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冬季漫长,但再大的风雪也有冰雪消融的时候。春风姗姗来迟,给广阔的草原带来一丝丝久违的豆芽绿。
李季安在羊圈里给小羊羔接生。他在边军时也帮过马官治马和接生小马驹,教过他不少东西。
大姐给他打下手,宋宜嘉在旁边围观。
刚生下来的小羊羔黏糊糊的,李季安用布擦干净,剪断脐带,让它喝饱奶水后,递给宋宜嘉。
“先抱到帐篷里去,现在的风还很冷,过几天就可以一直待在圈里了。”
“我们都是直接放圈里的。”大姐道。
李家安解释道,“秋季可以,春季最好不要。小羊的保暖很重要,不想让它在帐篷里,至少要给它包起来。”
宋宜嘉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羊,毛茸茸的,很可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很开心。
她的冻伤已经好了,长出细腻的新皮肤。
她还不会干活,但是已经没有了公主的架子。
晚上李季安摇床的时候,她还会俏皮地叫两声,让李季安差点把床掀了。
她的哥哥宋泽浩在暗中不遗余力地寻找她。修行者、江湖中人、暗探等,在茫茫草原来了一波又一波,终是大海捞针。
察布也在找她,考虑他们可能会反向北逃,所以极北之地都全力搜寻过。
他找不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李季安正好在离他不远不近、偏西北的地方,不是正南,也不是正北。这一招叫灯下黑。
搜寻失败的消息不断传来,让太子有些失望,他怀疑自己的妹妹是不是真的死了。毕竟当时李季安面对的是察布,是可以比肩张灿的人,境界相差太大。当属下告诉他察布也在寻找时,他似乎看到一些希望;又觉得是察布的障眼法,会不会是已经抓到他们俩了,故意演戏给他们看?这样人也到手了,草原也不用割让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冒险了。
他直接进宫面圣告知了一切,直言可能是察布看穿了他的计划,设计了圈套让他往里钻,看看有没有法子补救。
“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呢?”
“父皇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同意。但是你可以在计划实施以后的第一时间和我说。我知道她的失踪是你所为,但我不知道你没有后手。”
“现在怎么办?”
“没有好的办法,因为我们的手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宋建业的声音有些疲惫,“派更多的修行者前去也无用,察布和六大祭司都深不可测,还有其他的巫师。”
“只剩五个了,据说被李季安杀了一个。”
“嗯?”
“据杨雄和柳云梦所述,李季安本来是和察布交手的,莫名其妙就死了一个大祭司。他们是修行者,动作很快,旁人都没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就落入水中,消失不见。”
“不是你计划的?”
“不是,我原本的计划是,让宜嘉和古罗成婚,李季安化妆成近侍太监,在洞房之夜,趁其不备杀了古罗,制造混乱后逃出去。我没让他半路动手。”
“你的想法愚蠢且不切实际,堂堂大单于哪里是一个小小的李季安可以杀得了的?你想想李季安能不能杀了我。我以为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你安排的,计划还算周密。”
“不完全是,有的只是我推波助澜而已。”
“你要早点成熟起来,这个国家迟早要交给你,行事如此幼稚,怎么挑这副担子?还好此事未成,否则你就给了古罗口实,那他起兵南下就是吊民伐罪,理所应当,这对我们有多不利,对士气的影响有多大,你不明白?”
“我知错了,现在该怎么办?”
“事态不明朗,做什么都毫无意义,一动不如一静。宋宜嘉的事就这么算了,生死有命,看她自己的造化,你不要再干预此事了。和亲之事不成,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太子府,尤其是古罗和察布。为了避嫌,你最近无事不要出门,也好在家中休息,将养身体。朝政上的事,暂时交给你的弟弟宋泽霸。”
“是。”
最近他的身体很不好,白天咳嗽不已,御医也束手无策。晚上不好入眠,一闭眼脑子里全是离世的故人。看着眼前早已写好的亲笔圣旨,沉默半晌之后,示意符玺郎用印。
三皇子宋泽霸临朝监国,赐金印,加蟒袍,入三大殿主事。
此令一出,朝野震动。
宋泽霸喜笑颜开,和宋泽光举杯相庆。
“恭喜三哥!”
宋泽霸道,“只是监国而已,又不是当了皇上。”
“这是当皇帝的第一步。”宋泽光说道,“难道你不明白?”
