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学期开学第一天,我来到A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周围的同班同学互相打着招呼问好,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包括我仍被其他同学敬而远之这件事。当然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事到如今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尤米娜同学,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班里人气第一的尤米娜公主此时也来到了教室,还是老样子风度翩翩那么受欢迎,正和我所认识的中的她如出一辙。
不知道这学期能不能和她恢复成正常关系,毕竟还不知道她想追究的入学考试那天的事到底得出了一个什么结论。如果什么时候看她周围没有人的话我就上去搭个话吧,但总觉得这种机会很难出现。
“嗯?”
这个时候,尤米娜也看向我这里,形成了对视的局面。
而正是这一对视,使我刚才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尤米娜看我的眼神比至今为止任何一次都要冰冷,甚至可以感觉出带有明显的恨意。哪怕是开学那几天,她也从来没有对我展现出如此明显的情感。
按理来说,我再怎么也是大贵族侯爵家的孩子,哪怕作为王族也不应该表露出如此不礼貌的敌对情绪。按照她的性格即使讨厌我也应该会克制一些才对。
除非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但是,我什么也没做啊。
带着这种疑惑,迷迷糊糊地度过了上午的时间。
然后我便跟之前一样,中午到D班来找托克。
“托克,去吃午饭……咦?”
在托克原本坐着的靠后的位置上,现如今并没有坐着任何人。
往常他都会在教室里等我啊。奇怪了,是去厕所了吗?
异世界又没有手机可以联系他,我挠了挠头,因为肚子实在是饿了便决定今天一个人去吃,下次见面一定要问他去哪儿干啥了。
此时我还注意到因为我的到来D班不少人在窃窃私语,虽然这都是一如既往的事了,我本不打算放在心上,但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并不仅仅是觉得我很奇怪那么简单。
我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有些坐立不安,下午还没等正式放学我就提前离开了教室,把老师和同学们诧异的目光抛在身后,没有一个人阻拦我。
再次来到D班并打开门,里面的老师和学生正在上课,因为我这一举动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并齐刷刷把目光对准了我。我依然选择了无视,只把目光对准托克的座位。
没有人。
难道是换了座位?
迅速扫视了一遍教室里的其他学生。
也没有。
一般来说,如果托克看到我这个时候来到教室,应该会立刻出声回应我才对。
他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开学了却不在教室?请假了?还是仍坐着大众马车在路上没来得及到学校?
这种事还是直接问D班的主教老师最快。于是我把目光投向讲台上那个中年女教师。
“请问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托克在哪里?”
“诶?”
“我问托克·艾托雷斯这名学生在哪里?今天请假没来吗?”
为了表示我不是在开玩笑,刻意加重了语气。这使得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我记得你是罗贝里安家的杰诺同学吧,总之你先冷静一下……”
“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得尊重师长这种从小被灌输的价值观了,而且还是第一次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哪怕知道我是错误的我也必须要做,因为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女教师犹豫了一下,见我态度坚决,似乎便决定暂时回答我的疑问。
“……托克·艾托雷斯这名学生已经退学了,自然不会在这个教室。”
“你说……什么……”
我无比惊讶地瞪大双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说,托克·艾托雷斯这名学生已经退学了。”
“别胡说八道了……”
“没有胡说八道,这是事实。”
“为什么学校会无缘无故让一个学生退学?”
“你搞错了,不是学校让托克同学退学,仅仅是因为托克同学已经没资格在贵族学校上学了而已。”
“什么意思?”
“艾托雷斯一家已经被剥夺了贵族地位,还被逐出了领地。现在的托克·艾托雷斯只是一介平民而已。不,艾托雷斯这个家名应该也会被剥夺,现在的他只有托克这一个名字。”
贵族地位……家名……被剥夺?不可能,怎么会发生这么荒唐的事?明明都约好了下次要在学校见,我离开托克家后的那二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能接受这么愚蠢的事实?!
那一家人不可能会做出会被剥夺贵族地位的恶事,手握贵族生杀大权的大人物也根本没理由去特意理会一个边境的贫穷贵族,只有可能是谁从中作梗陷害他们。
而要说到可能有陷害托克一家动机的人里,D班中有……
“兰可多·格贝罗夫斯特,你跟我出来一下。”
“咦?”
我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了当初欺凌托克的代表人物兰克多身上。他听到我叫他的名字后明显感到很害怕的样子,不敢和我直视。而这更加加深了我对他的怀疑。
“别让我说第三遍,给我出来。”
“……是。”
似乎大贵族罗贝里安家的震慑感依然起效,兰克多只能选择乖乖跟我离开D班,D班的老师也没有阻拦,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开。
于是我和兰克多一起走到一条安静的走廊,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都还在上课,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我也没时间再去找一个更偏僻的地方了。
我狠狠地抓住兰克多的衣领,把他逼到墙角。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别装蒜了,除了你还能有谁?没本事跟大贵族家对抗,只能拿弱小的贵族开刀。这种欺软怕硬的事不正是你的作风吗?”
