘忽轻灵。
而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戾气,却是那么的熟悉,仿佛似曾相似,那么地难于忘记。
眼前这位灰袍蒙面人,与脑海中那道灰蒙蒙的身影,那位幽灵般的人物,慢慢地重合······
深厚功力所能达到的修士的高阶感知,敏锐地汇聚在灰袍人身上!
铁云一时,竟觉得这人有说不清的某种熟悉感,心反而沉静了下来,希望能够更深入地获知一些什么。
他全力地隐藏,尤其连呼吸都变得更加轻柔细微,试图不让这位武功高强、形同鬼魅的古武修士发觉自己。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的,这人果然是那条一掠而过的灰色人影,果然是自己一直要寻找的、地狱幽灵般的人物。
“徒儿,你去娶了那姓金的小丫头。”
蒙面人收起了望向天边的目光,声音冰冷地道,“这样确实是一段人间良缘,可称为一段江湖佳话。”
“事情按照原定计划不断进展,现如今,已经差不多是到了最后的关头了。”
“师父!下一步怎么做?”铁扇书生颤声问道,“请师父指示!”
“你不是想要成亲么?自然是成亲!”
“拣定一个日子,让你这个下人,去迎娶主子!”他冷冷、阴测测地道,“这样才有利于计划的进展。”
“成亲?”铁扇书生又喜又忧,“只是庄主······鹰王,尸骨未寒,三小姐怎会愿意成亲?”
“哎,”他长叹一口气,“如若鹰王还在,由师父您老人家替徒儿提亲······”
“休要胡言乱语!”
灰袍蒙面人颇为不耐地打断他,“为师不必为你去提亲的,这种啰啰嗦嗦的事,纯属浪费时间。”
“现在这种情况就很好,你马上就可以迎娶你主子了!这省了不少事!”
“可是,师父······”
“没什么可是的!”灰袍人再一次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声音愈加冰冷,“鹰王不死,你以为你会娶得到他的女儿吗?”
“你要记住,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
“是的,师父······”铁扇书生眼里闪过一道阴毒的寒芒。
“若非为师暗中出手,鹰王也不会死!”灰袍蒙面人,眼里凶狠的寒芒更加显露,身上一直潜藏的、若有若无的杀气又自然的浮现,“你也就不会有机会,可以娶到鹰王的掌上明珠。”
他言语之间,说到鹰王之死,竟是因为他“暗中出手”所致!
果然如此,果然和料想的情况相符!
一直在暗处聆听的铁云如释重负,一颗为情所困的脆弱的心灵,得到了很大的安慰,默默忖道,“确实不是我杀的,其实是他,暗中下的杀手,才让鹰王死于非命!”
这无疑,才是一直被掩盖的、深层的、真正的真相!
“为师暗中杀掉鹰王,可全都是为你着想啊!”灰袍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位自己精心培养的爱徒,“你看,杀了他,你想要的,马上全都有了!”
“可是,鹰王刚死,三小姐还在守灵尽孝。她怎么会愿意婚嫁呢?”
铁扇书生有些受宠若惊,低声言道。
久涉江湖,习惯了腥风血雨,见惯了师父毒辣暗杀手段的他,可不认为师父暗杀鹰王,纯粹是为了他。大概这刚好也是师父要推行的计划中的一部分吧。
“这可由不得那小丫头了!”
蒙面人阴沉地道,“最多过了尾七,你就拣个日子,光明正大地把她迎娶过来。届时,鹰王山庄就名正言顺、实实在在地控制在我的手中了······”
铁扇书生闻言,阴沉的脸上,似乎有青筋抽动了一下,也露出了胜利者的险恶的狞笑,“徒儿祝师父大愿达成。”
铁云在底下听得血脉奋张,几乎就要冲了出去。
他内心暗自忖道,“如此看来,他们果是真凶,是谋害鹰王的真正凶手而无疑了。”
他目眦欲裂,感情澎湃,但理性却紧紧地束缚着他,“若我冲出去与他们交战,一旦不能获胜,或者被他们跑了,势必会对金樱姑娘不利!”
