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一身青布袄裤,双手一面结着布带,一面抖动,似是心中非常激动。
冷如冰虽是生来外表冷漠,实际上却是一个侠义之士,哪能见死不救,一晃身,已到了老人身后,骈指一划,那根布腰带,应指而断。
那老人惊得一怔,似未看见有人从身后出手划断布带,仰天一声抢呼道:“天啊!我哪还有面目回去见夫人,你怎么不让我死啊?”
冷如冰这才出声道:“老丈,你有什么困难?”
那老人先是一惊,接着缓缓的回过头来。
冷如冰一看,这老人年约五旬以上,满脸皱纹,双眼内陷,踏然无神,一脸悲怆神色,正怔怔的望着自己。
冷如冰冷漠的笑了一下,道:“老丈,遇着什么麻烦事么?”
老人热泪盈眶的摇头叹口气道:“公子,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冷如冰一怔,道:“老丈,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道:“你耽误老朽寻死,不是不是时候么?”
冷如冰哑然一笑道:“蝼蚁尚且贪生,老丈这大一把年纪,为什么要死?你要遇到什么困难也许我能替你解决!”
老人疑惑的向冷如冰上下打量了一阵,颓然的叹口气道:“公子,老丈的困难,你大致解决不了!”
冷如冰傲然一笑道:老丈无妨说来听听,要是我冷某人真不能解决,你再寻死也是不迟!”
老人又长长叹了口气,默然一阵,才缓缓说道:“老朽姓陈,昨日奉夫人之命,送一只小盒子给我们家小姐,想不到在山中遇上两个强盗,将老朽盒子抢去因此昨天不敢回去,今天又在这梅林徘徊了一整天,想来想去东西是追不回来了,只有一死了之。”
冷如冰道:“你夫人住在何处?”
老人用手向西一指,道:“就在这梅林尽头处的梅村之中,离此约有数里!”
“你家小姐没跟你家人住在一起?”
“没有啊!小姐住在离此十里以外的幽篁小筑,她喜欢竹子,所以住在那儿!”
冷如冰心想:“这母女俩当真是雅人,母亲爱梅,女儿爱竹,单听她那住处使命为“幽篁小筑”便知不是一个俗人了。”
想了一想,又道:“你家老爷呢?”
“两年前死了!”
“你们夫人叫什么名字?”
“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
冷如冰心想:“这名字更取得不错,五代时蜀主盂超,曾与爱妃花蕊夫人游过此山,这位夫人也以花蕊为名,筑居梅林其中,其人果然不但不俗,必是人比花娇,倾城国色了。”
当下又道:“听老丈说来,贵夫人必是出身宦府,家财富有,一只盒子,所值几何,老丈也犯不着寻死。”
老人叹口气道:“相公不知,那盒中乃是夫人一件最为珍贵首饰,爱逾性命,但是什么首饰,老朽却不得而知,这一丢失,我们夫人必然会气死,老朽哪还有脸回去?”
冷如冰想了一想,又道:“那抢你的强盗是什么样子?”
老人道:“一个四十出头,一个三十上下,两个全是赤须一张马脸,背上背着一柄长剑!”
冷如冰心中“啊!”了一声,又问道:“那盒中之物,老丈真的不知?”
老人道:“是啊!老朽是下人,夫人之物,哪敢打开来看!”
冷如冰不禁冷笑了一下,从老人说话神色看来,那两个抢东西的汉子,分明就是昨夜土地庙前的那两人,老人又说是被抢的是一件名贵首饰,而自己得的,正又是一只“玉龙镯”,很可能老人丢失的就是那小盒中的这只圈子。
但玉龙镯关系天竺三宝,天下武林中人,数十年来穷查密访,丝毫得不到一点线索,何以会落入这官宦人家手中?更有一点难以释疑的,是幽冥教那两人,既然知道玉龙镯在这位花蕊夫人手中,何以不直接去强取豪夺?而必须等到这老人送去至幽篁小筑时才下手?事实非常明显,必是花蕊夫人是一个功夫了得而又深藏不露的人物,两人不敢当面下手?若然,那花蕊夫人的女儿,便也是一位习武之人,不然,她命这老人送这只玉龙镯去做什么?再有一点使他不解的,这种珍重首饰何以要假这老人之手送去,花蕊夫人为何不亲自送去?她那女儿为什么不自己来取?除非自己猜得错了,那花蕊夫人,根本不会武功,也不知这玉龙镯是一件武林珍品,只当它是一件贵重的首饰而已。
心下疑虑难释,人也沉吟了起来。
那老人又顿足一声长叹道:“我说如何,这等事相公哪能管得了,别说找不着那两个强人,既是能找到,相公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奈何得了他们?”
冷如冰心念电闪,忽然说道:“老丈,你可以领我去见你夫人么?”