“不是的!真不是我!我明明知道他有你罩着,我怎么可能还敢找他的麻烦?”
确实有道理,如果托克真出了什么事,他肯定知道我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属实是没事找事惹祸上身。
冷静点啊我,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需要别人提醒才想到。
那还能是谁?那些看托克不顺眼的贵族子女们是不是都有嫌疑?还是说看我不顺眼,只能拿我唯一亲近的朋友开刀?我实在无法预测那些性格扭曲的贵族子弟到底会因何而感到生气,所以无法锁定做出这种事的人是谁。我唯一能想到最有嫌疑的就是眼前这个叫兰克多的男生。
“那你认为谁会干出这种事?”
“我、我怎么会知道?”
“啊,还有一种可能,就算你不自己亲自动手,只要命令别人家动手就怀疑不到你头上了。这种事应该难不倒作为伯爵家后代的你吧。”
“冤枉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住手!”
突然传来第三者的声音,使我和兰克多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朝旁边看去。
一头漂亮的金发尽收眼底,纤细的身材在挺立的站姿中也显得充满威严,数次远观过的美丽面容却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不一样的面貌。双臂交叉,仿佛是在证明自己处于最有优势的地位,何人都不惧。
一眼就能明白,此刻的尤米娜不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学生,而是作为王族而来的。
原来如此,因为老师们忌惮我的贵族地位,就找来了唯一能克制我的人过来。
“先把你的手放开,杰诺同学。”
跟尤米娜唱反调并非上策,于是我便照做了。
“听说你正在寻找托克·艾托雷斯这名学生退学的原因是吧。”
“是的。”
“我是知道的。”
“什么?真的吗?”
我死死盯着尤米娜的眼睛,她没有移开视线,似乎不是在糊弄我。
尤米娜向我走近了几步,眼神中透露的是和早上一样的冰冷感情。在这一刻我才真的意识到,我是真的被她讨厌了。
但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感受自己受到了多大的打击,一样用坚定的眼神回应表示我想知道她口中的答案。
“国内一切贵族的罢免和就任都必须通过在王宫里的国王或者宰相审批,所以我作为公主要查阅这件事并不困难。事实上在前几天,我在王宫偶然得知了托克·艾托雷斯一家被罢免的理由。”
“是什么理由?”
“被其他贵族弹劾了,就仅仅如此。”
“被弹劾?艾托雷斯一家做了什么事吗?还是说只要被其他贵族弹劾就能被轻易罢免吗?”
“他们没有犯什么事,而且被弹劾的理由也很简单,理由是——没有履行作为贵族的职责。”
这是什么荒唐的理由?贵族的职责是什么?国家又没有给贵族颁发什么贵族的职责之类的说明书,到底是以什么为具体标准来裁定贵族的职责的?
“太荒唐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贵族的职责这种模糊的概念本来不应该被当成合理的理由来使用的,在艾托雷斯一家并没有触犯国家法律的前提下,至少也应该拿出具体的证据来证明这点。而且如此简单就能罢免一个贵族的话,那王宫早就被各个有仇家的弹劾信塞满了,国家会全乱套,所以这种理由一般是不会通过的。”
“果然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吧。”
在这个时候我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认为凯特男爵还有官复原职的可能,认为托克还有能回到学校的一天。
“我说了,一般是不会通过的。但这次的情况,不管是弹劾者还是被弹劾者,两边的情况都很特殊。”
“特殊?”
“首先是作为被弹劾者的艾托雷斯一家,因为凯特男爵只是个住在边远贫穷地区的小贵族,不管少了他还是多了他国家都不会困扰,所以国家也不会主动去找他的麻烦,甚至没人提醒的话,王宫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原来国内还有叫那个名字的贵族。”
因为无足轻重,对国家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没有人会想着维护艾托雷斯一家,一旦被弹劾成功几率极高,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是看托克不顺眼的学生干的事吗?比如这个叫兰克多的。”
“没有!真的不是我!”