“我首先不要暴露自己,以免连累金姑娘!”心里这样想着,但如此轻易就放过这对狼狈为奸、狼子野心的真凶师徒,也不能够。
正寻思着也找块黑布蒙上脸,冲出去擒获灰袍客时,却见那灰袍人抓住铁扇书生肩膀,驱动体内真气,施展不知名的诡异身法,微一晃间,便飘飞出数十丈开外,再一晃间,已消失不见踪影······
果然来无踪去无影,宛若幽灵!
果然是内功修为极高的存在!尤其是如此诡异的轻功身法,足以震撼天下江湖!
“罢了罢了,还是返回与金樱姑娘相商,看她意见如何,再行处理的好!”
他喃喃自语,无奈地望了望他们师徒离去的身影,徒留风拂过后漫天的落叶,毫无所获。
他微微叹息,只好转身又奔至了内院宫阁,金樱姑娘房中,推门进去······
一柄冰冷雪亮的精致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柄长剑看似普通,但却是异常雪亮明丽,宛如一汪清泉,光映四方。
平凡的外表,蕴藏不凡的质地,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这正是鹰王山庄珍藏的贵重兵器,“清泉宝剑”!
明丽剑身上,森森寒气似乎要透过肌肤,直渗透进内心深处似的。
握剑的是一只纤秀美丽、宛如白玉般的手,金樱姑娘的手······
金樱满是恼怒地凝望着他,难掩胸中的惊讶。
“你又来干什么,”她冷冷地道,“你知道没有,我见到你时必杀了你······”
她的声音是那么寒冷,仿佛来自辽远的雪山。
温暖的情意似乎已被紧锁、已被禁锢、遗忘,似乎只是过去,不可触及的梦幻。
虽然此剑不似“玄镔神剑”那样,以极其酷寒见长,但利剑一般所该拥有的、金属的冰冷寒气,亦早已侵入了年轻痴子的肌肤。
时间仿佛定格!
周围一片沉寂!
在这瞬间,生命似乎已经完全掌握在她的手里。
死亡的阴影从来未曾如此地逼近过,如此无情地笼罩着他!
但铁云素来豪迈,此际心里眼里,只有金樱的安危,反而忘记了自身的险境,居然已无视利刃加身,毫无所惧,言道,“金姑娘,你确实已误会我了。你知道吗,我已替你找到了真正的元凶!”
“你还狡辩!你这伪君子!”金樱脸色苍白,情绪起伏,声音也有些颤抖,“害人的元凶不正是你么?”
“我说的是杀人凶手。”铁云平静地道,眼眸中闪耀着坚定的神彩,“可以确定是铁扇书生师徒!”
曾几何时,这眼眸中坚定的神彩,是怎样地令人沉醉、怎样地令人痴迷啊!仿佛能看到幸福的未来似的。
更有他的声音,温和而又富有力量,那么的悦耳,那么的好听!仿佛总能带来无限的希望和信心似的。
姑娘的芳心怦怦的颤动了一下。
只可惜,造化弄人,人依旧,事已非。
一切的美好都似已划上了休止符,再难恢复!
一切都似已陷入噩梦,再难醒来!
在世间唯一剩下的,仿佛只是一片无尽的凄凉!
玉手中的利剑已有些不稳,也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道血痕轻微划过,点点滴滴的热血从铁云的脖子上不断渗出······
毕竟是非同凡响的宝刃,只怕锐利的剑锋再震动深一些,就会血流如涌、乃至生命终结、不止于现在的伤势了吧?
“铁扇书生师徒?”
金樱姑娘的美眸凝望着他,芳心中难免有些触动,就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巨石,泛起了阵阵涟漪,俊美的脸上依然一片寒意,纯净的红唇轻启,“你说的是他们?”
“是的!”
