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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四季平安

    晨曦微露,轻纱似的薄雾缠绕着静谧的田野,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农村初秋,麦穗低垂,金黄中泛着羞涩的绿,随风轻摆。枫叶初染,点点绯红跃然枝头,与翠绿交织,微风轻拂,尽显温柔。

    这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田间地里多了一个外来的年轻人,身形消瘦,头发蓬松,眼睛里似乎有说不完的哀愁。吃苦耐劳,寡言少语,除了干活,没见他和别人闲聊。不喝酒,喜欢喝白水,偶尔喝一点茶。衣衫破旧、宽大,似乎不太合身,但洗得勤,也算干净。

    他叫李季安,伤愈之后,也没有离开樵夫家里,帮他打柴、做饭、耕地。鸡鸭牛羊都圈起来,小院干净了,灶台整洁了,饭菜也可口了。樵夫自然高兴,但他不愿意和樵夫去镇上卖柴,连衣服也不买,穿樵夫的旧衣物。

    “我在镇上认识一个姓张的,开个猪肉铺子。他有个女儿,胖是胖点,脸长得还行,要不带你去瞅瞅?”

    “村东头那家,王篾匠,他家女儿十七八岁,还没嫁人,脸是黄了点,可知道疼人了,晚上带你去他家喝酒?”

    “隔壁王婶儿说,她家隔壁村有个什么表哥家的远房亲戚,有个女儿,很漂亮的说,就脾气大点儿,嗓子粗点,其他的没毛病,给王婶儿传个话,带你走走?”

    李季安有些无奈,扛起锄头出去了。

    “干嘛去啊?我话没说完呢!”

    “找到一块好石头,去给我爹立个碑。”

    樵夫愣了一下,“我跟你去呗。”

    “不用。”

    “不用?”

    “不用!”

    他看着李季安走远的背影,挠了挠头,“这小子。”

    李季安来到李聪坟前,没有磕头,就这么做坐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开始修坟。垒些土,取几块草皮盖严实,把之前就找到的的石头立起来,三尺见方,还算平整。

    他从怀里掏出小刀,小腹仿佛有火辣辣的痛感。他的手抖了一下,不过很快稳定下来,开始刻字。

    原本有许多话要说,碑文也不知道写了多少篇,此时真正动刀,心里又一阵茫然,不知道该刻些什么。

    敛了敛心神,他开始小心运刀,石粉簌簌落下。

    刻了大半天,石板上还是只有那几个字,“家父李聪之墓。”

    他看着碑上几个勉强还算周正的字,拍了拍手手上的灰。

    “怎么,不满意?”

    “还行。”

    “你知道我在这里了?”

    “嗯。”

    李季安慢慢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俊朗男子。虽然生得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但底子着实不错。尤其是眼睛,看着竟有几分勾魂。

    “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夜里。”

    “啊,”来人似乎吃了一惊,“所以你今天来立碑?”

    “是。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你觉得我是来杀你的?”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地方我可能呆不下去了。”

    来人沉默了一会,“确实。钦天监的人到处找你。不久就会找到这。”

    “是他还是她?”

    别人可能听不懂,来人肯定听得懂。

    “钦天监只听命于天子,旁人染指会以谋反罪论处。”

    李季安笑了笑,天子?笑话。

    “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也笑你的易容术,不似之前那么精湛。”

    来人扯掉胡子、撕掉一层假皮,露出一张精致的脸,买命庄庄主沈梅庄。

    “你和你的师兄一样可恶,不会说话就闭嘴。”

    “宋泽浩现在要杀我吗?”李季安脸色有些苍白。

    沈梅庄没有回答,纵身一跃,攻向李季安。

    李季安的眼神闪过惊讶之色,自己和她交手多次,岂不知自己最擅长近身缠斗?

    不过沈梅庄没有拔剑,也没有用枪,赤手空拳。

    李季安也没有拔刀,因为他没有感觉到杀气。

    沈梅庄一拳打出,直击面门。

    李季安没有躲,也没有格挡,噗一声被她一拳打中鼻子,登时鼻血长流。

    沈梅庄大惊收手,“你疯了?”

    李季安把血甩在地上,说话带着很强的鼻音,“你不是来杀我的,还想打的话就继续,不想打我就走了。”

    “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沈梅庄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了?”

    李季安没有回答她,眼里蒙起薄薄雾水,鼻子有些发酸。“让你打一顿,也许你的心情会好点,我也会好点。”

    沈梅庄没动。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我请你吃饭,你来不来?”

    “我是杀手!”

    “杀手不用吃饭?”

    沈梅庄低着头跟在他后面,沿着小路慢慢走。

    “我想和你聊天。”

    “滚!”

    “我是说真的,”李季安放慢了脚步, “我就讲一件事,你不想讲话,那听着就好。”

    “嗯。”

    “我在边军长大,其实也不是很了解百姓的生活,只觉得他们很快乐,很幸福。我很羡慕。这段时间我才知道,他们很累的,和打仗也没什么区别,和你刀头舔血的生活也不遑多让。”

    “放屁!”

    “你听我说完。他们早出晚归,勤勤恳恳,就靠在几亩薄田里刨食吃,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美好意境相距甚远。丰年每人可收粮食三百斤,欠年不到一百五十斤。若是遇到春荒、蝗灾、洪水,每人不到一百斤,甚至颗粒无收。国家规定,丰年十三抽一,欠年十五抽一,但层层加码,实际是四抽一,没收成也要缴税,国家还有盐铁专卖,价格奇高,和直接征税差别不大;加上徭役、征兵,你觉得他们活得累不累?上次北伐,加征了北方六十州的赋税,百姓家里,几乎已被抢光了。”

    沈梅庄沉默一会,“我不是当官的,你和我说这个没意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不是当官的。”他清楚自己这个三品散骑常侍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原本我想死,可我的老师、师兄、死去的父亲都不想我死,让我好好活着。活得好不好我不知道,起码我得活着。”

    他转过身,盯着沈梅庄的眼睛,“其实我就想说一句话,杀我可以,不要牵连这些本就受尽折磨的穷苦百姓。你回去告诉宋泽浩,你杀不了我,钦天监全体出动也不行。这十几户无辜百姓什么也不知道,若敢妄动连坐之法,我保证让钦天监八百二十四人全部殉葬,包括周翼宇。”

    她颇感惊讶,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年了。

    “我从来没见过宋泽浩,只是一个在江湖的小小暗桩。你这话,我传不到。”

    “那好,你本人不要伤害他们就行了。”

    沈梅庄点点头。

    “我可以给你添碗肉了。”李季安笑道,“真的值。”

    “你很在意他们,为什么?”

    “他们没有想过害我,甚至想着要帮我。这样的人太少了,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