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请随我来,再去看看别样的风景。”
除了李季安和宋泽浩,宋宜嘉不相信任何人。此刻她却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跟着老僧出去了。
老僧带着她,慢慢朝一个村子走去。脚步虽然慢,可那么遥远的距离,倏忽即至。
村子里的人看到老僧后,惶恐跪倒在路旁,不敢多看一眼。
宋宜嘉大感意外。“他们是怕你还是敬你?”
“不是怕我,是怕我身上的僧衣。”
“为何?”
老僧没有回答,随意推开了一扇门。
里面有两个僧侣,正对一个年轻的女孩行不轨之事。
女孩的父母就跪在门外。
“他们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贵族、高阶僧侣、领主完全占有这些贫苦人的一切,房屋、土地、身体甚至灵魂。只要他们想要,随时可以拿去。”
“灵魂?灵魂怎么占有?”
“你能听得懂草原话吗?”
“可以听懂一些,只是不会说。”
“那你听着。”
老僧俯下身,轻拍下跪的那对老夫妇肩头,问道,“里面两个人是哪里来的?”
“红叶寺的上师。”
“为什么如此对待你的女儿?”
“他们说,这是我们上辈子造的孽,只有这样女儿来世才能做人。”
“你信了?”
“他们是上师,不会骗人的。”
“是不是还要你们捐出所有的粮食和财物,以赎罪衍?”
“是。我们只有一点粮食了,没有钱。”
“你们不生气?”
“不生气,能遇到上师的救赎,是我们的福气。”
一个僧侣怒喝道,“是谁在吵?不要命了?”
所有人畏惧低头,匍匐在地。
老僧问宋宜嘉,“听懂了?”
宋宜嘉泪水涟涟,点了点头。
“要去寺庙看看吗?寺庙宽阔高大,墙壁以牛奶和白糖粉刷,洁白而清香;里面的大佛端重庄严,以黄铜、黄金锻造,一尊就价值连城。还有各种珍贵法器,以黄金白银铸成。当然也有用头颅做成的酒器,有人皮做的大鼓……”
宋宜嘉连连摇头。很多时候,宗教是假的,压迫才是真的。僧侣居然可以跻身贵族,与皇室并列,这在夏唐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两个僧侣完事,提起裤子怒气冲冲跑出来,看到宋宜嘉,眼前一亮。
“你们是哪里来的?”
宋宜嘉厌恶地别过头。
看到了她脸上的嫌弃,俩僧侣自尊心受到巨大伤害,“见到本师为何不跪?”
见两人不动,又喝道,“大胆!还不跪下。”
“耳熟吗?”老和尚问道。
宋宜嘉默默低头。
“李季安说得对,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这些人的可怜之处,在于贫穷,更在于出卖了自己、出卖了子女、出卖了灵魂而不自知。夏唐的情况可能稍好些,但不也把天地君亲师公然挂在庙堂之上吗?把天子置于天地之后,又有几个人不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君就是天子啊,天子当然在天地之后。”
“你的皇祖父是不是天子?当年只是一个小小县尉,怎么就成天子了?你的父皇,是你皇祖母所生?还是老天生的?天子?未免有些可笑了。”
宋宜嘉张口欲辩,又辩无可辩。
“这些可怜人被压迫得太惨了,只能寄希望于来世,寄希望于佛祖。他们就不会想想,如果求佛有用,他们连寺庙都进不去。如果有来世,真的希望自己依旧做人受如此欺压吗?”
老僧微笑道,“我没有责怪你什么,只是告诉你,百姓的生活,真的很苦。皇室、贵族的生活,真的很奢靡。如果你有能力,或许可以救救他们。”
“我能做什么?”
