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威斯群山的小路上——
猎人将熊头朝上,避免血液滴到身上,双手抓住棕熊的爪子,背在身后。
科泽伊拽着着那根长矛,走在后面,矛尖拖在土地上,划出一条浅线。
其实他一开始接过长矛,也想举起来挥舞两下,哪曾想低估了重量,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明明阿乌沙叔叔能把长矛轻松甩出去,怎么会,这么啊~这么重啊。”
汗水从额头划过眼皮,糊在眼睛上,让科泽伊感到刺痛,他使劲闭紧双眼,挤出几滴眼泪,恢复了视线。
“这是埃尔文用上好铁料打造的武器,如果不是那棵树够粗,肯定会被穿透的。”
阿乌沙的气息听起来非常平缓,背着大概四百公斤的棕熊尸体,丝毫没有剧烈喘气的迹象,步伐似乎还要轻快许多
“正好你的力气也需要得到锻炼,以后下山的路上,这根长矛就归你管了。”
科泽伊只能咬着牙跟上猎人,两个人在森林里快速离开,路上倒是没有遭遇变故
山脚下的小木屋,猎人的院子里——
再次累个半死的少年倒在地上,用胳膊挡着阳光,内心一边流泪一边劝自己:“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在他旁边,猎人将棕熊尸体平放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从屋子里拿出一个木盆,手中的猎刀利落地划开皮毛,放出尚未凝固的血液。
血液流尽之后,掏出冒着热气的内脏扔在一旁的桶里,刀锋游走在熊皮与熊肉之间,。
“阿乌沙叔叔,那些内脏是要做什么吗?”休息好的科泽伊靠在墙边,眯缝着眼睛,在神识覆盖的范围内看着对方的动作。
“你是说这些?”猎人踢了踢脚边的木桶:“内脏这种东西比较容易腐烂,下午我去山里放几个夹子,用它做诱饵,看看能不能抓住几只森林狼。”
他手中的动作没有因为对话而停顿,一只手按在外面,感受与刀刃之间的距离,另一只手流畅地在里面进进出出:
“好了。”
阿乌沙拽住两只熊爪,轻轻抖了抖,毛皮与鲜肉自然分离,干净的没有一丝粘连。
“想学吗?”
扭回头,看着因惊讶而瞪大双眼的科泽伊,他嘴角翘起,晃了晃手中的猎刀。
“想学。”少年飞快地点了点头,看着对方拿出一把巨大的木制方框,用夹子把熊皮紧紧绷在上面。
“过来搭把手,等下次抓到兔子就教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熊皮走到后院,这里摆放着很多类似的框架,上面绷着各式各样的动物皮毛。
“好,放在这边就可以了。”
阿乌沙用手感受了一下熊皮绷紧的程度,看了看科泽伊,随口说道:
“鲜皮富含大量水分和油脂,在长时间的堆积中很快就会发霉腐烂或被蚊虫叮咬。
所以需要把血肉油脂刮干净,然后像我这样固定在皮绷子上进行风干。
不这样操作,毛皮在干燥的过程中就会缩小百分之二十,大大降低他们的价值。
走吧,去那边帮我抬出来一个风干好的,我教你怎么进行鞣制。”
科泽伊选了一张浅灰色的皮毛,看起来像是刚刚提到的“森林狼”,把它抬到小屋前院,就看见阿乌沙提来一桶清水一桶浅绿色的液体。
“你现在拿着的比较干燥的我们一般称之为生皮,在鞣制之前,需要浸泡在清水里进行软化,恢复它的鲜皮状态,顺便洗掉沾上的泥土和血迹,来,这一步你来弄。”
猎人把清水放在地上,指导科泽伊把皮毛取下,自己拿着亚麻布罩在空桶上,提起浅绿色的液体倾倒在上面,过滤出一层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桶是用树皮树叶熬制的鞣液,很多植物都可以用做鞣液的原料。”
眼看科泽伊那盆清水变得浑浊,阿乌沙伸手试了试裘皮的柔软程度,把它从水里取出,有毛的一侧向下,无毛的一侧向上,平铺在一旁的桌子上。
“哩弗莱士,苏纹黛丝,艾因诺芬斯沃(Les flèhes sont aérées et inoffensives)。”手指伸进木桶念了一句不知名的咒文,猎人用小碗从绿色的植物鞣液中舀出,倒在裘皮上。
“刚刚那段是一种增加弓箭伤害,名为【箭矢锋芒】的简单戏法。