铁云飞快地、热情地将他在“总管府”月夜下,那足于震撼人心的见闻,简单的复述了一遍。
“多少天来,我一直在回想你所说的话!”金樱姑娘的眼眶红了,晶莹的珠泪蕴聚在美丽的双眸中,是这样地令人难以忘怀,“我多么希望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想不到你一直是在欺骗我······”
铁云起初尚暗自欢喜,但越听越不对头。
利刃轻轻划伤颈部,血仍在滴,这对于痴子而言,几乎可以无视,但金樱姑娘的话语,却如重锤敲击在心头,情不自禁的言道,“不!我没有······”
“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你要拆穿自己的谎言!”金樱轻摇着头,珠泪终于遏制不住滚涌而下。
“金姑娘,我······”
“你知道么,你编这个故事的时候,疏忽了一点,就是韩总管早已经没有了师父!”
“······”铁云惊讶地望着她。
“韩总管的师父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还得到了本庄最隆重的厚葬!韩总管又从不离开本庄,又往哪儿去找一个师父来呢?”
“韩总管早就没有了师父?”铁云闻言,只觉乌云压顶,匪夷所思,情怀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听他称呼蒙面人为师父的!”
“······”姑娘的芳心又不由地颤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这家伙是在说谎,可为何总让人不由自主、下意识地选择相信?
他确实是在说谎吗?
“我坚信自己不会听错!是不是铁扇书生又······”
“住口!够了!你想说他又找了一个师父是么?”
“是的!”
“他如果又找了师父,其师父即为我山庄护法长老,享受丰厚俸禄。这么大的事,我们山庄怎么会不知道?”
“······”痴子不由愕然,暗自想道,“看来这师徒隐藏得真深!确实是野心勃勃、图谋不轨!”
“韩总管是有师门的!门规森严,一徒岂可从二师,做出背叛原有师门的逆行!这是大逆不道的!”
金樱姑娘说道,只是说完这话,不知为何芳心里也没有了多少底气。
哎,怎么就有些相信了这家伙所说的话了?
这不符合逻辑啊!
“像他那样的人,即使背叛原来的师门,那又有什么出奇?”痴子有所感悟,“他早已利欲熏心!”
“你······”金樱看着他,“我不许你去骂韩总管!韩总管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铁云不禁摇了摇头,“这种人外表人模人样,其实内里隐藏着豺狼般的野心!实在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话音未落。
金樱气愤扬手,数记耳光就不由地扇了过去。
“啪啪啪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这痴子脸上顿时又出现了密集的、道道鲜红的指痕。
一如既往,并未曾灌注真气。
一如既往,脸庞浮肿犹如猪头,缕缕鲜血自嘴角滴落而下。
稍有不同的是心境。
或许是有些相信了书生的缘故,或许还有别的其他原因,金樱姑娘的芳心已不似之前那般生硬。
一时间,诸般柔情涌将上来,眼眶又自微微红了,“你,你怎么不躲闪的!”
这呆子!
胸怀中情感奔腾,芳心中又气又恼,隐隐中似又有些说不出的疼······
对于铁云而言,肉体上的疼痛从来都不要紧,疼痛的其实是脆弱的内心。
耳光加注于脸,其实痛彻的永远是心扉!
铁云年轻赤子心性,内心其实也很脆弱,此际已是分外感伤,“你总是不信任我,我所说的话在你看来毫无意义。你情愿相信一个伪君子的言行,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金樱多想这样大声的呼喊。
可是······可以这样吗?这有被允许、有合情理么?
姑娘真是柔肠百转、心有千千结,一下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金姑娘,这样可好?”痴子满怀伤感,几近于失魂落魄,声音低沉,有些颤抖,但依旧哀求道,“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但是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当然,我不是向你要天鹰丹,——我只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个小要求!”
“你说!”金樱姑娘颤声说道,不由又紧了一紧手中锐利的精致长剑。
颤动的利刃在脖颈上轻微划过,又增加了一道伤痕。汩汩的鲜血不断涌出,往下滴落,染红了大片的衣襟。
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
铁云早已习惯了累累伤痕。
剑划的伤势,对于铮铮铁骨的他而言,远没有耳光带来的、心扉的创伤更痛楚、更严重!
