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这么快就晕过去了，真没意思。”
从那一刻起，我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黑色的东西，正在生根发芽，逐渐成长。
自从转生异世界后的这几年，以及我转生前在现代生活的20多年，所形成至今的人格、情感，正在逐渐被侵蚀。
我的脑海中似乎能听到一种声音，那就像是一种迷幻剂，只要委身于它照着它说的做，就可以变得轻松起来，什么烦恼似乎都不将存在。
非要具体形容它的话，我愿将其称之为——恶魔的声音。
“看来还是我经验欠缺啊，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就像变成了一滩烂泥，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去感受。
啊，我意识到了“我”将会消失，并不是单纯的死去，仅仅是“我”消失。
只要让这个黑色的东西继续侵蚀我的意识，恶魔就会占据我的身体。
——这样就好，这样活着更轻松，把所有的烦心事都交给我吧，我来帮你承受。
仿佛在我脑海里响起的这个声音是别人一样，它就像是我唯一的亲密挚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像沉醉在甘甜的蜜露中抚慰着我的内心。
要逃避现实吗？
就像是当初选择是否转生一般的突然，呈现在我眼前的是这个问题和两个答案：是与否。
如果选择了“是”，我知道我将会得到解脱，再也不用经历这么痛苦的事了。说不定等下次醒来后我就已经回到了现代，跟该死的异世界转生说再见了。
想到这里我就抬起了手准备点上去。
……
这样真的好吗？转生的时候我就是不经大脑点了“愿意”，现在也这样草率地选择“是”真的好吗？
——有什么可犹豫的？还是说你在异世界有什么舍不得的人和事吗？
不，并没有，我认为我的家人都是一群人渣，没什么可留恋的，和妹妹莉亚也没能打好关系，擅自以为关系很好的沃尔斯，却是让我受苦的罪魁祸首。魔法天赋也就那样，在主角登场后就是彻底被秒杀的水准，一点不够爽。智商爆杀异世界人……当然是说不上的，光是习惯这里的文化风俗就让我身心疲惫，还要和他人勾心斗角，还不如去现代职场厮杀。
这么一想，我根本就没有继续留在异世界的理由。
但是……
——但是什么？
……
难道说，你就是杰诺·罗贝里安吗？
——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啊？怎么突然哲学起来了？算了，不打紧。不过这下子我稍微能理解了。这便是杰诺·罗贝里安所经历的一部分吗？要一个8岁的小孩子承受住这些确实太强人所难了，即使是作为成年人的我也忍受不了，想认输。
——这就对了，你不必独自承受那些痛苦。
但是，那样就太无聊了。
——无聊？
有种在按照剧本走的感觉。我觉得《白银的誓约》这部是真的很无聊很俗套，光让我去看勉强还可以，但让我自己亲自去演就是不同层次的一种折磨了。难得的异世界转生还是得玩些别具一格的才有意思。
要不？再咬咬牙坚持一下？
恶魔没有回应我。
虽然我一度以为这次自己会死，但冷静下来想一想，我会活着早就是有剧透的，只要知道这一点，似乎状况也没有那么绝望？
好，说试就试，作为成年人果然不能这么快轻易认输，不然有一种难得转生却转了个寂寞的虚脱感。只要熬过了这一段时间，接下来一切都会变好的，要相信这一点。
我颤颤巍巍地点了“否”。
…………
……
在我恢复感知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后悔就涌上心头。
要忍耐啊！要忍耐啊我！
试图加快呼吸的节奏来平复自己的心情，身体的疼痛会慢慢适应，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最难受的还是口干舌燥，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体的水分缺失严重，身体机能开始下降，已经彻底没有了抵抗的力气。
抬起虚弱的眼皮，发现整个房间比起之前更加昏暗，很显然外面已经是夜晚了。唯一的光源是放在我不远处的一根桌子上的蜡烛，这让我得以看见桌子旁边被照亮的一个人的轮廓。从身上的着装来判断，在那里坐着的人是沃尔斯，至于卡罗尔……似乎不在这个房间。
我该感到安心……吗？
大概是听到了我急促的呼吸声，沃尔斯扭过头来注意到我已经苏醒。
怎么办？要再一次向他求救吗？请求他心软放过我？