“不知道,也许以后你自己会知道,到时候尽心即可。”
见俩人自顾说话,丝毫不理会自己,一个僧侣气急败坏,拾起法杖就要对老僧动手。
“我当然舍不得打你了,”一个僧侣笑嘻嘻地对宋宜嘉说,“本上师很少看到这么娇滴滴的女……”
话还没说完,宋宜嘉挥手给了他一嘴巴。
这两个僧侣也是修行者,在他眼里,她的动作缓慢而无力,简直就像在挑逗他。
他伸手去抓那只洁白的手掌。
莫名其妙抓空,脸上也着了一大耳光。
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脑袋发晕,身体发软,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嘴里一股子血腥味。他吐了口痰,掉出几颗牙齿。
这一巴掌实在太响亮,众村民纷纷惊恐抬头,看着他高高肿起的脸颊。
宋宜嘉也吓了一跳,望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那名僧侣大怒,爬起来一拳击向宋宜嘉高高隆起的胸部。
老僧皱了皱眉。
看来一巴掌的教训不够。
俩人的手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留你一条狗命,以后不要动了,老老实实在佛祖面前忏悔你们的罪过。”老僧转向宋宜嘉道,“既然不去寺庙,那我们回去吧。”
“他醒了吗?”
“没有,我把他封印在一个小小世界当中修行,没人能打扰他。”
“大师真的很神奇,这么随意就能隔绝一片天地。”
“神奇?算不上。佛经当中有记载,在佛祖的遗留圣物当中,有一方小世界,在其中修行一日,可当在人世间修行三年。相传西域的佛教之首,楼兰寺的主持塔宏法师,可以祭出法相,口吐莲花,走到哪里都有佛国相随。那才叫神奇。”
“大师有去拜访过?”
“没有。你看我这样子,去了他也不会见的。”
俩人说着回到小石屋,李季安还在那里,不过四周的结界消失了。
“背完了?”
“背完了。”
“花了多久?”
“十天。”
宋宜嘉揉了揉耳朵,又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疼得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李季安问。
“没什么,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老僧哈哈大笑起来,有些得意。“我看你包裹中有些吃的,拿出来让我尝一尝,咱俩就扯平了。”
李季安连忙拿出所有口粮。烙饼、馍馍、牛肉干、干果。
老僧吃了前两样,口感很差,于是让他们全部收起来。
“太难吃了,她好歹算个公主,又不是修行者,你就不会弄点人吃的?”
“这算好的了。”宋宜嘉想起烤老鼠、刨草根,有些反胃,“起码还算是粮食。”
李季安不好意思地笑了。
“会使刀吗?帮我剃剃头吧,好久没剃了。”老僧说着,坐在一块小石头上。
李季安拔出横刀霜华,有些为难。
“干什么!”老僧怒骂,“我叫你剃头!剃头!不是砍头!”
“我只有这一把刀。”
老僧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巧短刀递给他,闭上眼睛。
李季安把自己的头发放在刀刃上,轻轻吹口气,毛发立断。
他打湿老僧乱糟糟的头发,小心用刀。
头发不断掉落,逐渐露出九颗戒疤。
李季安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刮了好几遍。
“好了!”老僧不耐烦地说,“剃头而已,你要磨镜子吗?”
宋宜嘉掩嘴而笑。
“我要去洗个澡,”老僧站起来,抖落衣服上的头发,“刀送你了,走吧,以后不要再回来,我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李季安来不及道别,老僧已消失不见。
李季安把房屋打扫干净,把门合上,对着房屋磕了个头,扶宋宜嘉上马。
河里的老僧心有所感,顿了顿,继续搓身上的泥垢。
“他是谁啊?”
“不知道,以后去问问师父。”
“他怎么眨眼就不见?”
“类似于缩地成寸,但是要高深很多。他是在天地元气间穿行,就像风一样,来去无踪;甚至可以创造一个自己的小世界,不受天地元气的约束。”
“你会吗?”
“不会。”
俩人的声音渐渐飘远,只剩一座低矮的石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有风吹过,石墙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呼啸,呼应着房后树梢的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