姑娘握剑的手在微颤,一颗芳心更是忐忑不安。
不知他的要求会是什么。
这呆子是要求自己放过他么?
倘若这呆子提出放过他,自己又如何是好?
放么?有可能放虎归山!
不放么?有可能他所言属实,他有冤情!
想什么呢?众目睽睽,他怎么会有冤情?只是,他说的,似乎又有那么一些可信。
真是放亦难不放亦难,矛盾至极。
只是,他要摆脱这柄利剑,其实不是很容易么?只要他蕴聚真气施展身法,就能迅速逃离。
毕竟,他有独门的轻功,非常迅猛,危急处隐隐可见天龙虚影护体,一般刀剑根本会被强行震开,无法寸进的。之前也有见他使用过,威力显赫,于剑阵密集中亦是如入无人之境。
倘若他真的施展“天龙步”,金樱可不认为自己的“清泉宝剑”真能重创乃至使之毙命。
更何况,他还有“玄镔神剑”,那宛如神龙临世、石破天惊的剑术······
只是他,为何一直不躲避?
真以为削铁如泥的“清泉宝剑”是吃素的么?
这不是心胸宽广,就是心太大了吧?
玩什么呢?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可是为何,芳心隐隐有些感动?
不该有的感动!妇人之仁!
呸,谁是妇人?人家还是待字闺中的良家碧玉好吗!
“你的眼睛告诉了我,此刻你很矛盾!”痴子不禁言道,“为什么不愿意放开胸怀,对彼此都给个机会呢?”
“······”什么机会?
“时间会证明一切!”
“······”有道理!说重点!
“我已不敢奢望你会完全相信我了。只是我希望你在怀疑我的同时,不妨分一点儿心,提防铁扇书生!”
掩不住的无边落寞,遮不住的语重心长。
“······”铁扇书生!金樱心里默默地念了这几个字音,满怀苦涩。
“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是完全可以看出他的阴谋的······”
金樱默默听着,并不言语。只是俊美如玉的脸上,有着些许凝重的表情。
“如果我真的已被证实是杀人凶手,我是可以提着头颅来向你谢罪的!”
难道我出手轻重,我心里会没有数吗?铁云心里暗暗呐喊着。我那一掌,是绝无可能伤害鹰王的,哪怕是轻伤,也有些勉强。
“但在证实之前,请求你给予一个机会,公平地对待铁扇书生和我······”
铁云星目含泪,胸怀中情感有如大江奔腾,一字一字地说道。
姑娘的芳心又被深深爱撼了一下!多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多希望他情真意切、所言非虚!
握着山庄贵重兵器“清泉宝剑”的玉手,不禁又轻微地颤抖了。锐利冰冷的锋刃划过,脖颈又是平添一道血痕,殷红的鲜血,如细密的雨滴不断滴下,染红了衣衫······
这已是脖颈上的第三道伤痕了。
鲜血还在不断地流淌!
试想人的身上,还会有多少鲜血可堪流淌?
鲜血流淌虽缓,还能流多长时间?
毕竟“清泉宝剑”貌似凡品,却并非凡品,所制造的伤口不像平常刀剑制造的那样,可以轻易止住的。
“我真得是很感激你,姑娘!”
痴子无视冒血的伤口,诚挚地道,“我在鹰王山庄已经逗留了够久,惹的麻烦也够多了。我准备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再回来······”
他要离开了!
他果然开口了!
开口要求放过他了!
金樱姑娘思绪有如潮涌,情怀宛若波浪起伏,声音有些颤动,“你要到哪儿去?”
“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们彼此都需要时间思索,这样是最好不过了。”痴子凝望着姑娘,喃喃言道。
“······”姑娘默然无语,俊美如玉的脸上依然冰冷,没有太多的表情。
“我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我想时间是不会太久的······”痴子实诚地说道,声音很温和,很坚定!