不，还是不要再期待了，再厚脸皮地跟他套近乎也只会自取其辱而已，我已经深刻了解到了这一点。
“杰诺少爷，你现在一定很恨我吧。”
而沃尔斯却唐突地开口跟我说话。
说不恨那是骗人的，我并没有一颗能够谅解所有人的圣母心。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只是自言自语，你只需要听着就行了，不需要回复。”
沃尔斯似乎想要对我述说什么，随他便吧，反正我什么也做不了，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罗贝里安家原来有一个叫做弗罗丽丝的年轻女仆，因为性格活泼勤劳肯干，获得了莉莉卡夫人的欣赏，很快便被指名成为了莉莉卡夫人的专属女仆。我们都为她感到高兴，因为莉莉卡夫人身为贵族夫人，却对我们这些下人非常体贴，能成为她的专属佣人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可是好景不长，弗罗丽丝在某一天被秘密传唤到巴霍德侯爵的房间，被要求在莉莉卡夫人的饭菜里下毒。这对弗罗丽丝来说自然是一个晴天霹雳，即使内心是一万个不愿意，但在巴霍德侯爵的威逼利诱下，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于是，她昧着自己的良心亲手毒杀了自己最尊重的莉莉卡夫人，然后在那场家族的审判会议上和巴霍德侯爵联手演出了一场陷害贝罗立卡夫人的戏。顺便一提之所以选择贝罗立卡夫人是因为相对而言她们母女两人在这个家里的价值是最低的，弗罗丽丝的家人也正好居住在贝罗立卡夫人的老家管理的领地中，因此那场戏才能够顺利地演下去，让众人都认为贝罗立卡夫人是杀害莉莉卡夫人最适合的人选。”
“最开始巴霍德侯爵承诺不会让弗罗丽丝负起杀害莉莉卡夫人的主要责任，会给她一大笔钱让她离开罗贝里安家回老家并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内心备受煎熬的弗罗丽丝并没有对此感到一丝高兴，相反，心思细腻的她并不认为巴霍德侯爵会真的放过她。于是她秘密写下了一封信来记录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和她个人的想法，并偷偷藏在了最亲密的挚友房间。而她的挚友发现了那封信的时候，弗罗丽丝已经离开宅邸10天了。最令人震惊的是，那封信中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果在我离开宅邸之后的5天内没有收到我的音信，大概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杀害了。”
“因为弗罗丽丝的挚友和她来自同一个故乡，家人之间也有往来，要验证这一点并不困难。事实上弗罗丽丝确实没有回到自己的老家，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加上那封信上所写的内容，一字一句都仿佛带着弗罗丽丝的鲜血一般，让人深深地感受到她在写这封信时的绝望。对于这一残酷的事实，挚友的精神也随之崩溃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之前的猜测，竟然真的变成了事实。
“我想聪明的杰诺少爷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弗罗丽丝的挚友的名字，叫卡罗尔。”
我转动头部，想要看清沃尔斯现在的面容，然而因为微弱的烛光无法实现。
“卡罗尔一心想要复仇，即使是玉石俱焚她也在所不惜。但实际上想要对巴霍德侯爵本人复仇难如登天，因为他对于其他人时刻保持着十足的警戒心，毒杀根本不可能。正面冲突对会使用魔法的贵族更不可能有胜算，于是她迫不得已来找我商量这件事。根据我对巴霍德侯爵的了解，他这个男人一生最看重的是自己家族的名誉，其次是作为继承人的自己的孩子，这两者其实是可以互相影响的关系。所以我跟卡罗尔提出，只有绑架他的孩子才能对他造成最大的伤害，甚至我们还有可能全身而退，卡罗尔爽快地就答应了。”
于是，对沃尔斯最没有戒备心的我便成了最佳人选，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必然。
