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更近了。
双方看清了彼此的眼睛和飞扬的铠甲,也看清了对方手里的武器。
草原骑兵以疾风卷劲草的势头冲向羽林卫。
羽林卫岿然不动,就像巨浪里的礁石,风吹浪打,一动不动。
嗡一声,弦响。
伴随箭矢破空的尖锐呼啸声,天空迅速灰暗下来。
万箭齐发,箭雨密集得遮蔽了天日,不停交织、碰撞,在空中编织出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笼罩下来。
破甲之声传来,草原骑兵人仰马翻,哀嚎四起。
孪鞮俊成有些绝望,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规模的齐射,也就不知道大型箭阵的杀伤恐怖如斯。
但他不能停下来。否则后续的骑兵会撞上来,自相践踏。只要快速拉近距离,冲进箭阵,那射手就是待宰羔羊。
他疯狂地踢着马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宋泽浩。
唰一声,羽林卫突然低头,半跪在地。
不是向他行礼。
他看清了羽林卫身后的东西,汗毛倒竖,全力勒马,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快退!”
来不及了。
弩车!
弩车由守城的床弩改装而成,威力稍弱。
不是威力弱,而是稍弱。
巨大的弩弓早已拉开,粗壮的箭矢已经架好,箭头被涂黑,带有破甲的小钩。
箭杆贴心地刻上了血槽。
有多少弩车等着他?他不知道,但中军主将刘骏升知道。
整整一千辆。每张弩搭三支箭,分三个批次轮射。
“放!”
随着刘骏升一声令下,紧绷的弩弓突然松开,释放了积蓄已久的力量。
巨的箭杆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带着死亡的诅咒,呼啸着从弩车上腾空而起,直奔已经完全提速、迎面而来的草原骑兵。
肉体被撕裂、骨骼被击碎,鲜血喷涌而出。箭矢穿透了铠甲,击碎了盾牌,甚至贯穿了身体,带出一连串的内脏。
第一排弩车上的机械装置开始转动,巨大的弩弓再次被缓缓拉开,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嘎声。
第二排放!
第三排再放!
当第三排也放完的时候,第一排已经装填完毕,重新调整角度。
孪鞮俊成的战马被一根巨弩从头到尾贯穿,将他压在地上。他一时间挣脱不出来,抬头看见堆积如山的尸体,四处飞溅的残肢断臂,流淌一地的内脏和鲜血,他的心沉了下去。
一颗人头滚落在面前,带着难以置信和绝望的表情,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他肠胃一阵抽搐,忍不住呕吐起来。
在他呕吐的时候,草原骑兵方阵的两侧,突然出现大量骑兵。不过他们没有发动攻击,因为他们手里牵着三匹战马,驮着弓弩手和箭袋。
弓弩手迅速下马集结,骑兵在两侧保护。
随着两侧的箭阵成型并立刻发动了攻击,天空已完全变了颜色。
孪鞮俊成的骑兵已经被击溃,四散而逃。
往哪里逃?
到处都是呼啸的箭矢,到处开满血红的花朵。
到这里,双方已经不是战争了,而是屠杀。
杜远山、马洋、杨雄、宋泽勇的骑兵也赶到了,将战场围个水泄不通后,也开始骑射。
仿佛一场狩猎。
宋宜嘉似有不忍之色,别过了头。
孪鞮俊成从马尸身下爬出来,脸上流着的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我降了!停手!我降了。”
士兵的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他解下战甲,脱下素白的上衣,捡起一把长枪高高举着,“我降了!不要再杀了!我降了!”
宋泽浩和宋宜嘉都注意到了他。
“陛下,要不要……”
刘骏升的话很犹豫,没有讲完。
“嗯?”
刘骏升抬头看见宋泽浩的眼神,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不由得心头一颤。
“陛下要不要回去休息?外面风大。”
“也罢。”宋泽浩沉默良久,“你是中军主将,后面的事就托付给你了。”
“是。”
宋泽浩慢慢回去了,宋宜嘉陪在身边。
刘骏升看着眼前这个绝美的王妃,咬牙道,“我来!”
他亲自操纵车弩,只架设一支弩箭,在女人绝望的呐喊中,扣动了机脚。
这场战斗持续了四天。
弓弩手的箭袋已空,很多人几乎抬不起强壮的手臂。
骑兵纵马奔驰,步兵也压了上去,开始打扫战场。
脚下的土地湿润,胜过春雨的滋润。
中军主将刘骏升正请示要不要筑京观。
“罢了,”宋泽浩的声音有些疲惫,“那么多尸首摞在那里,要是滚下几颗人头来,会吓到孩子的。”
“是。敢问陛下,是焚烧还是掩埋?”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埋了吧。烧也烧不过那么多来。”
“是。”刘骏升刚退下,大帐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二弟来了,坐。”宋泽浩亲切招呼,“此番二弟立功不小,想要什么封赏,说给朕听听。说,尽管说。”
“谢陛下,有几件事,我想先请示陛下。”
“说。”
“张玉麟攻破龙城,俘获大量高官显贵,比如左右贤王的嫔妃、左贤王的老丈人一家、相国、大单于的小舅子等等,约二百八十人,张玉麟请示我如何处理。臣弟想,先问问陛下的旨意再回复他。”
宋泽浩叹息道,“这些人养尊处优,张将军不好伺候啊。”
“是。”宋泽勇赔笑道,“听闻,这些人在狱中还要青盐漱口,要喝蜜水,吃烤驼峰,每日怒骂不已,晚上睡觉还要金丝棉被,不然睡不着。”
“那就不伺候了。”宋泽浩道,“士兵们历经千辛万苦,不是来伺候他的。”
“陛下的意思……”
“全部处斩。”
“是。臣弟也觉得该杀。罗飞也请示过我,左贤王虽身死军消,但还有近五十万部众,该如何处理?”
宋泽浩沉默良久。“罗将军的意思呢?”
“他,他说,草原人自幼弓马娴熟,拿起武器、跨上战马就是骑兵。不如除之,以绝后患。”
宋泽浩端起茶碗,放在鼻尖轻嗅。香气缭绕,沁人心脾。
宋泽勇眼巴巴地等着,心跳有些快。
“这茶不错,二弟尝尝。”
“是。”宋泽勇忙端起来碗喝了一口,“好香啊,是好茶,谢陛下。”
宋泽浩皱眉道,“你端起来的是我的药碗。”
宋泽勇吓了一跳,发现自己端着一只翡翠小碗。
“对不住了陛下,请责罚。”
“你喝了一口,我就可以少喝一口。这药不是一般的苦,罚什么呢?”宋泽浩笑道,“既然罗将军有自己的主张,他有飞将军的称号,又是上柱国,完全可以独挡一面,就按他的意思去处理吧。”
“可是陛下,几十万人……”宋泽勇心头一颤,站了起来。
“无妨,”宋泽浩笑道,“你就不要再回军中了,这几日就在这里陪朕聊聊天,朕这几日总觉得很无趣,有些烦闷。你在就好多啦。”
“是。那军务……”
“一并丢给罗飞吧,给你也轻松几天。最近领兵打仗,辛苦了。”
“是。”
“还有事吗?”看宋泽勇还没有挪步,他问道。
“呃,也没事,就是想知道,谭德、宋泽光皆死,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死者为大。宋泽光奉旨促和,遭孪鞮俊成所害,客死他乡,封鲁王,以国礼葬之。谭德身先士卒,战死沙场,封梁国公,赐一品衔。柳云梦、谢舟涛等其余大小官员,班师回朝之后一并封赏,风光大葬。”
宋泽勇点点头,“那臣先告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