“······”你还会回来?姑娘的美眸闪过了一丝神彩。但就像流星划过茫茫天宇,一晃即逝,依旧是一片沉沉的灰暗。
“回来时或许一切事情都会好办的。”痴子的目光显得很坚毅,很有一种充满希望的神彩!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可是为何,这种自信,竟让人有些莫名的欢喜?
“我只请求,你能答应我,提出的这一个小小的要求!”痴子动情地道。有生之年,他从未曾像现在这样子哀求过一个人。
“清泉宝剑”锋利的剑刃冰冷、无情地划伤着脖颈,鲜血仍在滴落,热血仍在流淌······
他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金樱姑娘的心情!
说好的不让她受到委屈,不让她受到点滴的伤害!说好的要让她开心、快乐,要让她获得保护的。
他其实可以爆发真气,施展“天龙步”,唤起龙头虚影,躲开、震开利剑威胁,也可以同时使用玄镔神剑“天龙三式”之一,隔开、挡开锋刃挟持。
只是这样,会更加加重与金樱姑娘的对立情绪了。
或许一切,都已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并未使用武力逃生的方式,而是诚挚地哀求!
他真的只是在哀求!哀求他认可的人!哪怕把最为宝贵的生命,掌握于她的玉手,也在所不惜。
问世间情为何物,竟教人生死不顾?
这呆子!你就这样信任我吗?
金樱默默无语。
这呆子!你真得可以信任吗?
姑娘的芳心在怦怦地颤动。
这样,两人的关系越发显得微妙,矛盾,然而又恰到好处了。
痴子固然可以信任姑娘!但姑娘却总有疑虑!既不能完全相信对方,但毕竟话已说开了,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又不愿意为对方设下死路!
彼此分明有恩、有情,又似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无论是进是退,都需要彼此付出极大的勇气······
沉寂的片刻,好一会儿。
金樱有些迷一样的眼神望着这诚挚的痴子,望着这脖颈上还在不断流淌的、殷红的热血······恍恍惚惚、痴痴然间,终于收起了宝剑,背过了身去,轻声言道,“好吧,我答应你!”
这是一个不容易的决定!
这是迈出了很艰辛的一步!
可是,她知道,她不会后悔。
两行清泪蕴满了美丽的双眸,终于抑制不住,又自流向了苍白俊美的脸庞。
“好好珍重自己!好好保重!”
痴子也自默默地转过身去,心里充满了惆怅。
离开了清泉宝剑的寒气的压迫,脖颈上剑创的伤口似乎也变小了一些,血的流速似乎也变慢了。
“早点回来!”姑娘说道。
微风拂过她俊美如玉的脸庞,似乎要吹干她脸上的泪花。
只是微风,如何能够拂干她潮湿的心扉呢?
“是的!我不会乘机潜逃。”痴子发自肺腑地言道。一个声音在他心里不断地呼喊着,“我一定会尽早回来的,在铁扇书生动手之前······”
现在时机尚未成熟,铁扇书生还不会动手,金樱目前还是安全的。
再言之,金樱还有她母亲的保护!金樱母亲的功力修为,也是深不可测、不可忽视的。
金樱毕竟还是山庄三小姐,是公主般的存在,无论如何,还是会有众多忠诚死士守护的。
金樱目前固然安全,但不管怎样,铁云也已决定尽快回来,保护好金樱,才会放心。
“一旦我发现你真的在骗我,你即使走到天涯海角,鹰王山庄也不会放过你的!”
金樱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奔腾起伏的情绪稍微平复,言语清亮,掷地有声。
“我记住了!”痴子抱拳作礼。
“后会有期!”
痴子向姑娘深深地鞠了一躬。
“后会有期!”
姑娘吐气如兰,淡淡地言道。
她持剑伫立,衣袂飘飘,身姿秀美,宛如仙子一般。
只是在这高贵的气质之间,隐隐有许多的悲伤和落寞。
再度地向姑娘深施一礼,痴痴地,铁云凝望着姑娘,步步而退······
天下本无不散的宴席!
今日的离别,正是为了他日更好的相聚!
收拾好破碎的心境,铁云默默地走出了内院宫阁,走出了名闻天下的鹰王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