老人退了一步,双手乱摇道:“不行!不行!我家夫人自老爷去世后便从不见外人,而且老朽丢了她的东西,也没面目去见她,相公,你走吧,还是让老朽一死了之。
说完,摇摇头,又老泪纵横的怆然一叹,回身伸手去结着那根被冷如冰划断的布带,准备上吊。
冷如冰冷漠的注视老人,见他双手发颤,而且适才也留心过他的一双眼神,又的确黯然无神,—点不像身上有功夫的样子,心中自是不忍。
他略一沉思之后,毅然说道:“老丈,领我去见你们夫人,只要能说出那东西是什么?我一定负责替你追回,说不定毫不费事便可交还她!”
老人回头看了冷如冰一眼:“相公,你别开玩笑,我若能空手回去见夫人,也不必在此寻死了,而且,看相公的样子,唉……”
说完,又子不断摇头。
冷如冰突然豪气如虹的仰天一声大笑道:“老丈别小视我,我绝对是一番诚意,只要事情真是如此,我一定有办法!”
“真的?”
“冷某人生平言出必行,自信从没有失信于人,不过我冷某人是个铁铮铮的汉子,要是别人想在我面前故弄玄虚,那是他自找苦吃!”
老人凝视冷如冰一阵,脸上微现惊诧之色,道:“相公,你真能救老朽一命?”
说罢,便想跪了下去!
冷如冰一面戒备,装作去扶住老人。但手指电闪。却点向老人的胸前玄机大穴。
手指已然拈胸,那老人竟无所觉,而且一点反应也没有,冷如冰本是在试探,一见老人不闪不避,连忙手指迟屈,傅手将老人扶住。
经过这一相试,冷如冰疑虑消失不少。
老人又千恩万谢,才领着冷如冰,向梅林中逦迤而去。
那一片梅林,又深又广,人行其中,恍如舟行雪海,微风撼动,落时缤纷,真是仙境也不过如斯!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此时天已黑尽,陡然梅林深处,灯火隐现,似是一角红楼。
前面老者用手一指道:“相公,前面便是梅村了。”
冷如冰问道:“村中除了夫人,还有什么人?”老人道:“还有夫人老太爷住在一起,余其全是下人。”
冷如冰又道:“夫人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老人道:“姓黄,名叫石,我们都称他老人家叫黄石公。”
“黄石公?”
冷如冰想了一下,武林高人中,并没有这名字,心中好笑暗生,心想:“这父女两人,大约都爱抄袭古人名字,女名花蕊,其父名黄石公,却袭自秦,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了。”
香雪梅中,一院巍然!
外面是一道围墙,正面中央一道朱漆大门,大门据上高悬一盏红续宫灯,宫灯之下,一块船愿,现出“梅村”两个朱红大宇,龙飞风舞,显然出自名家手笔。
那老者上前去叩门,一会工夫只听门内的人问道:“谁啊?”
老人道:“我回来了。”
门内人道:“啊!是陈老爹么?早晨还派人去幽篁小筑问过,说你没去,夫人急得叱似的,你跑到哪儿去了?”
老者叹口气道:“唉!说来话长,你先别问,等一下我慢慢告诉你,快开门吧。”
朱漆大门呀的一声开了,门内现出一个青衣小帽的汉子,一眼看见冷如冰,脸上登时一怔,道:“老爹,他是谁?你怎么随便带人前来,难道不知夫人的规矩?”
老者摇头道:“唉!没法子,我出了事,这位相公答应帮我的忙,我带他来见夫人。”
一听说要见夫人,那汉子脸色更是大变,道:“老爹,你怎么啦,带人来,已是不该,还要求见夫人。你想死么?”
老人道:“反正是死,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你别管,夫人见罪那是我的事。”
那子一怔,摇头苦笑一声,口中嘀咕道:“老爹,你是越老越溯涂了,难道你不知夫人脾气?”
口中嘀咕,却闪身让开。
老者回头向冷如冰招呼道:“相公请进吧!万一夫人不容老朽,等一下有得罪之处,千万别怪?”
冷如冰冷漠的笑了一下,仅点了点头。
于是,老者前行,冷如冰随后,走进门去穿过一条大理石铺成的道,走进迎面一间小巧玲斑颇为精致的客厅。老人招呼了一个小僮送来一盅茶,冷如冰接在手中,扑鼻便是一阵清香,揭开盖子,只见淡绿的水中,飘浮着一粒粒碧绿的茶叶,像一棵棵小殊,上面长满纤细的长毛。
冷如冰心中—怔,心说:“这是太湖名产,叫做‘碧螺春’的名茶,这夫人远在青城,却自太湖购茶当真派头不小。”
但他仍不敢喝,生怕其中有诈,随手放在几上。
那老者道:“相公稍坐一下,我去后面昭告夫人。”
冷如冰道:“老丈请便。”
老者转身走了。
一会工夫,忽然厅前走进—个发鬃如银的矮小老人来,手中撑着一根竹杖,冷如冰一看,这老人弓腰曲背,满脸全是皱纹,年龄已在八九十岁之间,虽是老态龙钟,但精神仍十分明铄。
那老人向冷如冰看了一阵,嘶哑着嗓子问道:“你就是救陈芸的相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