宋泽霸笑而不言。
“有件事要提醒三哥。和亲之事已成,太子虽然恼怒却没有发病,我敢断定,宋宜嘉失踪必是太子所为,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么会不暴跳如雷。三哥想想,为什么父皇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
“是父皇默许的?”
“不是。若是父皇默许的,宋宜嘉应该已经回来了,而且之前的和亲算什么,这不瞎折腾吗?”
“你的意思是,父皇理解太子的心思,在纵容他?”
“大概是。搅乱和亲、私自调兵,这是多大的罪,父皇都没有追究他,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
“会不会是太子大限已到,父皇不忍责备?”
“我也是这么想的。让你监国,有没有试探的意思?”
“有人不服?”
“当然,首先太子三师就会极力反对。父皇也是在考察你。你要不骄不躁,接受他们的批评和反对,努力做好分内之事,展示人君的风采。让父皇和天下人都知道,论能力、论气度、论长幼,除了太子,你是唯一的选择。”
“嗯。就算他们把手都戳到我鼻子上,我也要毕恭毕敬。”
“就是这个意思,还要给他们实实在在的恩惠。”
“谢四弟指点。若日后事成,我定然不忘你今日情分。”
“草原那边,三哥也要抓紧查清宋宜嘉到底怎么了,她可是一副好牌。”
“柳云梦在草原暗中留了人,正在查。”
“如果有必要,也不是不可以和古罗的人接触一下。不就是想要宋宜嘉吗,可以给他,以后说不定有大用。”
“私通敌国,这可是凌迟的大罪。”
“草原和我们尚未开战,不算敌国。而且太子手里的牌比我们多,我们也要多留几张。”
“明白了。”
古罗征集大量粮草和战马,准备西征。草原大姐的草场偏远、青黄不接,居然也被直接征走一半,心疼得直掉眼泪。
“听说古罗不是征收两成吗?”宋宜嘉问。
“部落首领也要分一杯羹的。”李季安解释道,“在夏唐也一样,朝廷规定赋税是十三抽一,但地方官吏九抽一就算良心了,默认的规矩是六抽一;再加上兵役、徭役,负担更重。还有官吏的盘剥和刁难,百姓的实际赋税大约是四抽一。打起仗来则更多,还有提前征税的时候,简直把家里都抢光了。”
宋宜嘉沉默半晌,“那百姓是不是很恨我们?”
“那倒也没有,毕竟直接收税的是地方小吏,不是皇亲国戚。百姓的怨气一般都在县衙的书吏、师爷,然后是县太爷,了不起骂到知州,到刺史一级就基本没人说什么了;再往上的节度使、都督,以及朝廷中央的六部九卿,根本听不见底层的声音,再往上一层的皇族,心中还有百姓二字的,堪称圣人。”
宋宜嘉沉默不语。
“这不是你的错,”李季安安慰道,“你的出身不是你能选的。”
“你真的不会安慰人!”
李季安尴尬地笑了笑,“我们也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你我毕竟不是草原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必然会引起怀疑,刚才来赶羊的那个人已经在盯着你看了,搞不好会给这位大姐带来很大的麻烦。”
“什么时候走?”
“尽快。”
“要和大姐说一说吗?”
“要。”
果不其然,大姐听闻他们要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哗哗掉。
“真的不能留下吗?”
“真的不可以,若是被郎氏的人发现了,估计大姐你也活不下去。”李季安道,“救命之恩,永生难忘,无奈身无长物,无以为报。若有再见之日,必当倾囊相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感觉是好话。”
“谢谢你救我们的命,谢谢你收留了我们这么久。愿昆仑神永远庇佑你。”
“你们等等。”大姐止住眼泪,牵出三匹马,提出一包衣物和一包干粮。“带上吧。”
李季安摇摇头,把衣服和干粮挎在身上。
“没马你们跑不远的。这马一公两母,等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可以给你们生小马。羊不能走远路,不然我可以送你们几只。”
李季安再三表示感谢,他很清楚马匹在草原的价值,于是让宋宜嘉上马,自己选择步行。“这样都不行那我们一匹马也不要了。”
两女人挥泪告别。
“等我回到夏唐,一定差人送很多金子给她。”
“最好不要。”
“为什么?”
“两个原因。首先,如果让其他草原人知道她帮助过两个唐人,他们会如何待她?尤其是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家庭。其次,小人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在哪里都适用,不要害了她。”
宋宜嘉心情复杂,“现在去哪儿?”
“六大祭司坐镇南方,一定要避开他们。古罗征伐西北诸国,必然引发混乱。我们先去西北,再伺机南下。”