我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了粗浅的衍生运用,将它的威力大大削弱,并且可以施加在液体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可以增加液体的渗透速度。”
他用一根小木块拍打着裘皮,又用双手不断揉搓,进一步促进鞣液的渗透,这一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
“如果不使用戏法的话,熊皮还需要放置几天才会彻底被渗透到位,之后就可以晾干、刮平、再鞣制、染色、加脂、润滑,最后绷在架子上干燥成型,这些步骤记起来很麻烦,以后我会一点点教给你。”
当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时,已经将毛皮卷成一卷包裹好的阿乌沙用猎刀刮下肉上不多的白色油脂,将熊肉分成了小块装在多个桶里,又推来一辆简易的小推车。
“科泽伊,埃尔文跟我说你下午要去帮他生火打铁,我就自己进山了,这些肉和油脂麻烦你帮我送到小酒馆,之后就不用管了,库克会自己处理的,。”
说完他摆了摆手,背着武器,提着内脏和兽夹向森林走去。
小酒馆门前,科泽伊和薇奈特把一桶桶肉搬到后院,这里有一个造型奇特的炉子,库克正在点火,准备把肉赶紧做成熏肉。
“这些白色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科泽伊拎着桶,他有些好奇这个时代怎样处理那些动物油脂。
“那些白色的,是动物的脂肪,一般直接煮成液体,等到冷却之后混合其他材料做蜡烛。”
“原来我们这里用的蜡烛都是这么来的?”
意识到科泽伊问的大概是小酒馆里用来照明的灯具,库克连声否认:
“不不不,那倒不全是,动物脂肪制作的蜡烛会有些臭味和黑烟,像咱们的小酒馆还要接待客人,保持整洁,用的基本都是更贵一些的鱼油蜡烛或者蜂蜡蜡烛。
以前用脂肪蜡烛的时候,薇奈特每天都要打扫好久。”
“原来如此,库克大叔你做菜用的那个也是这个吧。”虽然知道那东西是黄油,但是科泽伊还是尽量装做小孩子的视角去一点点询问。
“emmmm那个嘛,叫做黄油,和这些白色的可不一样,他们是用羊奶或者牛奶做出来的,动物油脂还是太少了,用来做菜不如做成蜡烛或者卖掉。你要是感兴趣,改天我做黄油的时候可以叫你来看看。”
好吧,看来这里并不怎么流行植物油,科泽伊心中叹了口气,结束了对话。
下午,离开小酒馆的科泽伊手里拿着库克送给他的一块烤熊肉,一边吃一边向铁匠铺走去。
埃尔文此时正在捶打一块初具轮廓的长条铁块,清脆的叮当声不绝于耳,独特的节奏感听起来居然有点好听。
“你来啦科泽伊,正好,把火升起来,然后来看看我是怎么把铁块做成武器的。”
炉子中本身就没有熄灭,少年用铲子里添了些煤,站在一旁找了个视觉盲点,很自觉地闭上眼睛用神识观察铁匠手里的动作。
“昨天我跟你说,锻造武器的时候,要相信自己的锤子,因为在每一次击打的过程中,不同的金属,不同的状态,都会通过锤子传回的力道和发出的声音给你不同的反馈。
比如,我现在正在敲打的这个位置内部结构有些松散,它反馈的力道比我预想的要小,声音也更沉闷。
当然你现在应该是听不出来的,这需要多年不断反复的打铁才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同。
越是经验丰富的铁匠,对于打铁的声音和力度就越敏感,这种经验积累到更深层次,会基于每个人不同的习惯做出调整。
更厉害的是懂得魔法的铁匠,他们甚至可以通过魔素的不同,更精准的把控打铁过程中每一步需要的火候,这一点,在矮人大师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很可惜,我只是一个没有魔法资质的普通人,学不到我老师那些高深的技艺。”
说到这里,埃尔文眼中流露出一些落寞,但是很快就振作精神:
“不过也无所谓,每个人的人生是不一样的,我把自己现在做的事做好就不错了,来,科泽伊,听听现在声音比刚才是大了还是小了?”