“我猜测巴霍德侯爵杀害莉莉卡夫人的动机，单纯只是为了便于更好地控制莉亚这个魔法奇才。在小孩子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作为父亲成为她内心唯一的依靠，由此以后便能最大限度地压榨她今后的价值，让你们四个孩子互相敌视应该也有这层意思在里面。如此为所欲为，真可谓是恶魔的行径。我并非是圣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为了对恶魔造成哪怕一点伤害，我自己也不得不化身为恶魔。所以杰诺少爷，我不会请求你原谅我，你可以尽管恨我，如果你之后活了下来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抓到了我，不管对我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有怨言，那是我应得的。”
沃尔斯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获得我的谅解，相反，他早已做好了堕入地狱的准备。最主要的是我听了这些话之后会怎么想，怎么做，这些也许是沃尔斯会感到好奇的地方。
杰诺·罗贝里安活着对罗贝里安家造成的麻烦比死了造成的麻烦更大，想必这就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不会杀我，而是要唤醒我心中的恶魔，让恶魔与恶魔之间互相残杀。
真是个优秀到让人反胃的男人。
“现在这个时间，如果进行顺利的话，卡罗尔应该已经拿到了1万金币，正在朝我们约好的碰头地点赶去。为了以防万一，我还会在这里留一阵子。放心吧，卡罗尔已经不会回来了，她的气应该也消了一些。只是罗贝里安家的人要找到你可能还需要多花一些时间，在那之前你就耐心等吧，杰诺少……嗯？又失去意识了吗？也罢，这样的时间也许就这么一直沉睡反而会更幸福。但愿我们不会有再会的一天，杰诺少爷……”
…………
……
感觉好累，光是呼吸就觉得很疲惫，不想再睁开眼睛，不想再醒来。
我到底失去了意识多久呢？一天？两天？一般来说我从来不会睡那么久的时间。不对，与其说是睡眠，我这样的状态应该被称作是昏迷吧。
——放弃吧。
我心中的恶魔的声音又开始在不断跟我说话，但我懒得理它。
人都要没了，跟恶魔争辩又有什么意义呢？
——复仇吧，你有那份权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临死之际，意识也变得脆弱，那份黑色的东西还在坚持侵蚀我的内心，恶魔的话语也变得越来越悦耳。
即使要复仇，那也得等到活下来再说啊。我如此吐槽。
我真的能活下来吗？
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吃东西了，能够维持身体运转的能量已经几乎没有了。自那天晚上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周围有动静，看来卡罗尔和沃尔斯都已经彻底离开了这里，不再管我死活。
还是说这也是“教育“的一环？让我体验一把忍饥挨饿的感觉，今后成为一个关怀人民温饱的好领主？
想多了吧。
——憎恨一切吧，憎恨会让你活下去。
是吗？憎恨还能当饭吃吗？
不，看来似乎已经快达到无可挽回的阶段了，人会在这个阶段下意识里憎恨造成他如此境地的事物，也就是所谓的“含恨而终”。
我并非是什么圣人，我也希望能幸福地度过一生寿终正寝。但是实现不了的话，我当然想要去憎恨什么，诅咒什么。
然而，我最憎恨的，果然还是我自己。
这3年来，异世界转生的事实让我过于飘飘然了，说实话确实太小看所谓的异世界了，以为回避死亡结局轻轻松松，只需要作为一个贵族子弟享受人生就行了，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大部分时间都无意义地度过。如果给我第二次机会，我是不是能做得更好一点呢？
如果真的存在让我转生的神的话，麻烦让我带着记忆再来一次吧，如果能给点二周目专有外挂就更好了，这点要求不过分吧，你看看人家隔壁不都是标配？
算了，我已经不想奢求那么多了，现在只想睡觉。
我已经累了，真的累了……
下一次一定要……
“找到了！呜啊！太过分了，好重的气味。”
“还活着吗？”
“让我看看……还有一点微弱的气息，但愿还来得及。先让他喝点水！”
“都这样的状态了，还要把他放进麻袋？”
“没办法，侯爵大人专门叮嘱过，绝对不能让外人发现杰诺少爷被绑架了的事实。就这么抬着他回到宅邸是不行的。”
“要是他在中途死了，不会变成我们的责任吧。”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下一次……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