“不,兰克多同学的家族虽然确实算比较有名,但还不够资格可以随意弹劾比他们低级的贵族。如果格贝罗夫斯特家真的给王宫递交了弹劾信的话,大概率宰相和国王根本不会搭理他们的要求。”
也就是说,必须得是国内比格贝罗夫斯特家地位还要高的大贵族才有资格以“未履行贵族的职责”这种荒唐的理由成功弹劾其它贵族。
我不禁冒出了冷汗。
符合条件的贵族家屈指可数,但我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大贵族做到如此地步。甚至我搞不清楚针对的人是托克还是我,因为有可能对方对我怀恨在心,却因为我是侯爵家的孩子没办法对我出手,就拿和我关系最近的托克开刀。这样的话便成了我牵连了托克他们一家人,我绝对无法原谅。
“所以……到底是谁?你知道答案的吧。”
尤米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慌不忙得走到我的侧面,眼睛一直在盯着我,最后微微一笑。
“杰诺同学,你到底要演戏到何时呢?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以为可以继续塑造你那副珍惜朋友的形象吗?”
“啊?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个人……在说什么?我在演戏?
“在开学那天你不就已经向我们展示了你那高超的演技吗?我不仅被你骗过去了一次,还差点被你骗了第二次,真是让人佩服。大概在演戏这方面已经没有人能超越你了,与其学剑术和魔法,不如朝这方面努力如何?”
“都说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非要我点破吗?不见棺材不掉泪,真没办法……”
尤米娜用手指指着我,脸上再次恢复成那副冰冷的神情。
“弹劾艾托雷斯一家的,就是罗贝里安家啊。”
“什……么?”
我当场愣住,因为得到了一个完全预料不到的答案,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是我……不,是巴霍德侯爵写了弹劾信致使托克他们失去了贵族地位,被贬为了平民?罗贝里安家是国内有名的大贵族,想要弹劾一个边境地区的小贵族,实在再容易不过。
如果尤米娜说的是真的,巴霍德侯爵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有充足的理由。我和托克交好的事很多学生都知道,他们可能会告诉自己的父母,然后他们的父母再传达到巴霍德侯爵耳中。把家族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那个男人,肯定是不乐意见到我和男爵家的孩子混在一起,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等等,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我在家里的时候巴霍德侯爵什么也没跟我说?果然有什么不对劲。
“真的没有搞错吗?尤米娜殿下。”
“你这话真有意思,杰诺同学,你认为帝国第一王女——尤米娜·里德·格兰耶尔会为了陷害你故意说瞎话吗?”
“……不。”
尤米娜说的是真的,我正因为十分了解她的性格,才能肯定她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说假话。
弹劾艾托雷斯一家的,确实就是罗贝里安家,这是不争的事实。
也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原、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啊。”
一旁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兰克多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然后主动向尤米娜靠近倾诉自己的冤屈。
“听我说啊,尤米娜殿下,本来一开始托克同学跟我们相处得挺好的,结果杰诺同学莫名其妙把我们打了一顿,说托克是他的玩具让我们不要碰。迫于他的家族威慑,我才一直没对别人说,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这、这家伙竟然恶人先告状!
“不是!我没有那么说过!我和托克真的是朋友……”
“闭嘴,杰诺同学,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你半个字了。”
“……”
我惊讶地看着尤米娜那张忧伤的脸,听着的却是愤怒的话语。
这样啊,原来她今天早上看我的眼神就是因为这件事啊,一切都说得通了。同时我也了解到,我和尤米娜的关系已经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让托克同学陪你玩朋友游戏很开心吗?等到差不多玩腻了就把他推入深渊,把无法反抗的贫穷小贵族当成玩具一样对待。真的是很高级的玩法呢。我一开始就想过会不会有这个可能性,我真心宁愿相信你们是真正跨越阶级的朋友。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果然这个世界不会发生那么理想又荒诞的事,你也跟我认识的那些人渣贵族没什么两样,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了。”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
逐渐意识到自己再怎么辩解也没用,因为弹劾者确实是罗贝里安家的话,造成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除了我就没别人了,任谁都会这么认为。在尤米娜的视角来看,我就是一个她最讨厌的恶役贵族之一。
“不用露出那么绝望的表情,我并不会拿你怎么样,不过是弹劾了一个谁都不在意的边境小贵族,王族还没有小心眼到因为这点小事就对罗贝里安家大动干戈。”
这点……小事?
我不禁握紧拳头。
“不过因为这件事我终于看清了你的为人。杰诺·罗贝里安同学,不要以为可以一直靠着家名在学校耀武扬威,这次我不会追究你,但如果有下次……我就绝不会手软了。”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干……”
迷茫地望着尤米娜转身准备离开的背影,哪怕知道自己的话已经传不到她的心里,我也只能无力地声称自己并没有做这种事。
“还有你也是,兰克多同学。”
“诶?我也是?我可没干过那么缺德的事。”
“哼。”
尤米娜也对兰克多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想必她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吧。
“等等,尤米娜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待到两个人都离开了这里,只留下我一个人茫然地站在原地,不自觉地念叨着不知道说给谁听的辩解。
“我真的……没有……不是我……”
在无人的走廊中,慢慢品尝着失去朋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