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孪鞮浮屠的设想,这场战斗会是绝对的碾压。他甚至有些怨恨察布,是他再三要求之后古罗才把他的铁浮图调过来的。只有夏唐的铁骑才有资格和他的铁浮图对阵,雪原人而已,连一套像样的盔甲都没有,杀鸡焉用牛刀?
孪鞮浮屠是高高在上的右贤王,也是军中难得的修行者,却和察布大不相同,非常喜欢带头冲锋,军中对他敬佩有加,以和他并肩冲锋为荣。他身穿重甲,赤手空拳,直视前方,双目炯炯有神。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亲兵竭力大喊,瞬间点燃了铁浮图心中的战意。
铁浮图就像决堤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涌了过来。
雪原人搭弓,几支石箭稀稀拉拉射过来,落在盔甲上,箭头随之崩裂,在盔甲上留下几个白点。
他们脱下了碍事的皮袄,抽出了腰间的斧头。这是他们生活中的必需品,也是威力最大的武器。
以步对骑,本就处于绝对的劣势,没有强弓劲驽这样的远程武器,没有重甲,也没有长枪马朔结阵拒之。哪怕他们身材高大,身手灵活,也会演变成骑兵单方面的屠杀。
孪鞮浮屠也是这么想的。
铁浮图来得很快,几个呼吸之后,双方距离已经不到三丈,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胡须。
鼓声密集响起,铁浮图狂踢马腹,骤然加速,作最后的冲锋。
雪原人转身,往后方退去。他们奔跑的速度很快,但没有四散逃逸。
几个手持乌黑木棍的老者留在原地,神情淡然。众人退去之后,他们的位置相隔较远,但遥相呼应。
孪鞮浮屠觉得有些不正常,内心生出一丝不安。但重甲骑兵已经完全提速,没法停下来。为避免后续骑兵相撞,他只能心一横,撞了上去。
骑兵潮水一般淹没了留下来的十余个雪原老者。铁浮图不知道,这些老者,是雪原人的祭司。骑兵的马刀砍向这些矗立在积雪中的老者,老者闭着眼睛,诵念着古老的咒语。骑兵的马刀就像砍在坚硬的石头上,纹丝不动。随着诵念之声逐渐加大,一股神秘的力量涌现在周围,搅起了地上的积雪。
孪鞮浮屠心知不妙,大喝一声,从马背一跃而下,吐气开声,一拳击向一个老者。他的修为很高,全力一击的威力自然不弱。他自信可以将这老者一拳打飞,或者打爆他的头。
老者没有躲,硬生生扛住了这恐怖的一拳。他睁开了眼睛,眼里有血水冉冉流出,滴在脚下的白雪上,升起一股热气。
十余老者的眼睛同时睁开,同样流着鲜血。他们大声诵念着咒语,将手中的乌黑木棍用力插向了地面。黑色的雾气从地上腾起,裹住了他们。黑气越来越浓,他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族人,脸上痛苦的表情换成了释然,捏爆了手中的木棍。
十余老者的身体剧烈爆炸,形成十余团朦胧血雾,消失于天地间。雪原人热泪盈眶,愤怒又悲怆地怒吼起来。一阵恐怖的力量从地底传来,地表剧烈震动之后开始塌陷。雪原祭司以身献祭,施法释放了一部分九幽之力,引发了方圆十余里的地表塌陷。
战马悲鸣,马腿在飞奔中被折断,露出洁白的腿骨,鲜血淋淋。铁浮图猝不及防,接二连三地从马背上重重摔下。
雪原人抓住战机,挥舞着斧头冲了上来,开始收割摔下马的铁浮图。有部分幸运儿保住了战马,但是破碎的地面让其丧失了骑兵最宝贵的机动性,只能下马步战。沉重的铠甲成了他们的负担,难以应对灵活的雪原人。
砰砰砰的声音不断传来,他们的铠甲被硬生生敲烂或者破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哀嚎声响成一片。
孪鞮浮屠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今日铁浮图虽不至于全军覆没,但毕竟元气大伤,面对雪原人首战即败,大失颜面。看今日败局已经无法挽回,他果断下令撤军。
鸣金收兵,铁骑兵舍去受伤的战马,徐徐向后退去。雪原人紧追不舍,铁浮图负责压阵的后备部队拉弓搭弦,开始抛射阻敌;左右两翼也开始运动,呈马蹄形收缩。若是雪原人再深入追击,保不齐有反败为胜的可能。败而不退,是孪鞮浮屠的用兵习惯。
雪原人吹响了兽角,众人迅速退去。
孪鞮浮屠看着部下遍地的尸体,知道雪原人当中有能人,懂得用兵。他也谨慎起来,收缩兵力往南后撤。他是草原第一勇武之人,不是第一莽夫。同时他也明白,草原的麻烦大了,一个弄不好就要陷入南北两线作战的窘境。他不识字,口述之后令文书修书一封,急递单于古罗,请求支援的同时,希望古罗授权让他同雪原人谈判。
他没有等古罗回信,第二天就去见了雪原人的首领。
硬接孪鞮浮屠的,是一个年长的雪原人,披着黑色的狼皮,握着黑色的木棍。雪原以白狼为主,黑色狼皮属于变异的珍品,极为难得;加上已经领教过的那根黑色的木棍,孪鞮浮屠知道对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在下右贤王孪鞮浮屠,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右贤王客气,我是雪原人的祭司,也是众多小部落中的一个首领,族人叫我格黑。”格黑祭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粗鲁和失礼,客气回应道,“右贤王大驾,不知有何见教?”
“雪原与我草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近来为何犯我边境,骚扰我的牧民?”
“右贤王言重了,我等本就是草原人,千年前被草原驱逐至极北之地,艰难存活至今。现在极北之地生活不下去了,只是来拿回属于我们祖先的土地而已。”
右贤王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是千年前被驱逐出去的,千年田八百主,怎么又说这千里草原是你们的了?速速离去,我可以送你们一些牛羊过冬,犯下的罪行也既往不咎。”
格黑祭司摇摇头,“极北之地生存不下去了,不得不举族南下。”
“既是如此,我可以划拨一部分土地归你部众,但有个前提,尔等必须向单于古罗效忠,归顺于草原十八部。”
“之前就是不愿意做奴隶才逃到极北之地的,怎么会跑回来给人当奴隶?右贤王说笑了。”
“这么说,就是谈不拢了。”右贤王的声音透着阴冷,“我不夸张地说,若草原十八部的四十余万骑兵来到此地,你们连做奴隶的资格都没有。”
格黑祭司笑了,眼神里带着坚定,“听说这四十万骑兵还在和夏唐的骑兵纠缠,我们要的土地也不多,只要让我四十万族人能生存就好。”
“你要多少?”
“漠北之地。”
“哈哈哈哈……”右贤王仰天大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