正集中精神的少年睁开眼睛看了看铁匠,即使张开神识捕捉到的信息,他也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变化:
“呃呃好像大了点?”
“哈哈哈,不对,继续听。”
科泽伊再次闭上眼睛,在一米空间的完全精神笼罩下,努力分辨两次落锤有什么不同。
“叮~~~叮~~~”
抽空用余光瞄了一眼面露纠结的少年,埃尔文似乎回到了自己还是学徒的生活。
自己那个平时穿着邋遢,对待锻造却很严谨的矮人老酒鬼,在考验自己听觉的时候,一遍遍在他错误的回答中,用魔素汇聚的手指敲他的脑门。
至于现在?估计不知道又跑到哪个城市的酒馆里鬼混去了。
“叮~~~叮~~~”
科泽伊的世界中只剩下落下的铁锤和激荡的清脆。
“没有,没什么不同”他的眉头紧皱,脑门上有一滴汗水划过,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动用神识造成的负担。
“叮~~~叮~~~”
声音急促而紧迫,如掉落在瓷盘中的铁珠
“叮~~~叮~~~”
声音深邃而悠远,如寂静山谷中寺庙的晨钟暮鼓
“当当”
终于,在少年的神识中,那落下的铁锤与撞在铜钟上的木槌重合,打铁的声音从短暂变得绵长,拉长的尾音在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
他惊喜的睁开眼睛,可是在神识褪去后,声音从山谷再次回归小小的铁砧。
“唉”科泽伊遗憾的拍了一下大腿,不借助那个神奇的能力,就没办法在常态下分辨出声音的不同。
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铁匠笑了两声安慰道:
“不要那么着急,我只是给你指出铁匠打铁的方法,又不是让你一定要听出个所以然。
只要一直刻意用心观察声音的不同,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你的习惯,那也就离入门不远了。”
夜晚,明月升起,用神识感受了一天声音的科泽伊脑袋发胀,昏昏沉沉,感觉身边始终回荡着打铁的“叮叮当当”。
决定喝一杯的埃尔文带着科泽伊,刚好在小酒馆门口遇到取走小推车的猎人,库克又数了一遍钱袋里的银币,确认无误后把它抛给对方,带着科泽伊去了后厨。
前台大厅里,有其他村民跟埃尔文碰了碰杯,笑着询问:
“小科泽伊跟着你学得怎么样啦?”
“他才刚来两天吧,能学到什么,不过在我见过的孩子里,很少能找到在这个年纪里像他那样认真的了。”
“不会是你教学水平不行吧?”其他人也跟着调侃
“怎么可能?我卖给你的农具有哪一把不行了?”
“得了吧,锻造技术好和你教的好可是两回事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那么有礼貌的科泽伊你可别给教坏了,薇奈特,再来一杯。”
“来啦。”
女仆小姐从酒桶里取出鼠尾草酒,利落地端到客人桌子上,听着他们在那聊天,露出一丝微笑,那个认真的小孩确实很招人喜欢。
“听说阿乌沙今天上山打回来一只熊诶。”
“好像他是还带着科泽伊去的吧,四舍五入岂不是科泽伊已经能跟熊掰掰手腕。”
“哪有你这么算的,不过这也比不敢进山的某人强多了。”
“少来这套,你遇到熊还吓得尿裤子呢。”
“那都是哪年的事了?年轻不懂事而已。”
“年轻个屁,科泽伊现在年纪不比你小多了?”
一帮人闲的没事在酒桌上插科打诨,后厨的当事人洗菜洗着洗着,就开始不停的点头,马上就快睡着了。
库克扶着他的肩膀晃了晃:
“怎么啦,科泽伊,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跟他们说说休息几天再去?”
“没事的。”少年打了一个哈欠,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恐怕这么疲惫是下午一直维持神识效果带来的负面影响:
“我不累,可能就是刚开始做这些事,作息上有点不习惯,过两天就好了。”
“行吧。”库克也没多想,开了个玩笑:
“那你坚持不住记得要说,不然可就有人批评我们欺负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